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幼熙眼眶有些红红的,很不甘心地说:「娘说,你是大好人,我不应该凶你。她要我来向你道歉。」
乔行简放下手上的书,有些莞尔地看着顾幼熙,觉得他可爱极了。
这姊弟俩的性情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呢。
乔崔氏曾抱怨过顾家这种小门小户,哪会懂得什么教养,更别提学识,可是这对姊弟却都真诚待人,毫无虚伪,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就连认错,即使看起来是这么不甘愿,却没有阳奉阴违,还是乖乖听了顾韩氏的话来向他道歉了。
乔行简向来冷峻的表情不知不觉柔和起来,他嘴角微扬,其实心里压根没有要和个小孩计较。
不过,他倒是想好好逗一逗顾幼熙,于是问:「你娘还说了些什么吗?」
顾幼熙小脸露著委屈,噘起嘴,疑惑地抬头看了乔行简一眼,才说:「娘还说,其实你对姊姊很好……」他搔了搔头,终于还是问出口:「但我怎么看都不像啊。」
「哪里不像?」乔行简问。
「之前你不是三更半夜把姊姊叫去乔府吗?第一次,姊姊回来后就累倒了。第二次,她就只是一直哭一直哭,还坚持要立刻搬家,说再也不要和乔家,尤其是和你,有任何瓜葛。怎知你真这么厚脸皮又追了过来,可是这次姊姊却似乎很开心,我已经好久没见她这么开心的模样了。」讲著讲著,顾幼熙狐疑地打量著乔行简,好像在看什么希奇古怪的东西。
眼前这个人,让他最亲爱的姊姊累倒病倒,甚至半夜啜泣,可是也是他让姊姊露出娇羞笑容,脸蛋羞红,看起来不但比从前快乐,甚至比从前更美了。
真是太奇怪了。
***
顾涵希端著早饭来到乔行简的书房时,惊讶地见到顾幼熙乖乖坐在案前,拿着毛笔在读书习字,而乔行简就在旁指导。
乔行简见到她,说:「我瞧这孩子挺聪颖的,之前打下的基础也不错。」
顾涵希说:「弟弟五岁那年就跟着一位秀才学读书认字,到现在也快要满三年了。」
乔行简点点头,「嗯」了一声,说:「反正我闲著没事,这期间就顺便教他读书识字吧。」
顾涵希吃了一惊,说:「这怎么好意思?教书都要附上酬劳的,我们——」
乔行简打断她:「先别管酬劳不酬劳的,你得准备去绣坊上工了。」
顾涵希愣了愣,有些不明白乔行简为何那么急着要她去绣坊,她原本想过两天再上呢。
不过,乔行简愿意教顾幼熙读书写字,那的确是再好也不过,她正担心顾幼熙中断了学习,该怎么补救才好。
「王嬷嬷待会儿就会过来了,你不用担心家里,况且我也会在。」乔行简这句话俨然是把自己当成了男主人。
顾涵希原本还有些迟疑,此时顾幼熙抬起头来,说:「姊姊,你放心,我会帮你好好看着乔公子,让他不要再欺负你!」
顾涵希瞬间玉颊飞红,以为昨夜乔行简「欺负」她的事情全被顾幼熙知晓了,她红著脸说要准备出门了,然后匆匆离去。
乔行简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似乎在思量著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走回案前,继续指导顾幼熙读书识字。
原本顾幼熙对乔家大少爷完全没好感,可见了他在书柜里摆的满满书籍之后,他顿时心生崇拜,连之前他念书的学堂里都没这么多书耶!而且案上摆的笔墨纸砚一看就知道是上品,凑近砚台还能闻到一股墨香,不像学堂里的砚台老是有股洗不去的霉味。
待乔行简说愿意教他读书识字,而且免费不用收酬劳时,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之前有多讨厌这位乔公子。免费耶!而且还可以用上这么好的文房四宝习字,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这样姊姊就不用像以前那样还要费心缝制四季衣裳当他的束修了。
不过,若是乔行简欺负他姊姊的话,他还是会不客气的喔,哼哼。
***
与此同时,远在吴县的乔府上上下下如同炸了锅,乔崔氏没日没夜地不断加派人手前去寻找宝贝儿子的下落,却都毫无消息,她怎么想都想不到,儿子居然人在他向来最痛恶的京城里。
乔崔氏完全慌了手脚,又不敢将此事禀报乔老爷,只盼能先把宝贝儿子找回来再说,她甚至急得都病了,整天躺在房里,足不出户。
这天乔七小姐匆匆赶了过来要见她,乔崔氏连忙让她进来,却在听到乔行简依然下落成谜时,失望地又倒回了床上,重重叹了口气。
乔七眼见母亲越来越憔悴消瘦,以往极为注重打扮的乔崔氏如今发丝有些散乱,银白的头发似乎在几日之间就增加了不少,面容更是瞬间苍老许多。
「娘。」乔七咬咬唇,说:「我想,也许我们应该先派人去找顾姑娘?小弟说不准就是追了她而去的。」
不提那小绣娘还好,这一提,乔崔氏整个火都上了来,她忽然坐起身子,伸手指著乔七厉声骂道:「都是你!没事找那个什么绣娘来家里,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把简儿迷得神魂颠倒,还做出那种伤风败俗之事!现在居然又离家出走?!」一向颇为自制的乔崔氏忽然痛哭起来,失去宝贝儿子的悲痛让她开始胡乱迁怒:「天啊,乔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连生七个女儿,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儿子,现在却不见了,生死不明……」
乔七皱起眉头,母亲近日来情绪不稳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她心下有些不以为然。她当然也很担心小弟的安危,但乔行简都要满十八岁了,又不是五岁小孩,尽管行事是冲动了些,但起码不会拿自己生命开玩笑吧?况且,小弟不是一直很想要顾涵希吗?这次离家出走,也是因为顾涵希,与其这样漫无目的地去找人,还不如先去找顾涵希呢。
这时乔崔氏忽然又说:「女儿就是没用!尤其你更没用!你那六个姊姊都出嫁了,就剩你还留在家里做什么?嫁不出去的女儿有多丢人哪!只会给家里添麻烦!都是你把那个灾星请进家门,要是简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对饶不了你!」
第16章
乔七的心都凉了。
尽管当时的社会风气的确是重男轻女,不然乔崔氏也不会连生七个女儿之后,仍要拼著高龄产妇的危险硬是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可是女儿就天生注定比儿子差、比儿子低贱吗?一个家里若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女儿就总是第一个被推出去牺牲的吗?
况且,乔行简若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也根本是他自找的,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虽然顾涵希的确是她找来的,但婚姻大事本来就该听从父母之言,他却胆敢忤逆反抗,又是谁宠出来的结果?当然不是她乔七小姐!
乔七敢怒不敢言,乔崔氏一阵数落之后又颓然倒回床上,不耐烦地挥手要她离开。
乔七冷著一张脸离去了,她不像乔崔氏那样不太能处理情绪压力,狂怒之下往往盲目见不到事端症结。她在冷静思考之下,老早就判断出乔行简应该是跟着忽然举家搬迁的顾涵希而去,要找到小弟,就要先找到顾涵希。
她也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件事禀告父亲大人,毕竟父亲才刚替小弟定下亲事,现在新郎却跑了,再怎么样父亲都该知情才是,也好先有心理准备到时该用什么样的说辞向甄大人家交代。
乔七的脑袋里井井有条地思考着所有前因后果,隐隐有了当家主母的架式。
只可惜,女儿终究是要嫁出去的,是泼出去的一盆水,她永远都无法在乔家真正当家做主,只能任由情绪接近崩溃的母亲无理取闹地胡乱下著指令,弄得人仰马翻,却一点结果都没有。
***
京城。
锦绣阁。
顾涵希初上工的第一天,曹琇璎就派给她一件她做梦也想不到的贵重绣活——替当朝的秀宁公主缝制新嫁衣。秀宁公主乃皇帝霍京最小的女儿,自幼即得宠爱,说被奉为掌上明珠一点也不为过。年满十六的秀宁公主即将出嫁,皇室嫁衣原本该由皇宫御用绣娘专门缝制,但在恭王霍政的大力推荐之下,兼之秀宁公主也对民间绣艺感到好奇,于是便让锦绣阁与宫内的文绣院同时替她缝制嫁衣,完成后她将从二者中挑其一,在出嫁当日穿上。
初到京城觅得工作,居然就是件责任这么重大的绣活,顾涵希连忙推辞,曹琇璎却信心满满地对她说:「顾姑娘,你别担心。以我的眼光,你的手艺绝对不比那些官绣差,而且你只要负责最主要的图样设计与绣工即可,剩下的部分,我们锦绣阁最有经验的绣娘会照着你的设计一起分头赶工,务必三天内就要完成。」
「三天?」顾涵希睁大了眼。
曹琇璎心想:其实三天都还算多了呢,恭王那儿可是催得更紧,巴不得明天就能送进皇宫里。
「顾姑娘,其实锦绣阁接过不少达官贵人的生意,缝制嫁衣更是我们的拿手活,京城里只要有姑娘出嫁,第一个想到的绝对就是锦绣阁,所以我们的绣娘对缝制嫁衣都很有经验。」
「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有经验的绣娘来做?我才刚到京城,只是新人,经验又不足——」
曹琇璎不让她把话说完:「顾姑娘,别再妄自菲薄了。我曹琇璎好歹也见过世面,绣工好还是不好,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你再推辞,就是否定我的眼光囉。」
顾涵希不再说话了,她知道自己再怎么说都说不过曹琇璎,可是她还是很担心哪,而且也感到害怕,尽管她向来对自己的手艺很有自信,可是现在她在人家底下做事,万一表现不好,连累的可是整个锦绣阁的名誉呀。
曹琇璎当然也知道顾涵希的顾虑,便说:「其实,秀宁公主肯让锦绣阁为她缝制嫁衣,已经是天大的荣耀了,即使将来公主选上的不是我们绣出来的嫁衣,但锦绣阁的知名度也绝对会因此大大提升,招来更多生意,怎么看都是双赢的局面。你的手艺绝对是锦绣阁里最好的,所以我才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顾姑娘,别让我失望喔。」曹琇璎依旧眼里带笑,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期望。
见曹老板这么器重自己,顾涵希也决定自个儿不要再担忧这担忧那了,于是她点点头,说:「曹老板,那我们立刻开始动工吧。」
***
大红上好绸缎,昂贵金色丝线,在顾涵希的巧手下,一只色彩斑斓的长尾山鸡头部很快成形,她身边围绕着三位锦绣阁手艺最佳的绣娘,负责缝制袖子并以金丝线装饰。
曹琇璎深知光线对绣工的重要,因此绣娘工作的地方,采光非常好,甚至还特地开有天窗,阴天时可打开增加采光,平日有阳光时则关上,避免太强烈的光有时反而会造成色差。
顾涵希与二位绣娘聚精会神地做着绣活,几乎没有说话,第一天上工,顾涵希还来不及向其它绣娘打招呼,有些过意不去,幸好这些绣娘都算和善,而且分工的经验丰富,即使是与顾涵希第一次合作,也很有默契,不会打扰到她的工作。
比起以前只能自己单打独斗,能和人一起合作的感觉很新鲜,顾涵希偶尔放下针线,转动脖子稍作歇息时,便能看见其它三位绣娘的手艺是如何娴熟、缝针是如何优美穿梭,果然不愧是锦绣阁最有经验的绣娘。
才不过一天光景呢,那只山鸡已完成了差不多半个身子,公主嫁衣的两只袖子也已经缝制完成。
顾涵希还想继续缝呢,三位绣娘却都说待明日再缝吧。
「可是我怕赶不完呢。」顾涵希很明白地说出自己的担忧。
三位绣娘中年纪最长的年大婶说:「顾姑娘,照这个进度,我想三日是刚好可以完成的。曹老板不希望我们整天都待在这儿,绣活这工作本就伤眼,况且天色已暗,光线也不好,加上身子疲累,再做下去只会事倍功半,不如回家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日再好好努力。」
「可是……」顾涵希踌躇著,但也知道年大婶说得很对。
她的母亲顾韩氏就是因为当年夜里就著昏暗烛光做了太多绣活,才伤了眼,如今再也无法拿针穿线。绣活可是顾涵希唯一的技能,她要靠这个过一辈子呢,可千万要好好保养自己的眼睛。
顾涵希依依不舍地放下针线,这才发现因为整日都低着头做绣活,颈项都僵硬了。
隔天再来,经过一夜休息,乔行简也很体贴地没有「欺负」她,顾涵希觉得精神抖擞,而且心情不错,这天她效率特别好,几乎就要绣完了整只山鸡,正想一鼓作气全部绣完,其它三位绣娘又阻止了她,顾涵希这时才发现天色又已经喑了,而她的颈项也已经僵硬得几乎抬不起头来。
那天晚上回家后,乔行简见她颈项僵硬得实在太过,主动问她需不需要按摩?顾涵希受宠若惊,很想试试但又有些矜持,最终还是红著脸答应了。
她照着乔行简的吩咐,身子放松趴在床上,乌黑的长发解了开来,拨在一旁,露出雪白纤细的颈子,当乔行简的大手抚上她的颈子时,她仍是紧张得全身一僵,随即听到乔行简叹了口气,说:「希希,你太紧张了。我又不会掐死你,怕什么?」
头埋在枕头里的顾涵希闷声没好气地说:「就是怕你嘛。谁知道你肚子里在打什么坏主意……」但她还是努力放松自己的身子,要自己去习惯乔行简的碰触。
尽管有过鱼水之欢,但也许是第一次被强迫的经验多少留下了些阴影,若是乔行简忽然碰触她,顾涵希总是会全身一紧,久久不能放松。
但也许是这两天全心全意替公主缝制嫁衣,耗去了太多心神,在乔行简力道适中的按摩下,趴在床上的顾涵希居然睡着了,她一睡着,全身肌肉便完全放松,乔行简立刻就察觉到了,却没有立即停下手上的动作。
他的手改为轻轻的抚摸,顺着那优美纤细的颈子缓缓来回移动,感受着顾涵希柔滑的肌肤。名为欲望的火苗燃烧起来,可是他收回手,调整了一下坐姿,要自己今晚别那么冲动。
顾涵希一定得在明天将秀宁公主的嫁衣绣好,他要是今夜要了她,只怕他会毫无节制,让她第二天无法好好工作。
为了要让计策成功,换得与顾涵希的长久厮守,就这么几天而已,他当然要忍耐。
只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与欲望又是一回事,不知道是屋里的火盆烧得太旺,还是他体内的欲火烧得太烈,乔行简觉得身子热得不象话,最后他终于受不了,从床边站起转身离开屋里,门才一打开,刺骨的寒意便随着雪花飘了进来,让他头脑完全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