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一见刘骜身边的刘欣,猝然皱眉。先前,他早料到今早朝中必定大乱,没有详问何人获救、何人身亡,此刻看刘欣气魄依旧,内心猛地一沉。冕服皇冠、金光闪闪,仍盖不住大汉天子的一脸忧愁。
三更天时,刘骜接到急报,称太后龙船着火,遇险渭河。渭河乃长安八水之一,虽不险峻,但失火落入,生还性极小。天还未亮,刘欣匆匆赶来未央宫,又将事态禀明:董贤依旧虚弱卧床,逃过一劫的仆役还留在渭河岸边,太后与刘陨生死未卜。
刘骜一脸疲惫,询问了打捞进展后,便默不作声。近来频繁发生的事端已让他身心劳累不堪。陪同刘骜的是皇侄刘欣,及他的侍女芷薇。
刘欣风度非凡,相貌英俊,诸多皇侄中,刘骜只带他一人,可见身分非同一般。岸边风力十足,芷薇拨弄着被吹乱的长发,一颗焦躁的心始终静不下来。清晨得知,昨夜董贤与刘欣落水,她急着要去照料董贤,却被刘欣先行带去了未央宫面圣。
刘欣站在边上,看她茫然若失,轻声道:「不必操心,我自会命人细心照料他。今日带你出来,是要派你去照顾另一人。」
芷薇不解:「是谁?」
「过了傍晚,你自会知晓。」刘欣刚一说完,衣袖就被芷薇紧紧拽住,听她颤道:「是陨殿下被打捞上来了。」
刘欣望去,见一具身着王子袍的浮尸从打捞船上抬下。一看面部,正是刘陨,想他过去嚣张跋扈,竟也会有横尸河岸的一天。岸边,刘陨的家眷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刘骜走去一看,连连叹气。
冬季站在岸边实为痛苦,寒风掠面,却无人敢抱怨一声。涨潮过后,又有部分遗体浮出水面,其中还包含一些残缺不全的肢体。一件触目惊心的衣袍被捞上岸,金边刺凤,恰是大汉太后的服饰。袍身焦黑残破,印现一大片深色,正是由血染成。
打捞将士把后服呈给刘骜,跪下道:「启禀皇上,太后衣物已被捞起,上面血迹斑斑,恐怕太后已经遇难。」
身边的文武百官闻言,再次齐跪,哀声道:「皇上请节哀。」
刘骜向后踉跄一步,幸被刘欣扶稳。
「皇上,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浓眉亮目、意气风发,刘欣的声音带着安慰穿透而来。
刘骜点头,拍拍刘欣扶住他的手。一刻间,他觉得自己竟已这般衰老,这般急于找到继承人。
将近傍晚,打捞告一段落。刘骜精神明显不济,刘欣吩咐护卫先将他护送回宫,皇上离开后,百官的马车也相继扬尘离去。御阳宫的仆役驾车前来,待刘欣与芷薇入座后,哒哒前行。
晃动的车厢内,刘欣一语不发,如刀削般的面颊一脸威严。想起他说,傍晚时要让自己去照顾一人,芷薇欲言又止。
厢外马儿长嘶,驻足停步。
刘欣豁然看向芷薇:「到了,下车。」
揭开车帘后,发现所到之地并非御阳宫。饕餮门环,厚实的红木大门上赫然挂着一块镀金牌匾─王莽府。刘欣上前扣门,开门仆役一见是他,马上拱手道:「原来是欣殿下,我家主人回府后,已经恭候多时了。」
「哦?」刘欣挑眉,「不愧是莽王叔,这么快就猜到我会登门拜访。」
刘欣一挥手,不带一兵一卒,只与芷薇入府。
王莽府中花香鸟语、清静怡人。仆役引领他们前去待客厅,王莽端坐厅中,彬彬有礼,几上已备好茶水,显然有备而迎。
「王叔神机妙算,既然已经算准我要来,可知我因何事而来?」
王莽淡笑,一语道破:「无事不登门,你来我府中应当有事相求。」
「不错,王叔果然厉害。」刘欣道,「此次前来,我是想问你要一人一物。」
「何人何物?」
「董贤的兄嫂董玉兰,以及你府中所有的武夷灵芝。」
王莽一愣,继而冷笑:「为何我要给你?」
「董贤此生最敬爱之人就是他兄嫂。如今他对王叔而言,已没太大利用价值,你为何不放手让他们过些平静生活?」刘欣说完,坐到几案边,悠然品茶。
失去董贤并不可惜,王莽已充分利用了此人,但即使毁灭,也应当在他手里。董贤知晓太多,若他活在世上而不再效忠自己,必是心腹大患。
王莽问:「你为何突然想帮董贤?」
「因为我要他。」
此言一出,最为震惊的并非王莽,而是站在身边的芷薇。
刘欣毫不含糊,再次清晰道:「王叔全盘计画天衣无缝,目前我可以全部视而不见。只是侄儿定力过浅,与董大人情投意合,请王叔成全。」
无暇顾及芷薇不住颤抖,刘欣看向王莽,两人心照不宣地浅浅一笑。
「董贤,你可以留在身边,但董玉兰必须留在我府上。」这是一张诱回董贤的王牌,此牌在手,不怕董贤会过分背叛。
早知他会如此,刘欣说:「王叔何必如此执着?董贤素来对你忠心耿耿,何况你有办法软禁董玉兰,我又为何不可困住董贤?留着一个诱饵老妇,丧失真正的左膀右臂,岂不得不偿失?」
「忠心耿耿?」王莽大笑,「只怕与你这段弄假成真的情谊,就已不是忠心耿耿了。董卿果然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一身武艺却丝毫不露,居然连我也被他瞒过。」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王莽冷冷说道:「普通书生岂敢去做探子?他没有推托,且如过去一般雷厉风行,叫我怎么不起疑?」
「不接就代表他可能已归顺他人,不再忠心,接下又可看出他武功尚在。王叔好计谋,诸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语毕,刘欣却又叹气:「王叔天资不凡、统领大军,又深得百姓爱戴,只可惜姓氏所限,终究无缘登上顶峰。」
一听此言,王莽瞳眸一亮,瞥向刘欣。
刘欣又道:「你今年已过弱冠,却还未娶亲,不知何等女子才能配上你?」他微微一笑,「你对怀了皇上子嗣的嫔妃素来心狠,不知皇后要是有孕在身,你会如何待她?」
主动权一瞬间扭转到了刘欣手里,王莽微挑唇角,细细打量眼前的男子。
沉着、冷静,与他对视,没有半点退避的意思。好一个刘欣!自己虽早对此人有所戒备,也没料到他的道行已达这等境界。
王莽内心不禁大骂:董贤啊董贤,这就是你调教出来的好学生!「我会为个女人委曲求全?」
「不会?」刘欣反问,接着说:「莫非我盘算失误?王叔次次见到皇后,可不像一般叔嫂之情。」
赵飞燕,这个单纯、美丽的女子,就如她的名字般,应当是只飞于天空的燕,不当是只囚禁在皇宫中的金丝雀。
王莽失笑:「你要如何对她,似乎与我并无关系。」
刘欣摇头:「我何时说要对皇后如何?你何必这样敏感?有件事倒想请教王叔,这次太后的龙船遇难,我百思过后仍觉蹊跷。若不是皇族中人事先预谋,这火怎么失的如此是时候?」
「如此说来,你的嫌疑岂不最大?」
刘欣笑著称是,又说:「不过董大人与我同船,若要一个个搜查,他也逃不了干系。就不知躲在他背后的黑手又是何人了?」
听了刘欣这番话,王莽心凉了半截。他洞悉力惊人,意识到刘欣这番前来,并非要胁他,继而直截了当:「你的意思究竟为何?」
「很简单,你不放董玉兰,就让我的人留在你府中照料她。」刘欣明白王莽绝不会轻易放手。
董贤已暴露真身,董玉兰的处境就变得危险,只有派心腹守在她身边,才可让董贤稍稍安心些。
「原来如此。」王莽不松警惕,看了芷薇一眼:「我吩咐人安排一下房间,今晚就留这里。」
王莽说完,先行离开客厅。刘欣望向芷薇,见她仍一脸难以置信,轻道:「董玉兰是他最重要的人之一,你记得好好照料。」
多幅画面在芷薇脑中一闪而过,她深吸一口气。偶尔会看到董贤对窗静思,微敛双目,温柔如斯,像是待人拥吻——原来他期待的不是别人,正是刘欣。久久的沉默后,芷薇开口询问:「殿下既已掌握王莽的计画,为何不逼他交人?」
刘欣感慨:「他兵权在握,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之举也是缓兵之策。」
「你是否真爱董贤?」芷薇此问,令问答二人都心头一震。
刘欣站起身,默默一笑。这笑看似云淡风轻,却隐含决绝、炽烈。
呼应着脑海中董贤在窗前期待的神情。真爱,岂是言语就能承诺?摸不着、看不到,只可意会,无法言传。
真爱即是两人内心无声的默契。
淡雅轻笑,却已刻骨铭心。只是一个表情,就已涵盖所有答案。芷薇抿唇,说道:「芷薇明白,殿下放心,我会尽心照顾好董夫人。」
刘欣点头,不候王莽回来,信步离开待客厅。
***
回御阳宫时,刘欣未坐马车,一路策马而奔。两情相悦才可开花结果。冥冥中,就已注定他们相系。
董贤此生除自己以外,不应再有缘分横生。
回寝厢时,正巧看见仆役托盘退出。刘欣上前一看,盘上的食物摆放整齐,犹如刚从厨房端出来一样,一点不缺。
「欣殿下,董大人不肯进食,连箸子也没动过。」
「他向来挑食,太过油腻的东西都不肯吃。」见送来的都是些清淡菜色,刘欣接过餐盘说:「先退下,让我劝他试试。」
推门而入后,恰巧看见董贤倚窗观望。昨夜在渭河岸边,他与自己苦斗,浑身是伤,憔悴非常。立在窗边,雪白颈项上的青色血管若隐若现,仅看这一幕,刘欣已痴了几分。
「怎么不好好吃饭?」刘欣把董贤拉到桌边,把竹箸递到他手中。
「为什么软禁我?」董贤望着刘欣,问道。
今早起床,刘欣已不在身边。董贤知道他定是去禀报渭河一事,心头犹如缠绕一团乱麻。不知王莽见他活着,又要出何诡计。他急忙更衣外出,不料御阳宫的仆役齐跪面前。要摆平这些人,只须挥鞭片刻间,但他们个个诚心奉劝,说若他离开,就是他们照顾不周,无颜再见刘欣,必会一起了断。
御阳宫的人何时如此心齐?董贤脱不了身,暗忖定是刘欣出此主意。听董贤问话,刘欣不答,将一片竹笋夹到他碗里:「尝尝这个。」
董贤一撂竹箸:「用计软禁我也无用,你也知道,我若想走,御阳宫根本无人拦得住我。」
刘欣接着往他碗里夹菜,自顾自说:「不知某人听了他嫂娘的消息,还肯不肯好好吃饭?」
「嫂娘的消息?」董贤闻言大喜,刚要细问,却见刘欣夹来一朵蘑菇,只好乖乖张嘴。刘欣笑得顽皮。
董贤自行拿起竹箸,一口口将饭菜送入嘴里。好不容易吃完,刘欣又端来一碗汤,董贤拗不过他,一勺勺喝下才让刘欣满意。
「嫂娘怎么样了?是不是王莽为难她?」碗一放下,董贤便迫不及待地问。
刘欣抚上他的手说:「我与王莽相互牵制,他不会这么快有所行动。你放心,我派芷薇到你嫂娘身边,总比她孤身在王莽的掌心要好。若有风吹草动,芷薇都会捎信回来。」
董贤站起来,在房中踱步,忽然转身:「我想去王莽府见嫂娘一面。」
「真是疯子!除了御阳宫,你还能跑去哪里?王莽现在想要杀人灭口、斩草除根,你若回去,岂不羊入虎口?渭河之事,朝廷必会派人细查,王莽有办法脱身,你却是壁虎之尾,替身傀儡。」
董贤被刘欣说得心烦意乱,他虽句句有理,可自己偏偏放不下心。王莽既然连他也想要灭口,又何必留着嫂娘?
一个晚上,董贤闷头不语,早早上床就寝。刘欣看完书卷,见他已睡下,低首凑到他面前,轻声说:「你又在骗我?为什么装睡?」
「我没有装,只是还在入睡。」董贤闭着眼睛,答了一句。刘欣解衣,躺到榻上,里面的人抖动了一下。
刘欣伸手环住董贤微凉的身体说:「昨晚你拖在我的马后,为何不松手?如果马儿一直向前跑,你该如何是好?」
董贤在他怀里,眨着眼睫反问:「那你为什么不停马?」
「你要牵制我的马,我当然要跑。等我停的时候,你已经晕了。」
「强词夺理。」斗嘴时讲不清的道理,在两人间你来我往。
董贤的脸贴在刘欣的胸膛,底下清晰的心跳以及散发的温暖让他舒心不已。双手也情不自禁环过刘欣的腰,董贤轻道:「你若答应我一事,我就考虑原谅你。」
刘欣亲吻他的额头问:「是什么?」
董贤微微一震,又说:「算了,你不会答应的。」
「你说说看。」
自知他不会放走自己,董贤后悔刚才出口的话,松开手,转身而睡。
刘欣被他挑起了兴趣,不屈不挠,像个顽童般爬到董贤身上,硬逼他把身子放平,接着问:「说啊,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同意?」
看刘欣耍起性子时就如初次邂逅时的懵懂少年,董贤轻笑,抚上他的脸:「你先下来,被你压着,我喘不上气多说话。」
再精明老练,年龄也是被框死的。
刘欣听话地爬下来,躺到董贤身侧,凝望着他。
「我想……我想在晚间,去王莽府见一见嫂娘……」
「不行。」话还没说完,已被打断。刘欣脸上的稚气猝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以往的赫赫威严。如今董贤身分特殊,他不能让他冒这个险。
「可是……」
「别说了,睡觉。」刘欣不假思索一拉棉被。这次换他转身睡去。
身体突然被人从后抱住,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自己的后背。漆黑的厢房里,董贤的眼角一闪一亮,他叹道:「我知道你对我好,但如没有嫂娘从小养我疼我,我岂会苟活于世?我们也根本无缘相见,你要我做个过河拆桥、不忠不孝之人吗?」
一只手被刘欣握到唇边亲吻,董贤贴在他的后背,此刻听刘欣的说话回声,浑然醇厚,像是从内心发出来一般。
「好好睡,孝子也要睡觉,你太累了。」
心头再度得到安抚,朦胧间,感觉刘欣又侧过身,抱住自己。靠在这安全的胸膛上,所有的怨、所有的无奈、所有多年来的疲惫,都慢慢沉淀而下。
***
太后离逝,举国大丧。国葬大典延续了足足两日,汉廷官员、平民百姓一律披麻戴孝。放眼望去,整座长安城如同裹在一层白布里。
王政君生前所住的长乐宫殿外巍巍千人,一片素白。中央的华贵棺木中并无遗体,摆放的只是一顶后冠、一件后袍。
刘欣仍不放心董贤与王莽碰面,故今日依旧以抱病为由,不让他出席。无尽感慨王莽演戏出色─葬礼之上,他忧怨哀愁,一副痛失至亲的模样。
事发距离葬礼一共三天,刘骜却犹如老了三年。
赵飞燕一路扶他入殿,步伐也微显蹒跚。最后一天的送葬终于完毕,从外归来后,刘骜滴水未进,赵飞燕特地熬好参汤,送入书房。
「太后逝世,我也一样悲伤,但万不可就此自暴自弃。皇上喝一点。」
「不用,端出去吧。」刘骜心情烦闷,打发一句。赵飞燕锲而不舍,又将参汤递到刘骜面前:「皇上定是在烦子嗣的事。后宫嫔妃众多,来日一定会有皇子诞生。」
此话正中了刘骜的痛处。如今,他已无能生子,往后赵飞燕无儿可靠,只求刘欣能够善待她。刘骜接过参汤放在案上,叹了口气:「朕有些劳累,想独自静一静,你先退下。」
听他这样说,赵飞燕难掩失落,僵硬地行礼告退。
夜深人静,月光倾泻,未央宫的皇后别院格外冷清。挥退了所有仆役,赵飞燕一人坐在院落的荷塘边。时值冬日,荷塘内空剩一池的水,赵飞燕不禁感伤。
刘骜的苦闷,她个个系在心头。只不过,皇上似对她关上了心房,倾诉深谈更是不再有过。微风轻撩裙襬,如同邀请,赵飞燕起身,迎风而舞。她身姿曼妙,旋转间,衣裙如怒放之花,摆动的双臂乃至十指,犹如流水般难以捕捉。这支孔雀舞,正是当年她初遇刘骜时所跳。暗夜下,独自起舞,极似一只孤寂的孔雀。
赵飞燕不知连续了多少个回旋步,眼前的景物忽然晃动,她心下一惊,急忙驻步,不料身子已失去重心,直向荷塘栽去。微风忽掠脸庞,只觉被人抱起,腾云驾雾间似已返回地面。赵飞燕微微睁眼,霎时红了脸颊,又是那双温柔双目。
她猛地回过神,立即从那人怀里脱开身,轻道:「多谢王爷。」
「夜里风大,皇后怎么一人在这里独舞?」赵飞燕凝眉不语。
王莽淡笑,拉过柔荑,一路将她带入皇后寝厢。内心虽觉不妥,却怪手被他拽着,赵飞燕不愿招来他人,只好尾随。
「院落里怕有人经过,我只好冒犯,进入皇后厢房了。」关上门后,王莽转身解释。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赵飞燕心跳飞快,忙问:「不知王爷深夜来访,是为什么事?」
她话一说完,就被人猛然搂进怀里。赵飞燕脑中一声巨响,纤白十指连忙去推王莽,却徒劳无功。
「不可以!不可以……」赵飞燕急得啜泣,「你我是叔嫂,绝不可有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王莽闻言,托起她的下巴问:「飞燕,你为何落泪?是因为我们身分所限,无法在一起而哭?」
被他一说,赵飞燕赶紧抹净眼泪。
王莽轻笑:「莫怕,你今日的地位,往后我也会给你。」
此言令赵飞燕大惊失色,不待她询问,人已被王莽抱到榻上。
贴身亵衣被解下,赵飞燕落泪不止,低声道:「我已是皇上的人,你何必纠缠我?」她不知,正因为如此,王莽才梦寐以求。
皇位为何一定要世袭?大汉为何不能仿效尧舜禅让?就因为他是外姓,就必须永远屈居人下?如今,刘氏的江山、刘氏的子民、刘氏的女人,他都可以易如反掌地握在手心。王莽轻扣住赵飞燕的脸庞,吻去这可悲女人的泪水。高床暖帐内,多年的心血,又进一步得到回报。
***
守孝之日,家家户户闭门少出。芷薇不便回御阳宫捎信,董贤心急如焚,偏偏刘欣坚决不让他踏出御阳宫半步。
整整一个多月,董贤魂不守舍,人也消瘦不少。上课时,刘欣看他无心教学、多次走神,干脆合上书卷,命人搬来酒坛,与他痛饮。几杯入口,身子渐渐热了起来,董贤仰头饮下,又倒一杯。两人酒力甚好,一坛酒不到片刻就被饮尽,刘欣又叫人搬酒。
「让我离宫一次……」
「不行。」
董贤眼里无光,黯然道:「你把我软禁起来,我虽无性命之忧,却天天提心吊胆。这等滋味也不好受。」
刘欣看他一眼问:「你要怎样才觉得舒服?」
「离宫。」简单明了。
墨瞳微微一缩,刘欣道:「好,再过十天,我就带你离宫。」
十天后,刘欣果真信守承诺,带董贤离开了御阳宫。可他偷换概念,并没前去王莽府,而是携手董贤穿游在长安的大街小巷。不久,董贤便发现中了他的圈套。
探望嫂娘本是暗中行动,刘欣武功虽在自己之下,但也万分难缠,贸然摆脱他赶去王莽府,极易弄巧成拙。董贤又急又气,一路不与刘欣说话。
距离大丧已过去两个月,长安街头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刘欣拉着董贤四处闲逛,路经一家衣袍店时,刘欣一头钻入,拨看衣袍。店主见两人身着华服、样貌俊美,一看便是官宦人家,立刻上前奉迎。
董贤对此不理不睬,独自站到一边,看着店主大献殷勤地向刘欣解说款式。刘欣自行选了几身,拿给董贤看,见他摇头,又放下。来来回回多次,董贤也觉得疲惫,信手拿起一件米色长袍端看。
「店家,我就买那件。」一见有董贤中意的衣袍,刘欣即刻买下更换。董贤看他一身米白,忍俊不禁,总算开口说了句话:「你穿这身好是好,不过走在街上,别人会以为你忘了太后丧期已过。」
听他调笑,刘欣说道:「你也不是总爱穿一身素色,怎么取笑起我来了?」
被人硬拉上街,逛了一个上午。董贤虽为被骗一事闷闷不乐,但看刘欣兴致极高,便也不再为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