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府公子淑女在为老福晋祝寿过后,聚集在花园里游园聊天。
寿星老福晋由几名女眷簇拥在池塘另一边赏景,池塘的这一边则有几个姐妹淘坐在亭子里闲聊,大家谈的话题还是宝穆。
“两年前,她还是追在自己哥哥后边跑的青涩小姑娘,没想到两年后的今天,性情大变,凡事都以自我为中心。”身着湖色旗袍的格格说着,手中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煽着。
“虽然我和她交情不深,不过以前我就有预感她总有一天会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真没想到竟让我料中了。”红衣格格说。
“玉桐,已经这么多天,难道你真没有一点宝穆的消息吗?”
“是啊,你们是何其要好的朋友,两人无话不谈,这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你真的不知道宝穆在哪里吗?”
被四、五位格格同时点名的玉桐,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不……不清楚,出事前她没跟我提过,所以我……没有她的消息。”
她用帕子拭着嘴角,掩饰自己的心虚。
红衣格格叹了一声。“唉,不过她没嫁进勒郡王府也好啦,毕竟那善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玉桐感激话题被转移,故作好奇地问:“他……怎么了?”
“男人就是那档事坏,不过他比一般人更坏,不专情就罢了,更风流成性,连我看了都对他频频摇头。”
其他格格一听就觉另有隐情,追着她问:“到底怎么了,你把话说清楚嘛!”
“我以前就听说他养了一个从南方来的侍妾,当她是个宝,本来我是半信半疑,终于昨天让我在东大街撞见他们卿卿我我的身影,真是倒尽我的胃口,那两人简直恶心透顶!”
另一个格格说:“这么说来,宝穆没嫁过去是对的喽?否则依她好胜的个性,没把那侍妾掐死才怪!”届时,她可得蹲牢房。
“是的,没错!”
“哎呀,这袭简亲王府的南募……”
玉桐瞄了说话的格格一眼,故作不熟的说:“南募?没事干嘛提他?他跟这事又没关系。”
“你在讲什么?我是指他往这边来了!”
众人顺着那格格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真看见南募与几个同伴有说有笑地走来,看来是准备进凉亭找个歇脚的地方坐。
玉桐猝地倒抽一口气,快速地回头低下脑袋,不安的情绪当场让她乱了阵脚。
怎么办?!数天前与他做过那些荒唐事,现在她哪有脸见他?被开玩笑了——她在心里恐惧地呐喊。
“诸位,我、我先走了。”她半矮着身子想溜。
“为什么要走?大家聊得正愉快呢!”
不知情的傻格格揪着她的袖子不放人。
看着她那只手,玉桐一颗心凉了半截,等到回神,见到南募竟然已隔着石桌落座在对面的椅上,吓得她赶紧张开帕子,拎着两角遮去半张脸。
南募其实老早就发现她,现在看到她的举止,更加惹他发噱。
“这位……”
“咳咳!咳咳!”她假装咳嗽咳得很厉害,一边闪躲他好奇的视线。
“这位……”
“咳咳——咳咳——”
她越搞怪他就越想看,可他越要看她就越搞怪,玉桐就像坐在针毡上,左闪右躲闪个不停。
看得其他格格一头雾水。“你怎么了?坐立难安的。”
“没什么、没什么!”
“没什么就好好的坐好,你这样子看得我们眼都花了!”
说罢,按定她的肩膀,不许她动。
一坐定,玉桐就瞄见南募探来的目光,吓得她瞪大眼睛连忙侧过身去,把帕子拉得更高。
“你一直揪着帕子干什么?”
像见不得人一样,那可会拖累身为她朋友的她们一起被当成怪娃儿。
“我……我咳嗽!咳咳——咳咳——”
“咳得这么厉害,喝杯水吧!”
一杯满满的水推至她面前,她定睛看了杯子一眼,再抬眼一望,又冷不防地撞进南募安然自在的淡淡笑眼里。
“不必了!不必了!咳得这么厉害,我还是回府休息吧!”
“你要走了?!”格格们极力挽留。“别走嘛,大家聊得正开心,你走了多扫兴呀!”
“咳咳!谢谢你们的厚爱,但是我突然间觉得头昏眼花、四肢无力,又咳成这样,八成是受了风寒,不走一定会传染给你们,再见!”
话一说完,她马上溜之大吉。
“老招术,借故身体不适开溜了。”
“你说什么,南募大人?”
格格们不约而同地扭头追问,刚刚好像听见他评论玉桐什么什么来着。
“不,没什么。”南募一副没事样的说,假意赏花。
自以为侥幸逃过一劫的玉桐,扯掉脸上的帕子快步往仪王府大门口走去。
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的说:“呼,好险逃掉了,否则肯定被他精神折磨得不成人形,说什么云燕子是侠盗,我看他根本就是采花烂盗!”
她忙着冷嘲热讽的同时,廊柱后无声无息地走出一抹阴冷身影,目光深幽地目送着她离开。
***
宋府的马车就停在仪王府外,马车夫看见玉桐,恭敬的问候:“格格,这么快就出来了?你现在是打算回府还是到其他地方逛逛?”
马车夫先跳下马车掀开帘子,等着要扶她上车。
“回府。”
玉桐一脸温和的笑,正准备钻进马车时,一只大掌突然抓住她的右手,她回首一看,结果对上善褚的脸,震得她当场倒抽一口气。
“久违了,玉桐格格。”
善褚毫不客气地将她拖下车,把她困在自己壮硕的胸膛前,目光冷峻地瞪着她。
“格格——”
马车夫护主心切,却在善褚警告意味浓厚的眸光下噤若寒蝉。
“滚。”
“格格……”
玉桐十分清楚皇亲贵族倚势欺压平民的样子,担心自己家仆受委屈,她赶紧命令他走。“你先离开,我与善褚大人谈完事情后再去找你。”
“是……是……”马车夫忧心忡忡地离开。
玉桐见他走远,仰高下颚毫不畏惧地道:“不知善褚大人拦住我的去路,有何指教?”
善褚的眼中掠过一抹森冷,幽沉地问:“你知道多少关于云燕子的事?”
玉桐一阵错愕,瞠大眼望着他。“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的话。”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四处游移,不敢直视他,就怕泄漏了她心底的不安。
“你离开王府花园时,我听见了你说的话。南募就是云燕子,是不是?”
玉桐的心跳登时漏了一拍,事关重大,她必须小心为妙。她连忙说:“善褚大人真是爱说笑,官府追捕云燕子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既然连官府都查不出云燕子是何方神圣,我一介平凡女子,又怎会知道云燕子的真实身份?”
“你少跟我打哑谜!”善褚严峻警告。
玉桐咧嘴一笑,不慌不忙道:“是善褚大人太过敏感,你与云燕子结有深怨,报仇心切,我明白。但不能因此便草木皆兵,连皇室大臣都怀疑起来,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吗?”
“伶牙俐齿不是好事。”他道。“云燕子目无法纪,到处犯案自然有罪,但你知情不报更罪加一等!”
“所以呢?”她眯起双眼,毫不畏惧地迎视他。“我就应该为了自保,胡乱冤枉好人?”
“我不要你冤枉好人,我只要你把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南募有没有罪,自然有人追查。”
玉桐依然拒绝应允,固执地道:“我不知道任何事。”
“那我就说给你‘知道’!”他深邃的眼睛凶猛眯起。“南募以云燕子为名,为乱天下,高谈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然而他行窃的大户,却多是受皇上恩封的权贵公侯。皇上所器重的大臣,他指名为恶霸,如此一来,岂不在说皇上是昏君?!”
玉桐的声音梗在喉咙,无言以对。
他继续道:“而且有消息指出,云燕子与海贼是同一伙人,军机处奉命铲子这些亡命之徒,维护社稷安定,岂能纵容叛党?何况他还是朝廷命官?”
她全身僵硬,哑然失声。“我……没说南募就是云燕子,请你……不要擅自定他罪名!”
“你能在这里对我唇枪舌剑,面对皇上询问时,你还能吗?”
“我……”
“善褚大人,我们小俩口吵架,应该不必小题大作,惊动到皇上那里去吧?”一只强壮的手臂绕过玉桐肩头,最后亲昵地整个环抱住她。南募脸不红气不喘地道:“你说是不是,玉桐宝贝?”
玉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眼前的情况使她不得不点头。
“是……是的,我们只是起了一点口角,因此口不择言地指责对方,你之前听到的话,都是我口是心非讲出来的。”
善褚一脸狐疑。“你们在一起?”
南募突然亲昵地在玉桐脸颊上“啵”了一个。“玉桐宝贝,告诉他我们是不是在一起?”
玉桐嘴角的笑容开始僵硬,念头一闪,突然出其不意地拉下南募揽着自己肩头的大掌,不偏不倚放在自己胸前。“我们当然在一起,而且关系已经进展到这种地步,它代表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吧,善褚大人?”
“现在你明白了吧?这种男欢女爱的事不是我不让你去跟皇上提,而是它真的不适合。”
“是啊,那只是我们两人间的私事,你又何必跟什么云燕子、什么海寇乱党扯上关系?”
玉桐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抉择究竟对不对,但她就是情不自禁地偏袒南募。
“听见了吗,善褚大人?”
南募不客气地下逐客令,眼神凶狠地凝视善褚。
善褚同样凶恶地瞪着他,公然与他对峙,良久之后,才一脸不甘心地转身而去。
见他走远了,玉桐才松了一口气。
南募关心问道:“你的心跳得好快,没事吧?”
“没事……”玉桐喃喃地应道,突然间,心中一愣,纳闷他怎么知道她的心跳得好快?
她奇怪的望着他晶亮眼眸,顺着他的目光缓缓地看向自己胸口,这才发现他的手掌依旧放在自己胸前。
她赶紧弹开,侧过身去,羞赧地用手绞扭着襟前的衣物。“因……因为刚才的情况特殊,我才……总而言之,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误解!”
南募好生失望,方才那诱惑何其强烈,他才刚刚要进入状况,好好享受那份绮丽触感,她竟然就抽身了!
害他一下子由云端摔到地上,心痛呀……
“干嘛?你还舍不得啊?”
玉桐由余光瞥见了他的表情。
“不……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从那天之后,你就处处躲着我?害我都担心起你会不会学你姐姐,往西域一跑,索性来个人间蒸发。”
“不躲行吗?”玉桐没好气的说。“男未婚女未嫁,像这样纠缠不清,若是传了出去,我还要不要见人?你还要不要见人?”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外人听了只会祝福我们。”他扬起嘴角道,不由分说的由后方搂上她,轻啮着她耳根邪魅道。“再说,我们两人都对彼此有意思,那就更可以肆无忌惮了……”
玉桐别过头闪躲那恼人的气息,娠红脸庞悻悻然道:“谁对你有意思?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她马上不合作地要推开他铜墙铁壁般的胸膛。
南募依然故我。“至少我对你很有意思。”
“胡……胡说!”
“你不信吗?不信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他迅速地将玉桐转过身,让她面对面地呆伫在他跟前。以充满浓情蜜意的眼神注视着她,倏地抬起她的下颚,当下就要给她来记轰轰烈烈的热吻。
玉桐飞快地伸手挡住唇,已经吓得尖叫连连。“不要——不——”
“来嘛,亲一个,咱们又不是第一次了!”
简直就像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
玉桐极力抗拒。“谁跟你不是第一次,你再这样下去,我就把善楮大人叫回来,让你这‘见光死’的江洋大盗、下流胚子,吃不完兜着走!”
她又叫又骂,气得不得了。
“哎呀,我怕死了。”
然而事实上,他根本一点都不怕,仅是言辞上极有风度地接受她的威胁,欲强吻的架势丝毫不松懈,玉桐面红耳赤,彻底被打败。
无计可施下,她突然想起上次曾用尖叫声吓退他,眼看自己的唇即将再度惨遭他蹂蹒,她吸足气——
“啊——”
泣血狂啸的尖叫声霎时贯进南募的双耳,轰得他眼冒金星,痛苦难耐,必须捂着耳朵才能隔绝杀人魔音。
获得自由的玉桐倏地旋身瞪着他,发狠地问:“你倒是解释一下善褚大人所提的事情。”
哎呀!到现在还在耳鸣,南募用力拍着耳朵,企图打散魔音。“善褚提了什么事?”
“海寇叛党的事。”玉桐道。“还有你为什么要到处行窃,公然与皇上作对?你明明是受皇上器重的朝廷命官,为什么要做这种阳奉阴违的事?”
南募甩了甩头,耳朵总算恢复宁静。
“问得这么清楚想干嘛?”他一副不以为意的口吻,泰然自若、无所谓的模样,仿佛他问心无愧,对得起所有人。
“我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帮错人?”
“没有其他原因?”说着说着,他又露出宠爱的笑容对她暧昧呢喃。“比如……喜欢我之类的原因……”
死性不改!玉桐满脸通红外加充满怒意地瞪他。
“好了,好了,算我怕你。”南募举双手投降。“你若是那么想知道,跟我走一趟如何?”
玉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带我去见那帮海寇?”
“怕了?”
“才……才不是!”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他柔声笑道,就在玉桐根本还来不及反应时,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只见他脚下一蹬,一跃而起,抢上屋檐,吓得玉桐猛然倒抽一口气,死命抱住他的颈项。
“你……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你不是说你不怕跟我去见海寇吗?”南募一边笑问,一边奔上隔街酒楼屋顶,酒楼内的人笑语依旧,谁也没发现头顶上有人悄无声息地飞跃而过。
“我说我不怕去见海寇,但没……没说不怕这样飞!”
她在他耳边叫嚷,埋首在他颈项旁丝毫不敢松手,就怕一个闪神摔了下来。她可不要一路由屋脊滚到屋檐,再从屋檐处“砰”的一声,跌趴在地面上。
南募被怀中的娇躯缠得乐不可支,忍不住轻笑道:“呵,女人家就是女人家,这点高度就怕成这样。”
“你少得意了!”
南募笑而不答。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往下一看,只见染衣坊里五彩缤纷的新纱随风飘扬,工人们忙进忙出,他轻身跃落,轻踩了晾纱工人头顶一脚。
玉侗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底下的工人则一怔,反射性地抬起头,却什么也没看见,他们早巳跃远了。
等工人纳闷地回头工作时,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一大片晾在竹竿上的新纱竟被风刮跑了。
“纱!我的纱!”
工人火烧屁股般地急忙追着纱跑。
南募见到此景,登时哈哈大笑,他正是挑走纱的捣蛋鬼。
此时此刻,他的笑眼里盈满难以言喻的豪情,玉桐像醉了一般,只能瞠着水亮大眼,呆呆痴望着他。
他的笑容如此俊美耀眼、慑人心魂!
她八成……
八成真中了他的符咒,才会为他心神荡漾,移不开视线……
***
这里是郊外一处隐密的山谷。
玉桐已经忘了他们途中经过多少田庄、多少荒野、多少弯弯曲曲颠簸的山路,只晓得当他们两腿稳稳站定地面时,前方是条雾霭氤氲的小径。
“不是说海寇吗?怎么会在这种深山野岭中?”玉桐不明白的问,小径上的碎石子,让她走得有些吃力。
南募道:“官兵四处搜查他们,沿岸不能躲藏,他们只能往深山里移,最后选择这里暂时定居下来。”
“暂时?他们还要离开吗?”
“朝廷视他们为祸国殃民的乱党,对他们而言,北方不是久留之地,只有逃往南方,他们才能真正安定下来,和一般人一样过生活。”
他适时地扶她一把,漂亮的花盆底鞋不适合拿来走山路。
“你要我自己来找答案,听你这么说,我还是觉得他们有罪,否则官兵又何必处处搜捕他们?”
“任何一种情况都有例外的时候.”他包容地一笑。
“来吧,见见这群人.届时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我要和他们混在—起。”
“不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你被他们洗脑、同化了!”
南募无奈的叹息。“你的成见真深哪!”
“我是一般老百姓,对于违法乱纪的事,当然比较排斥。”
人之常情,不能怪她反应冷淡。
南募霍地挑高左眉,正色道:“那你完了,事到如此,你已经当不成一般老百姓。”
她忽地转头看他。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做我的少夫人。”
那就不是一般普通老百姓了。
她的双颊立刻火烧般地烫了起来,连忙低下头盯着地面反驳道:“我……我又不喜欢你,谁……谁要嫁给你了!”
南募耸肩。他也没法子呀!“我除了对你比较熟悉外,也没认识什么其他姑娘。将来若家父跟我提及终身大事,我肯定点名你。”
这、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道理?!玉桐忍不住恼火。“因为你没其他对象就要我嫁给你,哪有这种……”
“看刀——”
倏地,一把大刀由她眼前劈下,重击在她鞋尖前方一寸的地面上,吓得玉桐瞠目结舌,屏息呆立——傻了!
“闯入者,纳命来!”那人吆喝着,举刀朝着玉桐再度砍下。
“啊——”
玉桐尖叫,南募拔剑轻挑,瞬间将生锈大刀往旁挥开。
粗汉不敌,踉踉跄跄往后退了数步,一脸气急败坏。“为什么不让我杀她?”
南募笑道:“当然杀不得,她是我的小媳妇,今天特地带来让你们瞧瞧,怎么你的待客之道就是大刀伺候呢?”
粗汉惊喜地瞪大眼:“原来是你的小媳妇!早说嘛,我以为是打哪儿跟踪过来的小奸细……误会!误会!哈哈!哈哈!”
粗汉不好意思地搔头大笑,大刀随手便往草丛里丢去,像丢烂树枝一样。
看着那把刀,玉桐持续发愣,错愕得说不出半句话。这……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