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回身,只轻轻问一句。
她愣了愣,而后轻轻哼一声,却也不想回答他。
“还在气我方才在小镇不许你插手管闲事?”男人又问道。
“……要管闲事的是你吧?”她暂停了口哨,将手中的无名野花随手扔出车辕,手遮在额头,眯眸瞪着渐渐西斜的秋阳,笑也似的哼道,“有没有很失望?”
“咱们只是普通老百姓,又没有什么可拿出手的实力,本就不该管那些闲事。”男人沉默一刻,才接着道,“那小乞丐会被客栈的人狠打,不是因为他总赖在客栈门口不走,而是错在他不该起了坏心去偷那些客人的东西。倘若此时不教训,他长大后,会成怎样的泼皮无赖,谁也不能断定。”
“那也要他有命长大吧?”她不屑地再哼一声,将眼合起,懒洋洋地道,“到这世间走上这么一遭,才知道还是你那留春小镇民风淳朴,没有穷苦,没有恶霸,没有争斗,没有势力,是不是?”
“人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他并不理会她的话,只轻轻地笑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不管命运如何,只要靠着自己,总有一天,会成为自己想成为的那个人。”
她心猛地一跳。
“方才我不许你插手,是想要那小孩子自己想明白。”他沉默一会儿,举鞭子喝一声又开始偷懒的老黄牛,才继续平静地道,“他倘若从此再不甘受他人任意侮辱,自然会奋起一搏,自然会想方设法脱离乞丐的身份。”
她慢慢睁开眼,慢慢将视线转向这个男人挺直的肩背。
“倘若他却从此更加畏缩了呢?”她笑哼。
“那也是他自己选择的,与谁也没有关系。”他淡淡道。
“倘若我们方才随手拉他一把呢?”她沉默了会儿,不情愿地道。
“这次拉了他,难道还能拉他一辈子?”他很无所谓地笑一声,“路遇不平,拔刀相助。这虽然很好,却会削弱了被助之人的意志。谁会一辈子总遇到能襄助自己的他人?谁又会一辈子不厌其烦地总会去襄助他人?”
“……阿寿,你,只相信……只有自己,才能掌握自己的命。”他甚是偏激的话语,她毫不奇怪,却又忍不住微不可见地叹一声,心里,顿时觉得很空,很空,不知是失望还是……失落。
“难道十三——”他却顿住,微回头瞅她一眼,目光是她这些时日很常见的清朗,轻声道,“渴不渴?你不是买了梨子吗,要不要吃一个?”
她有些闷地摇摇头,望着他如常的举止,有些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他自然瞧得出她的神情,便扬扬眉。
“阿寿。”她沉默了好久好久,慢慢将视线转向偶尔鸟鸣风过的旷野,轻轻道,“是不是……你小时候便如此……过来的?”
天地间一下子寂静下来,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咚咚咚”的心跳声。
似乎过了好久好久,男人的声音很清晰地传来——
“‘武林江湖,宫家维护’,这一句话,你总该不陌生吧。我娘亲,便曾经是以维护江湖正义自诩为己任的武林世家宫家的上一代宫主。她很是在意自己总理江湖是非的权势,嫁于当时身为黑山之主的我爹后,自然想生一名女儿继承她的宫主之位,可惜却一连生了我和小天两个儿子,所以在生下小天后便愤而回了宫家。”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下去:“我五岁那年,我爹带着我和小天去寻我那两年多不曾回过家的娘亲,见到了,我爹娘却发生了争执,我呆呆在一旁看着……我娘拔出匕首,威胁我爹,说,倘若再逼她回家,便立刻自尽……我爹去夺那匕首,却被我娘一刀刺进胸口,我吓呆了,慌忙上去阻拦,我娘无意识地一挥,那匕首正巧刺进了我胸腔,从心口到下腹,几乎五脏尽伤。”
她虽早已知道此事,但此刻听他亲口说起,还是震惊无比。
“我爹顾不上管我,拼命将我娘带走,数日后,黑山弟子在黑山百仗崖寻到了我爹娘的尸首。”他声音极是平静,极是平稳,似乎说着的,是不相识之人的身世,“那时,小天才不过两岁,所有的情景全都看进了眼里,却是一声也没哭,只抱着我,静静等来了黑山弟子。”
她张唇,却竟是说不出一字半语。
“我身受了伤,却是镇定了下来,勉强将伤口拿衣裳裹住止血,吃了随身携带的药丸增补体力,和小天挪到背风之处,甚至还燃了通讯烟花召唤黑山弟子前来。”他轻轻甩一下赶车的鞭子,动作流畅而平稳,似乎丝毫没被自己正在说的那惊心动魄的往事所累,“二哥说过,倘若那时候不是我自己处理得当,早就不治身亡了。”
……
他那时不过是五岁的稚儿而已!
倘若是她,可能做到这成年人也不一定能做到的事?!
一时间,她竟是心跳如狂,不知名的痛,让她似被刀绞。
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回过身来,神情淡淡的,见她怔忡的模样,不由缓缓微笑起来。
“呐,你看,倘若万事都想等着去靠别人,我如何可以现在同你说这些?”他抬起自己握鞭的手,垂眸,慢慢将那鞭子握得更紧,低低地笑,“我的命,便是我自己搏来,便是握在我掌中。”
“阿寿……”她轻轻开口,才发觉自己声音嘶哑,如同喉咙被刀割过一般,痛不可抑。
“我娘刺伤我爹又刺伤我的那匕首,便是这个。”他似是没听到她的低唤,从靴子上抽出长约八分的小巧匕首,垂眸,仔细地拿手指抚过。
匕首,名为银雕,身长八寸,天山玄铁制成,小巧玲珑的可爱,朴素的牛皮鞘,银制的雕花手柄,洁白的小小锐刃寒光闪闪,吹毛断发绝对不在话下。
她不用眼看,也知道,男人如今手中轻托的,便是自己花费了无数心血、浪迹于留春镇想得到的东西。
“这匕首,我原本已给了小天。”男人微微地笑,并不看她,只轻巧从刀鞘抽出那雪亮的匕首,右手食指缓缓摩过那光洁的锐刃,垂落的眸子中,闪过痛,闪过恼,闪过迟疑,却似乎又什么都没有,轻轻抬头,他朝着她淡淡扬眉,“偏偏你非要拿它当作聘礼,害我只好去找小天,结果被他好一顿嘲弄。”
她轻轻咬住下唇,并不接他的话。
“哪知这匕首就放在我屋子前的柳树里呢。”他慨叹似的呼口气,有些受不了地笑着摇头,“我屋前那棵柳树多好的景致,偏偏被小天一掌轰了去。”
她恍然大悟似的啊了声。
她和这男人离开留春镇的前一天,那看她不顺眼的青年气势汹汹闯进园子,带着无尽杀意的眸子阴沉盯了她好一刻,倘若不是阿乐猛施眼色要她千万别开口说一个字,她或许真的会因为故意的挑衅而丢了自己这条小命也说不准呢。那青年狠盯了她半晌,随手挥出一掌,震天响的喀嚓声里,那棵她曾撞了头更狠踢过一脚的双手合抱尚且不来的柳树,竟拦腰断为两截!
她当时还以为那青年是将那柳树当作她来泄恨哩。
“你同小天,到底哪里来得这么大的误会啊。”男人犹在感慨。
……你那亲弟生平最最厌恶女人,如今却竟有一个不知好歹的心怀叵测的坏女人要将他的亲兄长骗到什么危险的地方去,若我是你那亲弟,直接将这女人一掌砍成两截才稍解心头之恨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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