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归来充满朝气的笑脸,她笑笑地站在他面前向他挥了挥手。向闲却伸出手想要抓住她,想要碰触那张笑脸。突然,她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
“归来……归来,你在哪儿?你快点出来啊!你不要从我身边离开,我不准你离开……”
在黑暗中他拼命地找寻,拼命地叫喊,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身影。她就这样离开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半点痕迹。他跌跌碰碰想要留住最后一丝光芒,终于远远地有一个东西向他飘了过来——是一双眼睛,一双包含着愤怒、控诉、质疑和伤痛的眼睛。他认得这双眼睛,那是他决定打她的时候,她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向他靠近,像要把他吞噬了一般,惊慌失措中他大喊了一声:“归来——”
闲却猛地坐了起来,这才从噩梦中惊醒。四周的环境有些陌生,他多瞧了几眼,这才清醒过来。下午大夫过来给归来看了病,开了药方子。为了不打搅到她休息,他暂时搬到了书房来睡。看看窗外的天色,应该刚过三更天吧!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他睡意全无。忍不住披衣下榻,他想去房里看看,看看他不她身边,她睡得可安好。
放轻脚步,他走进房里坐到了床榻边。看着床上的归来,他的心竟莫名地平静了下来,不再为刚刚的噩梦所纠缠。
回想起来,这还是娶她之后他们第一次分开睡,归来睡觉的时候喜欢抱着他,将头埋在他的肩膀处,让自己的鼻息撩动着他的颈项。这一晚,没有了他,她抱着枕头也无所谓吗?
为了怕碰到伤口,归来是趴着睡的。床上的她合着眼,秀眉轻蹙,被打的伤处还是很疼吗?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抚上了她的伤口,小心翼翼地生怕碰疼了她。下午的时候他亲自为她身上的伤处上了药,看着她雪白的肌肤上青青紫紫,甚至破皮流血。他恨不得拿手上的药瓶砸向自己的脑门,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三十杖竟然能打得这样厉害。
她不是说了嘛!长这么大,爹和九个哥哥都不曾碰过她一根指头,那么这样的打,她是怎么忍下来的?
探上她的唇角,他目睹了上面不均匀的伤口。他明白了,她就是这样忍下来的。咬紧嘴唇,咬得满嘴都是血腥味,她却依然不肯开口喊疼,更不肯向他低头。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看着床上沉睡中的她,他心底压抑的情感再也忍不住地爆发出来,“归来,你是故意要让我担心,要让我害怕的,对不对?你在惩罚我,你在用最简单却最残忍的方式惩罚我。你要我后悔,你要我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你说今天不是我打你,而是你给我机会打你,你要我为这件事后悔一辈子——你说对了!我真的后悔了,从打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后悔了。”
握紧拳头,他怕会控制不住揍自己,“我早该明白,你的倔强,你的任性根本不是我能改变得了的。我不想伤害你,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你明白吗?”
“不明白。”
归来突然睁大眼睛对着他,就像是没穿衣服站在人前似的,闲却赶紧避开眼睛不去看她,“……我……我吵醒你了?”
“下午睡了太久,我不想睡了。”
归来才不会告诉他,她是习惯了抱着他,突然间伸出手臂空空的,连身上盖的锦被都觉得冰冷,她根本就睡不着。因为这个原因他一进来她就感觉到了,因为还恨着他,所以她不想看见他的脸,干脆合着眼装睡。听他说了那么一大通真心话,她的气有点消了。原来他这么担心她,这么后悔打她。看在他情真意切的分上,她就原谅他那么一点点。只有一点点,还有很多很多她不能原谅他,谁让他竟然打她。
话又说回来了,平时看他那么冷静又谦和有礼,这种激动又自责的表情才更想好好看看,不能错过啊!
再次面对她,闲却有点不自在,“大夫说你高热还没退下去要好好休息,你还是快点睡吧!”
“你说睡我就能睡得着吗?”
“那你要怎么办?”自己有错在先,这一时半刻间却拿不出夫君的架子。
她倒是一点也不客气,立刻提出要求:“你陪我说话。”
说话?他瞧着她,“你要说什么?”
“说你娶我后不后悔。”看他呆滞的表情,她解释起来,“我是说,你既然对我这么不满意,为什么不干脆一点娶个符合你要求的大家闺秀?那样你开心了,老妖婆舒心了,不是大家都省事省心嘛!”
“你是在鼓励我休了你吗?”和噩梦中的预兆一样,她要从他的身边离开了。
“你干吗表情这么难看?我们只是在说话啊!”归来捣了捣他的大腿,“我想知道原因,你快点回答我。”
“那你呢?你嫁给我,后不后悔?如果换成是燕霸山上的某个男人,他一定会对你很好,你不用面对一大堆的家规,不用讨好难伺候的姑姑,也不用试图改变自己,更不会……不会被打。可是,你嫁了我,嫁了一个礼部尚书兼太子太傅,你后不后悔?”闲却的心揪紧,他从来不知道他所等待的答案竟然对他有这么大的影响。
归来嘟着嘴认真地想了想,“小的时候我看哥哥们都学武功,我就缠着爹让他教我。爹告诉我,学武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我会受伤,会感到痛,会留下不好看的疤痕,还会没有时间和山上的孩子玩。他这样说了之后问我还要不要学,我说我要。爹说,既然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你就必须好好地走下去,不能后悔。所以之后学武的道路虽然很苦很累,我也没想过要后悔,因为我在作出选择的同时就已经放弃了后悔的权利。这样说,你明白吗?”
明白!他怎么会不明白?他们都一样,既然做出了选择,就不能后悔。她的选择是嫁给他,而他的选择是背负着礼部尚书兼太子太傅的名头,背负着向家的家规与荣耀。他们都一样,没有后悔的余地。
“可是,我可以放弃。”
归来说出了自己的决定,这也是在被打的时候她就已经作出的决定,“是我作出的选择,我不能后悔却不等于我不可以放弃。这条路,如果我不想再走了,我就可以停下来去走其他的路。我不后悔,我只是选择了不同的路让自己活得更轻松。我始终相信,这世上没有哪条路是一直走到头,没有其他岔道口可以选择的。只有人们不想选择,不会没得选择。因为舍不得,因为害怕,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们像一头牛明知这条路已经百般艰险却偏要走下去,我不做这样的傻瓜。所以,闲却……”
她清楚的眼眸对着他,明明白白地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他:“这一次,我可以原谅你因为老妖婆的事打我。但是下一次,如果你再做出让我心痛的事,我会选择另外一条路。那就是:离开你,不做你的妻——我说到做到。”
他知道她能说到做到,在他看到那双饱含着愤怒、控诉、质疑和伤心的眼睛时,他就知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果再伤害她,她绝对会利利落落地从他身边抽身走人。
没有他,她似乎能过得很好。若他没有了她呢?他却已经不愿去想象。
“喂!你发什么呆?这么晚了,你不累,不想睡吗?但我突然又想睡觉了。”归来抬起上半身拍了拍床榻,“快点上来睡吧!我现在就是想把你踹下床,也没那个力气。”
会跟他开玩笑,是真的不再生他的气吗?还是,她将这份气保存了起来,等着下一次来个大爆发?猜不到她的心思,闲却只是贪恋着这一刻身边有她。他小心翼翼地将她往床的里面挪了挪,自己方才和衣躺下。
猛地低下头,发现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瞅着他,他轻声问她:“不是想睡了吗?怎么还不睡?”
“闲却……”她唤着他的名字,将一只手放到他胸口的位置上,感觉着他的心跳。她惟有合上眼才能诉说出心底的冲动,“不要逼着我离开你,我不想的。”
归来躺在闲来阁养伤,半个月的时间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这一天,她已经可以坐在书房里随意地看点书,做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选择了画画。丹青、水粉她是不懂,不过信笔涂鸦她倒是挺高兴的。要是紫陌在就好了,她对这些很拿手,可惜她随着那个霸道的申屠厶晔去边关上任了,想必一时半刻也回不来,她还是自己随便涂涂吧!
手中握着笔,她不知不觉就画出了闲却的音容笑貌,看着那张画,她的心一下子就飞出了闲来阁,飞出了向府,飞到了他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内疚,这段时间他对她很好。不再要求她做这个做那个,也不成天在她耳朵边嘀咕什么女德女训,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的风平浪静。可他隐约感觉到,他们之间的问题并没有因为这次的事而化解。它被埋了起来,只要风一吹,随时都会横在他们中间,切断这条连理之线。
他要一个中规中矩的妻,要一个遵守向家家规的贤内助,要一个符合他一品大员身份的夫人,而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归来能够做到的。要么她改变自己,变成一个他想要的女子;要么他接受最真实的她,放弃他脑袋里的女德。
最后一条路只有一个字:休!
只要她不再做他的妻,他想要什么样的夫人,她是什么样的女子,就都不再重要了。就像黑火药,点燃了就会炸,关键在于什么时候点燃,这份契机在哪里。
想着这些,归来的手不自觉地掏出了藏于袖中的百兽尾。他总是推脱说穿朝服不好戴在身上,其实她知道,把百兽尾挂在腰间有点难看。可这是她亲自为他做的,寄托着她的希望和祝福,她总盼着有一天他能主动地把它挂在腰间。她暗自作了决定,他不是说下次穿便服就戴在身上嘛!下次看到他穿便服,她一定提醒他戴上。
这时候,书房外的走廊上传来崔大叔问丫环的声音:“夫人在吗?”
“夫人正在书房呢!”
“是崔大叔吗?”归来在里面喊了一声,“请崔大叔进来说话吧!”
丫环打着帘子,崔大叔这就走了进来,归来请他坐下,丫环上了茶,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客套地寒暄起来:“夫人在书房做些什么呢?”
“我在画画。”
“夫人还有此等雅好?”崔大叔凑近看了看,“这就是夫人画的画吗?”
这画的到底是什么啊?纸上黑压压的一片,隐约能看出画了一张肿脸,五官却全然不可辨。有手有脚……应该是人,他还得在末尾加个“吧”字。
归来兴致勃勃地介绍起自己的画来:“这是我画的闲却——帅吧?”
“大人的确相貌俊朗,风度非凡。”崔大叔果然是当管家当老了的,瞧人家多会遣词造句,他说的相貌俊朗,风度非凡,指的是向闲却本人,他可没说她画的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如何美妙。
归来握着手中的画卷自鸣得意地直点头,“我觉得我画得还不错,把闲却的神韵全画出来了。”那是因为大人的神韵全部刻在了你的心中——看着面前的归来,崔笛不禁想到了二十年前的向芙蓉,想到了她曾经有过的快乐和青春,她对爱的憧憬,以及失去爱的绝望和愤恨。
在这份默默凝望中,他开口问道:“夫人的伤势好些了没有?”
因为是崔大叔亲自动的手,大概他很愧疚吧!归来摇了摇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不想去芙蓉阁给姑姑请安,所以才一直说伤势没好,不肯出门见人的。这不是你的错,崔大叔你不用介意。”“不!这是我的错。”崔笛垂着头,淡淡地说了一句,“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你不会挨打。”
“这是什么话?”归来不大明白,“我会接受家法惩罚是因为我胡乱替姑姑寻找幸福,这才触怒了她,惹来闲却发狠要给我一个教训。还有,我之所以会乖乖挨打是想让闲却为这件事后悔,让他知道想要用这种方法改变我是不可能的。否则以我的武功,当时就可以逃开,等我再回来大家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料想也不会挨这顿打。”
话是这么说,可崔笛心中的愧疚并不会因为这番话而有所改变,“如果不是我,芙蓉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他一时心绪难平,竟说漏了嘴。等他察觉失态,已经晚了。归来的脑袋瓜子对这种事最灵了,她一下子就洞悉了崔大叔和姑姑之间的不平常关系。
“芙蓉?我好像听说这是姑姑的闺名,你叫她‘芙蓉’?”偏着脑袋,她状似认真地想起来,“让我想想,你待在她身边二十几年,对她惟命是从,只要是她的要求,即使再无理你也照办。而且你终身未娶,依你的条件给你说媒的人应该不少啊!我听说前些天还有一个算是富裕的寡妇托了人来提亲,却被你婉言拒绝了,难道说你喜欢的人其实是姑姑?”
“夫人,这种玩笑开不得。”崔笛老脸都快挂不住了,“姑太太是这家里的主子,还是大人的长辈,我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哪里还开得起这种玩笑,会让人笑话的。”
他越是这样说,归来越是要刨根问底:“那你刚才为什么说如果不是你,姑姑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跟姑姑以前一定发生过什么,对不对?”见他不开口,归来难得一次拉开主子的架势,“崔管家,好歹我也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身为主人向你问话,你还这般遮遮掩掩的,有违做下人的道理哦!”
被问到这个地步,又被主子说了这样的话,崔笛料想再也扛不住。转念一想,归来的心思与常人不同,或许她能想出什么妙法、奇招帮他们解开这二十年的疙瘩。
“姑太太……芙蓉从小与应天府南边一位钱姓人家定了亲,不想那位钱家公子十三岁的时候就病死了,芙蓉小小年纪便成了‘望门寡’,这就被老爷——也就是大人的爹给接了回来抚养、照看。那时候我是老爷身边的小厮,常常能见到芙蓉。她受了什么委屈,有个什么烦恼也愿意跟我说,后来……后来我们就……”
“情投意合了,是不是?”老人家就是这个样子,对自己年轻时的感情一点也不坦白,“那你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呢?”
崔笛叹了口气,接着说下去:“你来这个家有些日子,大人一定跟你提起过老爷。老爷二十五岁夺下状元,被太祖皇上破格提拔成礼部尚书兼太傅。官高权重,老爷最在意别人的看法、评点。”
归来不禁感叹起来,“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我那个没见着面的公公简直跟闲却一模一样嘛!我好像说反了,应该是他跟他爹一个模子出来的。”
“不尽然。”这是崔笛历经两代说出的真心话,“如果说大人的在意为五分,那么老爷对家族颜面的在乎至少有十二分。芙蓉曾托了人旁敲侧击地问老爷是否允许她再嫁,没想到托去的那个人竟被老爷乱棍打了出来,他要芙蓉守着那份贞洁的好名声给向家光耀门楣,他绝不允许她坏了向家的名望,落下不贞不德的骂名。”
“幸好我没见到这个公公。”归来一边说一边大力地捶着桌子,“要是我见到他一定会忍不住揍他。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他让一个女子白白浪费掉她的青春,让她苦守终老一辈子得不到幸福,他还管这个叫‘光耀门楣’?他有没有搞错啊?我要是你,我就带着芙蓉……姑姑私奔,非把他的脸都丢尽了为止。”
崔笛瞧着她,眼中泛着慈祥的光芒,“有时候我觉得你和芙蓉还真的很像,那时候她也是作出了这样的决定。”
“哇!”归来的嘴巴张得老大,她惊讶得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瞧着今天动不动就拿出家法来训斥人的老妖婆,实在看不出她曾经竟有为爱私奔的念头,“那你们怎么会到今天还保持这种主仆的关系呢?是私奔被我公公抓住了吗?”
“不,是我……是我没有跟她一起私奔。”
往事悠悠,一晃过了整整二十年,再度提起当年的那段感伤,故人依然心痛。
“芙蓉决定和我一起私奔,我们约好在府邸西边的芙蓉池边相见,然后逃出应天府,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着男耕女织的日子。她向我描述这一切的时候,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看着她,我真的心动了,所以我答应了她的计划。但是当我冷静下来,我才发现‘私奔’这两个字说起来轻松,真的要去做……我没那份勇气。
“先不说我们是否能逃掉,老爷是否会轻易放过我们。即便老爷真的不通报官府,我们真的逃到了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拿什么养活芙蓉?她是堂堂大家小姐,从来就没吃过苦,洗衣、做饭不会,织布、养鸡不行。我从小在向府中做书童,后来做小厮、管事,我根本不会种田、耕地。我们靠什么生活?我害怕我们真的不顾一切私奔了,到最后却落得互相埋怨,每日在怨恨中熬日子。”不可否认,他所顾虑的事都有道理,归来顺理推断下去:“所以,你没有赴约去芙蓉池?”
“不!我去了,我早早地等在那里,看着她满心欢喜地扑在我怀中,可我却把最残忍的回答给了她。”
揪紧双手,这份回忆对崔笛来说是艰难的,“我告诉她——我不能娶她!然后我丢下她一个人独自回了下人们的厢房。可是不久,我就听见……”
他的脸色惨白,像是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啃着他的心,“我听见巡逻更夫的惊叫声,我这才知道,芙蓉她……芙蓉她跳进芙蓉池企图了结余生。”
同为女子,归来更能理解姑姑这分举动背后的绝望,“因为你的话扼杀了她活下去的全部希望,你将她独自留在漫无边际的绝望中。对她来说,活下去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不过换作是归来一定不会死,她要带着收拾好的包袱和银两出去好好玩一玩,等花光了银子心情好了再回来。不过这似乎不像是大家小姐做的事,她果然还是本性难移啊!
崔笛站起身,迎着门的方向而立,“如果我知道她的心意如此坚决,无论如何我也会带她离开。其实从听到她跳湖的那一刻起我就后悔了,后悔自己的懦弱,后悔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无法保护,更后悔自己没有争取幸福的勇气。”
这就是归来无法理解的了,“既然已经有了这份认知,那姑姑伤好后你为什么没有带她离开?”“从归来醒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完全变了。”
归来这可来了兴趣,“姑姑变成什么了?让我想想,她叫芙蓉,她跳进了芙蓉池……哦!我知道了,她变成了一朵芙蓉花。”
这孩子传奇故事听多了吧?崔笛摇摇头,因为她的笑谈脸上少了几丝凝重,“她变得和老爷一样,开口闭口都是家规如何,女训为哪般。她很少笑更是连正眼都不肯瞧我,我知道她恨我把她一个人丢下。”
“所以你就终身未娶陪在她身边,帮她料理这个家,以一个管家的身份照顾她,她说的话哪怕是不对的,你都会支持。”归来准确地猜出了他的心思,“你是希望有一天,她能原谅你,能重新变回以前快乐的芙蓉。”
归来说得没错,他的确是这样想的。“我知道这很难,但我一直在努力,我总以为有一天她会因为感动和时间的流逝而变回从前的她。可是,夫人您来了以后我才发现,这二十年的时间我不仅没有改变什么,反而让她变本加厉地憎恨我,憎恨她自己,她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伤害我,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活下去。”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崔大叔说“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你不会挨打”,她帮姑姑找幸福,触动了姑姑最敏感的神经,那个神经的另一头所系着的人正是崔大叔,打她是为了让崔大叔痛苦——老妖婆的招数果然狠毒。
蹒跚地走了几步,崔大叔倚着门,满脸愁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靠近她,关心她,想改变她,却只是徒让她继续活在恨中。那是不是只有离开她,才能让她更好地活下去?”
“我有办法!”归来的鬼主意最多,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她已经想出了一个法子,至于能不能解开这二十年的纠结可就要看造化了,“崔大叔,你按我的方法做,咱们试上一试。首先你要……”
她话没说完,那边丫环走了进来,“夫人,跟着大人的随从回说,大人已经回来了,正换上便服准备出门赴宴,问夫人可有什么要嘱咐的。”
“没看我这儿忙着嘛!他又不是小孩子出门还要我为他穿鞋啊?”她原则性挺强,绝对不会时刻黏着他,人家一直秉持的就是:没有你,我照样过我的日子。
再怎么说崔大叔也是下人,哪敢耽误大人的时间啊!向归来告了辞,他这就准备离开,“夫人还是去大人那边忙吧!说不准有什么事正等着您过去张罗呢!”
等着她为他张罗?这话听得归来心里挺美,好吧!我就过去看看。回过头,她还叮嘱崔大叔:“等我回来咱们继续谈那件事,谁让芙蓉是闲却的姑姑呢!我也想做个讨人喜欢的媳妇啊!放心吧!有我在这向府一天,我就一定要把这件事给解决了。”
如果,她不在这向府了呢?还有谁能想出这么多的鬼主意帮忙解决二十年的纠缠,还有谁能坐这个讨人喜的媳妇位置,还有谁能让向闲却担心、烦忧却割舍不下。
如果,她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