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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神与忧(下) page 20 作者:决明
    「……这也并非不行,但万一他吵着要见你,当不是打扰你休养?」毕竟她现在……嗯,不太适合见人。

    天愚倒是没将最后这句说出口。

    「破财很懂事,应该不会。」开喜对他颇具信心,自觉还算了解那孩子。

    再怎么说,穷神一脉最出色的好苗子,同她入深海、闯魔境,见识过大风大浪、大魔头老魔头,处加九具金乌骨,已具备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好本领——

    原来,信心崩塌,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原来,她没那么自以为是地了解破财嘛。

    原来,好苗子归好苗子,当苗子还小,仍是一株难以控制的嫩苗子。

    泰山崩于前,与一个孩子无关,自然甭变脸,但失联长达五年的喜姨,终于有消息,比百座泰山崩塌更加紧——

    破财的嚎啕大哭声,哀哀恳求天愚带他下去,沉在仙池池底的她,全听得一清二楚了……

    天愚正试图跟孩子讲道理:「仙池是不能擅自进入,它虽对修为有帮助,可我们神族一入仙池天泉水,浑身仙力便会给卸下,这是对仙池天泉水的一种敬畏及尊重,宛回到混沌初开,最纯净的初始——」

    不愧是受骋的仙界进师之一,都什么时候了,还能给破财上课。

    破财仍是哭,拗着不从,天愚声音听来很无奈:「简单来说,你这种小神辈,下不到池底啦。」

    「那为什么天愚爷爷就可以?」

    「因为我有法器断舍离呀,说到这断舍离,来头可不简单,它是取——」

    「天愚爷爷,借我!求求你!」

    「呃不是,这个……」

    「天愚爷爷……」

    就天愚那种软耳根子,不用深思也知道下场为何。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开喜看见破财佩戴断舍离,一路泅到水牢前方,大眼泪汪汪瞅着她,可怜兮兮极

    了。

    「……喜姨?」可是他唤她的口吻,颇带迟疑,不敢游向前一步。

    「你来啦?」久未见到破财,她颇是欢喜。

    「你真的是喜姨?」

    她从崽子金眸里,看见满满的迷惑,有些好笑反问:「不然哩,我看起来像谁?」

    「一个小老太婆。」破财想了想,诚实回答。

    「我像一个小老太婆——」她正欲笑斥他胡说八道,想象力太丰富,却见自己伸出去的手背,上头满布皱纹,不若以前白嫩无瑕。

    她一惊,将双手全摊在眼前,前后翻看,想想定是自己在仙池里泡了五年,难免皱了些……

    —绺雪白发丝,突兀地掠过她眼前,她本能一把握住,忘了拿捏手劲,太使劲拉,自己头皮竟传来扯痛。

    这是……她的头发?

    她拢来整把发丝,撩到胸前察看,一根黑发都没有。

    「原来我伤得这么重……」她喃喃说,一直以为她声音显得苍老沙哑,是身处池底,听觉亦受影响的缘故,不曾细想……还有这层原因。

    「……喜姨?」破财低声喊,语气间仍带不确定,也不明白她在自言自语什么。

    瞥见破财充满忧心的小脸蛋,开喜赶忙先安抚他。

    「没事没事,我真的是你喜姨啦!只是仙元受损,暂时变得有些不大样,养个几年就回来了,皮相嘛,又不重要,哈哈哈。」笑得心酸谁能知呀?

    破财点点头,无论喜姨变何模样,看她还在自己眼前,笑着,说着,他好开心。

    「魔境现在怎样了?玄凤可有派上用场?忧歌他们还好吗?你快同我说说!」比起自己,开喜更关心这些。

    听见她这些问题,破财完全肯定她是喜姨无误!

    破财也积累了好多话想跟她说,于是,一开口,滔滔不绝。

    他说了玄凤初至魔境时,完全不会飞翔的事,体型也小得可怜,不怎么吃东西,忧歌他们如何费神养它、教它、照料它。

    前两年,玄凤总算会飞了,也养大了些,就是白日里贪睡,时常来不及上工,加上还是只路痴,总是飞不到定点,教人颇为伤神。

    还说了烛九阴的眼珠子,引来原主上门索过,那只烛九阴气愤难平,质问眼珠明明是赠予天愚的定情礼物,怎会流落魔境?

    一言不合便与狩夜打起来,一只神魔,一只老魔物,打了十天十夜,不分胜负,烛力阴撂狠话,择日再来。

    这些年,烛九阴就来了三次。

    不过目前烛九阴眼珠,仍高悬魔境夜空,没被拿回去。

    破财还说,忧歌收回炤阳及幻阴之力,人便不常在魔境,浪迹四处。

    听说他去过仙界、走过冥城、逗留人间,到任何一个她曾经造访的地方,寻找着她,即便仅仅一抹浅浅喜泽……

    「原来是这样呀……」这些年的空白,开喜总算补了个齐全。

    「我要赶快把喜姨平安的事,告诉狩夜,魔主一定会乐疯了,马上飞奔来见你一一」破财急匆匆想行动。

    「等等破财!」开喜立马阻止他,破财一脸困惑,她支吾道:「你让喜姨先想想,该如何告诉他们……」

    「为什么还要想想?直接说就好了呀!大家都很担心你耶!」破财理所当然回道。

    「……喜姨现在这模样,不想见人。」

    尤其,不想见忧歌……不,想见他,却不想被他看见。

    话本子里写得向来老套,毁容后的男男女女,拼命把自己藏起来,戴面具、戴头纱、戴假皮、带着包袱远走天涯,被看见便是一轮风云变色,天崩地裂。

    她总是一边嚼嘴,边嗤鼻,一边笑着说:「有那么严重吗?」

    轮到自己时,才知道,这道坎,确实难以轻易跨过。

    她揉揉眼,神色微恹,却又强打精神,续道:「喜姨虽然不是靠脸吃饭,往常也非娇俏水灵的美人模样,但是……要用这副面容跟他重逢,心里还是有些疙瘩的。」

    她不想与忧歌并肩时,逢人便被问:这你曾孙子呀?生得真俊俏,老人家好福气呀。

    破财是孩子,大人兜兜转转的心思,不甚理解,自然不懂她的纠结,歪着脑袋瓜觑她。

    「喜姨这么问你,若你剪坏了发,变成很蠢很呆的模样,你会不会想等头发重新留长了,再去见狩夜?」开喜简单比喻。

    这么说,破财便悟了,很认真颔首,颔了七八次之多。

    头发剪坏,对崽子来说,是忒大的事呀!

    拿来举例,浅显易懂。

    「反正喜姨也不算毁容,终有一日,能修回原本面貌,只是不知得修多久……」瞧瞧天愚,修了数百年,仍是老态龙钟样,她深深有感,自己前途堪虑呀。

    破财单纯道:「这种小事,我觉得魔主不会在意。」

    呀,他方才忘了向喜姨提,为了她,忧歌和狩夜也打过几回呢——破财正准备补充,开喜已先想好了说词,比他快了一步开口。

    「你就这么同他说好了……我一切平安,尚须一段时日,才能去见他,至于得多长多久,我无法给个日期,若他愿意等我,我定会去找他,若他不愿意等,想另寻他人相伴,我不怪他。」

    听听,自己心胸何等宽阔无垠,都能吞容百川水了。

    然而个中滋味,天不知地不知,只有她自己知,多么的心酸苦楚。

    「……这么说好吗?」破财努力想将她那几句话,背得半字不漏,好完整转述可在心里默念几回,都不认为这些话告诉了忧歌,忧歌会能多放心。

    开喜给他一记坚定颔首,不改原有的答案。

    「对了,千万别告诉他,我变成了这模样……」开喜越说,嗓音越虚软,彷佛终于用尽回光返照之力,慢慢瘫软下去。

    像个树荫下乘凉的老者,不敌睡魔侵袭,陷入一场后小憩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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