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他明明有机会可以杀掉这对母子,为什么忽然留手,反而让自己被护子心切的母亲捅了一刀?」
与其他人同样忙于追踪地上、树干树叶上的血迹的韩七不解的问。
若真有这么容易捅到血魄,还需要死这么多人吗?!
不过,这血魄的伤势当真不轻,只怕是伤到内脏才会这般血流不止,便宜了他们好追踪。
听到他的问句,卓洛宇身形一顿,没有说话。
「而他给那位妇人吃的又是什么?我们的人帮那位妇人检查却发现什么事也没有……」
「韩七爷,那应该是解药,血魄的血有毒……虽然不管怎么想,血魄都没道理给解药。」回答他的是华山派的二弟子,在白彦海被驱离华山派后,他旋即挑起原本属于「大师兄」的担子。
「说到这个我就觉得奇怪,那血魄一得知你那三师弟是华山的,怎么就这样收手了?」结果还被铁了心要同归于尽的华山派三弟子在身上开了道大口子。
在这半年间才来到中原的韩七并不知道之前闹得满城风雨的「华山派大弟子被驱逐山门」事件的主因,自然也没有任何联想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华山派二弟子苦笑回答。
虽然或多或少都有人猜测是因为袭风的关系,但是……说血魄会因为顾忌袭风而不对华山派出手,怎么说都有点让人难以置信。
真要顾忌,当初还会把大师兄打成重伤、杀了几位长老,又把袭风拖下山崖吗?!
不过,说到袭风……他忽然好想跟袭风一起销声匿迹的大师兄啊!
就在韩七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时,卓洛宇依然沉默,他在思考的是另一个问题。
凭着血魄的心计与实力,大可在之前就甩掉他们,为什么要一直在他们面前出现,一再的挑衅杀人,弄得有伤无法静养,还面临这种危机……
如果是血魄,会怎么想?
如果他是血魄,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他……会想要做什么……拖着这样伤重的身躯却带着他们在山林里绕圈……
还在思考,另一侧忽然传来哨音,那是约定好的暗号,代表已经找到血魄的行踪了。
众人正想赶去,卓洛宇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站定身形,看着前方山林。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假设隐约浮现心中。
「卓庄主?」
讶异他的举动,其他人跟着停下脚步。卓洛宇没有解释,只是专注的看着远边。
虽然被树冠挡住了不少视线,但还是可以依稀分辨出地形……
「前面是哪?」卓洛宇厉声追问。
此处不是他熟悉的地界,只能追问山门就在附近的华山派的门人。
「前面?」华山派二弟子一怔,「天落峡,再往下追,我们会直接追进谷底,现在就可以看出来两侧地形比较高了……」话没说完,跟着脸色一变。
虽然武林人士的争斗不算是打仗,他们也没几个人学过兵法,更没理会「逢林莫入」这个铁则,在山林中跟血魄你追我逃的跑了两天,但是……让人从高处伏击的作法,血魄不是第一次用。
费尽苦心拿自己当诱饵,把他们引到这样的地形……卓洛宇长啸一声,身影如大鹏般在树林间穿梭而过。
「通知各派掌门!别再追击!」韩七匆忙交代,施展轻功迅速跟上。
慢了几步反应过来的各派弟子纷纷纵声长啸,用各派的暗号通知自己门派的师父与师伯叔提防有诈。
而韩七追在卓洛宇身旁,两个人都是毫无把留的加把劲往前急掠,途中就算遇到其他负责搜寻的武林前辈,也没有停下来解释。
他不知道卓洛宇在想什么,脑中拼命思考现在的情况。
是计谋吗?!
拿自己当饵,耗费两个月让伤势逐渐加重,使得经验充沛的江湖老手因为近在眼前的胜利与两个月间加剧的仇恨而蒙蔽双眼,忽略潜在的危机,或者说是……即使知道有危险,但因为胜利的果实太诱人,所以宁可一赌,也要踏入陷阱——只求能杀了血魄。
可能吗?!
拿命来玩,用命来赌,那个杀人如麻的血魄……愈想,愈是心寒。
如果是那个血魄,或许会这样做吧?
因为他就像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任性孩子,也像个存心要把所有人拖入地狱的腥红恶鬼,不怕死亡,不在乎受伤,更不在意有多少人陪葬……
才穿出树林,看见陡峭的峡壁,还没来得及追入谷口,就听见沉闷的爆炸声,接着沙石飞散,两侧山壁滚落大大小小的石块。
来不及诧异,又是一声闷响,视线中,两侧山崖上,无数颗巨石翻滚直落——
「师父!」稍后华山派二弟子失声大叫。
「掌门!」跟过来的众人也纷纷绝望大喊。
同时传来的还有一声急促的叫喊:
「君逸!」
没给他们反应过来声音主人的身分,空气中传来细微的暗器破空声,无数的银光从另一侧急速射向那些随便一颗都足以压死人的大石,在接触的瞬间炸开。
短短盏茶时分,至少发生了数百次的小爆炸。
「轰天雷?」韩七大惊,没想过中原武林竟然有人能齐发数百枚轰天雷,还运用精准的命中与计算将每块巨石都炸成不大不小的碎块。
这种声势,若与此人为敌,有什么样的人能全身而退?武功再高也不可能闪避开数百发轰天雷吧?!
他忽然感到满身冷汗。
「大师兄!」华山派弟子们惊喜交加,一时间也忘了改变称呼。
在他们心目中,白彦海跟师父是差不多值得信任的存在,更何况,如果说白彦海赶来了,刚刚出手的,就是那个与血魄齐名的——袭风!
因为爆炸产生的飞砂走石渐渐消散,众人匆忙想上前,却被谷口的两个人拦住。
那是两个戴着斗笠的男人,其中一个面向他们,正伸手把斗笠摘下,另一人背对众人面向谷口警戒。
摘下斗笠的男人有着一张清秀略带孩子气的俊朗五官,眉宇间充满正气,正是半年前被逐出华山派的白彦海。
白彦海没向那些师弟多寒喧,反而先跟各个前辈见礼,然后才说明状况:
「现在不清楚里面状况,烟尘弥漫的看不清楚反而危险,所以他建议最好先等等。」
也是,谁也说不准里头还有没有埋伏。韩七等没有门派的人先后点头认同,但有师门成员被困的人可没那么冷静了。
「怎么可能等?!我师父(徒儿)还在里面,万一有埋伏,他们不就危险了?」
「为什么要听他的……等等,君逸?『袭风』席君逸?!」
「袭风?你要我们听袭风的建议?!」
又来了……听着反对声浪逐渐扩大,白彦海头大的叹气。
「为什么他们会知道你叫君逸?」退后一步,懊恼的低语。
「你叫的。」除了这小子以外,全天下还有谁会成天叫着他的名字满江湖乱跑?再说,当初在晴雾峰帮助罗煞时,这个名字就不是秘密了。
「啊!会喔……抱歉。」懊恼变成尴尬,他只能无辜的干笑。
接收他傻笑的男人无奈轻哼,转身往众人身前走了两步,成功的在沉默中把原本满腔怒火想上前的人给逼退两步。
「你们可以选择在这边跟我动手,让我宰了你们,或者是不听我的建议闯进去被毒死……想活命的最好待在这边等毒粉被风吹散。」
斗笠遮掩的后方飘出平静到近乎没有感情的声音,拥有巫之力的他光凭本能就察觉了血魄的计谋。
一开始的落石只是幌子,趁着正道人士忙着提气运用轻功躲避的时候下毒,再趁他们中毒后用巨石将他们活埋。
简单狡诈,又计算人性的作法。
声音过后,成功让原本群情激愤的众人闭上嘴,没有人再出声,反倒是白彦海倒抽一口气,跨步到他身侧,探手抓住他的肩膀。
「君逸,你说里面都是毒?!」
「嗯。」
「要救他们!说不定还来得及解毒……」他说出所有人都想,却没人敢要求袭风的话。
面对他的妄想,袭风只有沉默以对。
「我师父也在里面!」这次的声音中有着明显的恳求意味。
他知道他师父曾经对君逸做的事情,也明白自己的要求很过分,但即使已经被逐出师门,那份情还在……他已经有觉悟,就算君逸不答应,也必须去救那教养自己二十余年的恩师。
看穿他眼底的坚决,席君逸摘下斗笠,打量依旧弥漫混浊烟尘的山谷,撕下前襟捂住口鼻。
「……你待着。」他只打算独自去闯。
「耶?我跟你去……」
「你没喝过罗煞的血。」这句话就代表一切理由。
而他,调养的这半年来不时的有机会喝到「药人」罗煞的血,只要不是正面对上血魄的九天龙蛊,应该不是问题。
白彦海还想说什么,却在席君逸忽然凝重起来的脸色下,注意到不对劲。
沙尘中,缓缓走出一抹艳红人影,与同样鲜红的长发。
血魄一身狼狈,在席君逸的记忆中,自从满十三岁以后,他还没看过血魄这么凄惨的模样,就连跟十大恶人最后那一战,他都不曾见到血魄这般落魄。
浑身上下的衣物沾满尘土、残破不堪,蕴含剧毒的鲜血从大大小小起码三十处的伤口渗出,天生白皙的肌肤透着失血过多的苍白,只有那妖异的红唇仍是鲜艳的血红。
挂着浅笑的人在看见他后,笑容从唇边隐去。
「结果,你还是没隐退啊?」面无表情的道,他把内心某部份的情感掩饰的很好。
席君逸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他。
「所以说,你决定要与我为敌了吗?袭风……」森冷的问道,血魄主动上前两步,鲜血沿着他的脚步,在地上开出点点血花。
咻!席君逸手腕一震,软珠索已经缠绕在右手手腕。
别再靠近!他的警告很明显。
「呵呵,算你聪明……这是否表示我答应你不伤害华山派的人的约定就这样失效了呢?」
他在透露出一个讯息,不伤华山派的人,只是跟袭风作了交换条件。
白彦海错愕的看着席君逸,不知道他何时答应了这种要求,后者凝着一张俊颜,瞪视血魄。
视线在空气中胶着,最后,是血魄先移开目光。
「……算了,我今天不想与你动手,一人份解药给华山派掌门,跟你交换条件,今天别拦我吧。」
席君逸挑眉,直觉的想答应,但忽然感觉到背心的衣服被轻微拉扯,只能在内心无奈的叹气。
平常不知道时就算了,一旦知道实情,他那个性耿直过火的情人根本不可能对有关人命的事情妥协。
「所有人的解药都留下。」面无表情的道,他已经开始准备动手了。
依照他对血魄的了解,前一秒愿意谈判的血魄,很可能后一秒就决定把所有人都杀了。
但显然他对血魄还不够了解,因为他以为会翻脸动手的人忽然笑了起来。
「袭风,剩下的解药我给不给,决定权不在你。」血魄终于把视线从席君逸脸上移开,在人群中搜索,最后看着卓洛宇,冷笑,「卓庄主,久仰久仰,三年半下来,阁下还真的坏了我不少好事。」
他的话让所有人不由自主的跟着把视线投向卓洛宇。
「血魔尊可客气了,在下还没多谢盟主厚爱。」卓洛宇冷冷的回应。
有些事情,是想忘也忘不了的;也有些事情,想记却记不得了。
互相凝视后,两个人身上都开始弥漫滔天杀意,但是他们都没动手。
血魄扬起笑容,慢慢掏出身上所有瓶子,在所有人提防的目光下,把每个瓶子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数十颗药丸就这样在地上混在一起了。
席君逸警戒的拉着白彦海退后一步,过去相处十二年的经验告诉他,对于血魄的任何一个动作都别轻忽,否则随时有可能送命。
虽然他感觉不出血魄有任何杀了他的意图,但他更注意的是白彦海的安全。
注意到他的戒备,血魄只是轻笑。
「这些药里面,只有十颗是真的解药,其他都是剧毒,光把蜡衣捏破,就会在空气中产生足以毒杀十个人的毒药。」所以他们就算抢到药丸,也无法分辨出那个是解药,反而可能因此害死更多人。
他的嗓音很轻,脸色苍白到连血管都看得见,但眼底的嘲讽与冰冷算计愈盛。
「交换条件呢?」卓洛宇在众人的沉默中反问。
血魄似乎一直在逼他们做选择,不断的让他们做出两难的选择,他的每一步棋都会死人,但死多少人、死哪些人,又是由他们决定的。
他只是布下一张又一张的网,设下一道又一道的陷阱,让他们自己选择死亡的方向……而他,只是旁观,然后挂着清灵的笑,用像孩子般纯真愉快的笑脸收割送上门来的人命——残忍讽刺得可恨!
「卓庄主果然聪明,」血魄笑着拍拍肩膀上的九天龙蛊,「我出来的时候,山谷里还活着的有十三个人,我提出来的条件就是——你,卓别山庄的庄主卓洛宇,一个换十三个,换不换?」
这话一出,震惊四方。
「你胆子也忒大,若是我说,条件应该改成如果不想要我现在就杀了你,就最好把解药交出来!」韩七恼怒的挺身而出,手上兵刃已经出鞘。
被韩七这么一讲,众人看着摇摇欲坠的血魄,也纷纷踏上前。
血红色的眸子转了转,血魄扬起一抹残酷的笑意。
「在我动手前,袭风,为了你的情人,你考不考虑多说两个字,告诉他们十大恶人之一的『黑风掌』是怎么死的?」
冰冷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的双眼,肩膀上的九天龙蛊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片片鳞片开始浮动,暗红色的身体因此看起来似乎膨胀了一圈。
「被九天龙蛊毒死的,十招之内。」席君逸冷声提醒,已经准备眼看情况不对就得让白彦海快退。
右手被废,又曾经身受重伤的血魄确实是四人中武功最差的,跟罗煞之间的差距甚至高达两三成功力,但若搭配九天龙蛊,除了不怕任何毒蛊的罗煞,全天下大概没有人有本事不以付出以性命为代价的杀了他。
因为,九天龙蛊极为忠心护主,除非心意相通的主人下命,否则一生永远不会离开主人超过三步远,最重要的是,主人死亡后的九天龙蛊,会吐出足以将方圆百里内所有生物的毒气,然后殉主。
就是因为这种特性,九天龙蛊的数量才会这么稀少,因为为了主人,它们不交配、不求生,一生只为了主人而活。
韩七似乎也听过九天龙蛊的名头,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飞快转换,又青又白,真的不知道该杀还是不杀。
「韩七爷,这时候别和他争了,先救几位前辈要紧。」卓洛宇制止了韩七。
「是啊,我出来的时候他们是还活着,但毒性过烈,说不定现在已经死了几个了。」血魄笑道,完全无视于所有人注视他的视线中所蕴含的杀意,嚣张得过份。
「我答应你的条件,现在可以说了,我要怎么做你才肯把十三人份的解药交出来,并且放所有人安全离开。」面无表情的看着血魄,卓洛宇的声音空洞而冰冷。
九天龙蛊,这血魄是故意甩他们一巴掌的,有九天龙蛊在,根本不需要有现在的废话,直接下毒,在无形中就足以夺人性命。
说给他选择,也不过就是又在玩弄人性罢了。
「让我封了你全身武功,跟我走,解药跟药方,留下。」血魄说得也很爽快。
「……那还不动手?」
看着卓洛宇不曾改变的冷漠表情,血魄微微蹙眉。
他,很不喜欢看见他这模样……冷漠得,跟那时候好像……相像到让他好想凌迟他,把所有仇恨都一并奉还……
憎恨与杀意在眼中翻腾,眼角余光却看见席君逸皱眉戒备的表情,另一种念头马上将杀意压下。
还不能杀,现在……还不能!
袭风在这里,云飞在待命,而他心目中的那个计划——还没进行到最后!
左手衣袖一翻,寸许常的金针在阳光下闪耀诡谲的色泽,席君逸眼神中流露出某种惊愕,来不及说什么,血魄抬手间就已经将十三根金针迅速刺入卓洛宇周身各大要穴,转眼封住他所有功力与大半气力,让他变得如同幼儿般脆弱无抵抗能力。
卓洛宇蹙眉,咽下本能的痛哼。
现在他逐渐能感觉到体内金针带来的折磨,有些仿佛在燃烧的火把,有些则让他冰寒刺骨,甚至恍若活物,从穴道内啮咬,逐渐蔓延到经脉……
见卓洛宇的脸色在瞬间大变,接着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颤抖与冷汗,谁都知道血魄在那金针上动了手脚。
但他们不能动血魄,之前他们都只是「猜测」血魄养的毒蛊很可能不简单,但从袭风口中证实了是九天龙蛊——绝迹数百年却还拥有让全武林的人耳熟能详的残酷剧毒的……灭世之蛊!
之前血魄能独力让那么多门派好手惨死的真相,似乎也呼之欲出。
所以,如果不希望卓洛宇的牺牲白废,他们再不甘心与忿恨也必须忍着。更重要的是,就算成功杀了血魄,在场的所有人等于全要陪葬,若坚持要出手,说不准会被「自己人」给干掉。
——血魄就是看穿了人性的自私,才敢这么有恃无恐。
偏偏他们就算再想救人,也必须受制于局势考量。
「很好,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轻描淡写的道,血魄脸上残酷冰冷的神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意的笑。
甩手将一只响箭甩上天,通知不远处奉命等候的云飞,他随手扣住卓洛宇的脉门。
「袭风,我下的是碧蛇红蟾,你知道怎么解毒的!」
掠下这句话,血魄抓着卓洛宇纵身往后退到谷口,刚好迎上蒙着面策马赶来的云飞。
顺手将毫无抵抗之力的卓洛宇丢给云飞,他纵身跳上另一匹马,领着云飞离开,只留下煞是恼人的笑声。
终于,最后一枚棋子到手了!
接下来,就看他要怎么玩了……
「加倍偿还啊……只有你……还不想让你这么轻易死去。」在让你尝到真正的生不如死之前,绝对不让你死!
看着三人两马就这样奔驰而去,韩七脸色阴沉的咒骂出声,简直不敢相信他们在人数相差如此悬殊的情况下,还会如此屈辱的必需把卓洛宇给交出去。
但事实就是,他们被狠狠摆了一道,不是损失卓洛宇,就是损失各派掌门与好手十三余人。
完完全全的……被算计了!
因为中原武林的人总是因为辈分关系在他面前显得很拘谨不自在(拜托,他也很不自在好吗?!谁会喜欢被年纪足以当自己爷爷的老人喊师叔?!),其中只有卓洛宇是例外。
虽然口头上尊称他一声韩七爷,但态度完全是自然的平辈论交,结果他却只能看着他在中原武林中唯一个朋友被当众羞辱带走……
砰!一拳狠狠砸在树上,没有刻意运上内力的结果就是树干纹风不动,他右手关节则开始渗血,但他却像是完全没感觉一样,默默收回手,双手抱胸靠着树干开始思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依照他那已经死透了的师父的说法,就算有再不甘心的事情,也别无聊的自残,否则等到有转圜余地的时候却因为伤势过重而无力扭转情势,就只能说是死了活该!
另一边,在其他人忙着冲到山谷里救人、韩七捶树出气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前」恩师吴掌门的白彦海拒绝了师弟们要他一起去看师父的好意,只是蹲在地上帮忙席君逸捡拾那些据说捏破蜡衣就足以要人命的可怕药丸。
「君逸,你真的会解那个毒?」他是愈想愈不安。
虽然说他每次中毒都是君逸帮忙解的,但那也是因为封亦麒有给万能解毒丹的关系,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君逸在毒蛊这方面很擅长,竟然光听名字就可知道该怎么解了。
「嗯。」席君逸点头,表情有些古怪。
「怎么了?」
他奇特的神情让白彦海正在把药丸放到他手上的动作一颤,差点让大半药丸滚回地上好重捡一次,好在席君逸眼明手快的翻转手腕,将所有药丸用内力吸回掌心。
眨眼之间露了一手高深武学,席君逸仍是闷不吭声一古脑的把所有药丸都丢进水囊中,再隔着水囊把药丸的蜡衣拍碎,摇晃水囊把所有药粉混合。
「君逸,你别在这种时候吓我,是解药有问题吗?」白彦海马上开始紧张。
如果解药有问题,他要去哪里找可以解毒的人或有卖解药的药店啊?!
抓住不知道想站起身去做什么的白彦海,拖着他重新在身旁蹲下,席君逸迟疑了半晌才道:
「碧蛇红蟾杀不死人。」
「嘎?杀不死人?」白彦海错愕惊叫。
「杀不死人。」很肯定的回答,「连只狗都毒不死。」更确定的补充。
那种毒药唯一的功用就是能在瞬间封住中毒者的内力,让中毒者四肢发软,特点是可以混在空气中,只要使用一点点就可以达到完美的作用,而且药效持久,缺点则是只要有风,很容易被吹散。严格说来,那只算麻醉粉,而不算毒药。
但由于毒发的状态似毒,也能让银针变黑,所以常常让中「毒」者心慌意乱又心生胆怯不安,算是「毒煞」江枫的一大恶劣玩笑。
所以说,之前他们根本不用停留谷外等候,在这样的地形环境中,大概早在第二次爆炸时,「毒药」就已经被风吹得散光了。
被血魄摆了一道啊……
听完他的说法,白彦海的脸色变得比他还奇怪。
「这么说……我们被骗了?!」
「嗯。」也只有血魄才有这种胆子,竟然敢理直气壮的欺骗这一群气到快抓狂的武林人。
「喂喂,你知道为什么不早说?」一直待在一旁,被白彦海的叫声吸引过来的韩七发现自己快被这几个脾气古怪的家伙气到爆炸了。
怪不得他家师父要躲到北海去养老,中原武林的人一个比一个奇怪!
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席君逸轻哼:
「说了,有差吗?」
血魄已经没了闲扯的兴致,把九天龙蛊给抬出来了,所以不管到底是用毒还是用药,也不必理会谷内那些人的是死是活,只要不想死在九天龙蛊的剧毒之下,包围在谷外的武林人士就必须让卓洛宇当交换代价……
——等等!闪过脑海的想法让席君逸皱起眉,不再理会韩七,迳自低头思索起来。
如果是想颠覆整个武林的血魄,应该会选择利用这个机会杀掉大部分的人才对,只要这次追来的人死了一半以上,中原武林事实上就名存实亡了……那,为什么要这么麻烦的提出那种奇怪的条件,还连一直以来当做最后保命符的九天龙蛊都说出来了……总不可能是因为他在场的关系吧?!
因为这样的猜测,他冷静而内敛的眼中闪过一丝细微的惊愕与无措,但很快就趋于平静。
「君逸?」白彦海关心的凑近他,研究他的脸色。
虽然说席君逸一直都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皮,但身为他的恋人,白彦海或多或少都知道他某些细微的神情变化是代表什么样的意涵。
那么,他忽然眼神有些浮动不安是因为什么?
「……海。」
「怎么了?你有不舒服吗?」
摇头制止白彦海探询的动作,席君逸把目光投向正被弟子们搀扶着走出山谷的各派前辈好手,将水囊内的水倒出,分别装在用附近的竹子临时削制而成的容器内。
「等确定你师父没事以后,陪我去找一趟罗煞。」
他的猜测到底对不对,全天下只剩下罗煞一个人可以给他答案。
也许他早该问了,只是一直认为不关他的事;也许他早该注意到了,只是一直不愿意去深究……如果他的猜测没错,说不定,血魄真正的目的是……
忽地一只手搭上他的肩,熟悉的气息抑制住本能的反击,他从思绪中回神,看向脸上有着难掩的关心的白彦海。
「没事了?」白彦海认真的看着他的眼,仔细确定他是否只是在逞强,「别担心那么多,我们稍后启程,只要赶点路,半个月内……不,最多只要十天就可以回到落霞山了。」
虽然他们才离开落霞山不过一个多月,要再赶回去似乎有点走回头路的感觉,不过既然席君逸坚持,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在,所以他根本没想过要反对。
听见他的安慰,席君逸扯出很淡的微笑,低头继续手边的解药制作。
韩七困惑的看着与「血魄」同为十大恶人之徒的「袭风」席君逸,注意到他很小心的没把水囊中沉淀的东西也倒出来,反而仔细的封紧水囊,在竹子容器中洒入三种粉末,拌匀后让白彦海拿着那些容器去给中毒的前辈们饮用。
接着在白彦海离去后,到附近树林边找回来一些枯枝,淋上某种油,用火摺子点燃了火,将水袋连同里头的东西烧成灰烬。
那是一种无声的默契与信任,还有更多的互相关心与在意包容……立场应该不同的两人,却相处的十分和协。
不,甚至可以说,在他们身上看不到正邪对立的冲突。
「你们……感情很好?」
在看过卓洛宇谈起血魄时的压抑与剑拔弩张后,眼前这两人的相处融洽就很匪夷所思了。
无所谓的睐了他一眼,席君逸只有沉默,反而是才刚回来的白彦海用略带责怪与纠正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无奈低叹:
「你老是用眼神说话谁懂啊?多少点个头嘛!」
当了十几年的「大师兄」,他喜欢在小细节上管人的习惯很难改掉,席君逸也习惯这点了。
「我去找草药,等等回来。」才说完,人已经消失在原地了。
「君逸!你手上的擦伤记得处理好啊!」来不及拦住他的白彦海只能在原地叫着。
之前为了用轰天雷没有遗漏的把所有巨石打碎,席君逸整整使用了近百枚轰天雷与数十枚各种辅助轰天雷转向的暗器,并且刻意逼近谷口以免爆炸威力被距离减弱。
在这样的情况下,出手时难免误伤自己,虽然席君逸不在乎那些死不了人的小伤,他却注意到了。
离去的人没有回应,但他知道他会照办。
咧咧嘴,白彦海收回目光,看向韩七,有礼的抱拳。
「阁下是韩七爷吧?在下白彦海,他是席君逸,刚才不好意思,他这个人不太喜欢跟陌生人讲话。」至于跟熟人讲话多半也冷淡犀利,只是可以轻易发现其中的关心与温柔……超级给他别扭的!
「不,是我的问题唐突了。」面对白彦海客气的态度,韩七也连忙回礼。
唐突?!
只有看见席君逸的态度而没有听见问题的白彦海脸上表情老实的表现出自己的困惑。
「不知道韩七爷有何指教?也许待会儿我可以帮你问他。」
「或许,你也可以回答我。」
「诶?」
像是觉得抱歉的犹豫着,直到最后再开口时,韩七眼中只有困惑与坚定。
「这个问题可能很失礼,但我想弄清楚一件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情。」
「既然是很重要的事情,我会尽量回答的。」见他如此正经,白彦海也跟着端正神色。
「如果……只是如果,你最爱的人杀了你师门的所有人,有什么可能,会让你在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感到不敢置信与愤怒憎恨?」
他没漏看,在陈家幺子被掳,「血魔尊」血魄出现在那高台上时,卓洛宇眼中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也许只有他一个人注意到,那时扬声愤怒指责的男人,浑身颤抖得可以听见细微的牙齿碰撞声。
在那之后,只过了一晚,所有的反常都消失了,那双压抑的眼中,只剩下漠然的绝决与细微的哀伤。
在他弄清楚那份几乎看透生死的绝然与哀伤之前,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可能全武林的人现在都跟他一样茫然,可是好像所有人都什么也不在乎,只在意要怎么样才能了结那他妈的仇恨!
偏偏在他有办法分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之前,唯一能给他解答的人被血魄带走了,害他现在除了焦躁气愤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做。
他跟那厢满脑子发热、才侥幸逃过一死就满心只想到怎样把这笔债讨回来的武林人士不一样,硬要说来,他不管对正道还是邪道都没啥感觉,如果不是为了帮那老鬼师父还人情,他八成已经一个人逍遥的跟着商队跑到西域去参加外族的祭典与游牧了。
现下莫名奇妙的被卷入浑水,还分不清个东南西北就吃了大亏,可是,先把面子摆一边去,他认为自己更该在意的,是他应该怎么做——才是卓洛宇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