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真的用恨掩埋爱,用绝望淹没思念,用愤怒覆盖心痛,那人生也许会轻松很多很多。
「少爷,大少爷,您还不回主宅吗?」
忠心耿耿的老仆已经把这句话对着他耳提面命了起码有三百次,卓洛宇头也不抬的继续批示帐册,不用想都知道他接下去要怎么说。
「老爷和夫人已经来信催了好多次了,您和骆府千金的婚事……」
剩下的废话可以略过,反正他爹假若真的没他首肯就去下聘,就直接把那个什么骆府千金给他爹纳去当小妾吧,他不介意多个年岁比自己还小的姨娘。
卓洛宇继续保持端正的坐姿,面不改色的审阅帐簿,标准的左耳进右耳出。
「大少爷,恕老奴多嘴,但男色只可狎玩,不可沉溺啊……」
耳边的唠叨持续不断,但完全不能干扰他的思绪,在写下指示的同时还不忘考量人情世故与利弊得失。
等到帐簿审阅完毕,该批示的也都批示完备了,卓洛宇才放下毛笔,望向仍在叨念不休的老人。
「福伯。」随口叫了一声打断老仆的碎碎念,卓洛宇凝重的盯着福伯的双眼。
「是,大少爷。」
「我之前吩咐你派人去采买的东西买回来了吗?」
跟之前的话题差了十万八千里的问题就这么抛了出来。
「已经送来了,大少爷,您竟然花了一万两买礼物,这是奢华……」福伯忍不住又念了几句。
一万两,一万两购寻常百姓一家过好几年好日子了,就连开支极大的卓府也可以用上大半年,这少爷竟然眨眼间就砸了出去。如果买回来的礼物是送给双亲长上的也就罢了,偏偏是送给一个舞伶……这跟他从小看到大的少爷素来勤俭的品行可以说是天差地远。
当然,福伯是不可能埋怨自家少爷的,但那些不甘心什么的可全怪到雷鸣凤头上去了。
在福伯的心里,一个戏班子杂艺团的舞伶是除了青楼那些妓女歌女外,最低下的存在,根本配不上卓洛宇。如果是个女人还勉强可以说当小妾,毕竟大户人家多少都有三妻四妾,但雷鸣凤是个男人,更糟糕的是,卓洛宇动了真心,二十年来塑造的完美卓家继承人性格起码毁了一半,甚至在办公以外的时间都绕着雷鸣凤转……红颜祸水的真谛,福伯总算是知道了。
他还想规劝什么,卓洛宇却已经从窗户窜了出去,只剩下墨迹未干的账本搁置在桌上……
卓洛宇当然听见了身后那声气急败坏的叫唤,但他不予理会,直接杀到帐房去拿那只巴掌大小的红漆木盒,再跑到屋侧的小落院。
但他不想被知道内心那种过于迫切的心理,所以在快到落院的时候放慢速度,以不疾不徐的步伐走到院子中。
「凤儿?」
难得的没有听见叮铃当啷响的声音,他出声询唤。
不远处的树顶传来细微的声响,他心头一惊,直接飞掠上树,搂住那个因为在树上睡着又听见他的叫唤而移动身体的少年。「小心,别在树上睡觉,还爬这么高!」又是屋顶又是大树的,他是怎么爬上去的啊?
「罗唆,我一直都睡树上的。」雷鸣凤咕哝着拍打腰上的手。
树上可以看见远方的动向,也可以藏匿身形,更可以藉以掩蔽行动,这几年在十大恶人的威胁阴影下,他有大部分的休息时间都待在树上。
「我可不想哪天看到你跌断脖子,以后别到树上了。」不容拒绝的带他下树,卓洛宇直接抱着他往屋内走。
又是命令?!
扯下脸上的红纱,雷鸣凤没好气的瞪他。
「大少爷,你不觉得你管太多了吗?不准我洗冷水澡、不准我只穿一件单衣在屋外、不准我不吃饭、不准我熬夜跳舞、不准我爬屋顶……现在竟然不准我爬树?!」
就算知道这是关心……大概算是关心,但是他还是不喜欢被干预太多。
「凤儿,」卓洛宇叹息,「你也同样的不准我熬夜办公、不准去青楼谈生意、不准靠近其他世家的千金、不准把武林朋友带回来、不准我在你没睡醒的时候就下床……说吧,这次的交换要求是什么?」
他叹气,却没有生气,因为就跟他的要求一样,怀中少年的要求也是无伤大雅而隐含关心或微妙醋意的,这点以示公平的要求妥协绝对是他们都能接受了。
「呵呵,以后要睡觉的时候你陪我吧,有你陪我就不爬树。」
闪闪发亮的血色红瞳闪耀着美丽的光采,他淘气的露出带着一丝狡诈的笑容。
「我真该带你去谈生意,这样也许能大赚几笔。」失笑,卓洛宇评估一下后就直接答应了,把雷鸣凤推到椅子上坐好,动手拆下他的耳环。
雷鸣凤一怔,乖乖坐着没动,心底岛是偷偷庆幸自己有记得把淬了毒的耳环换掉。
一只精细的木盒被放到手中,他愣了愣才知道自己又有礼物了。
他不知道卓洛宇明不明白他对于这深血腥红色的心态,但这男人很喜欢送他红色的礼物……
如果诚实点正视内心,也许可以说,他喜欢这身红,因为这是跟母亲同样的颜色,也是体内血脉的颜色,只是……因为这样的红色就被厌恶惧怕,让他习惯了说自己这身色泽是血腥恶心的。
盒子里,柔软的雪白皮毛上,放着一对耳环。
样式简单朴实,带着跟中原风情迥异的异族民俗风,最具特色的是呈现水滴状的耳坠,如鲜血般的深红色却深邃剔透。
「血珀,我托往来西域的商人找的,我说过会送你的。」
卓洛宇微笑,满足的看着雷鸣凤脸上的笑容变深了,露出脸颊上隐隐可见的酒窝,总泛着嘲讽的眼底则有欣喜和满足若隐若现。
他喜欢这个礼物,他知道。
「嘘,我帮你戴上。」
以为长年握剑长有茧的手掌触碰着颈侧与脸颊,却激不起丝毫的防御心,雷鸣凤眯着眼,温驯的依从,感觉冰冷的金属穿过耳洞,应该是觉得冷的,身体却开始发热。
顺着他的手,温暖到有些烫人的温度开始在身上蔓延,热得他苍白的脸庞隐隐泛红,胸口更是心跳如雷……
「卓大少爷,你的一世英名会被我给毁了的喔……」眼眶有点热,感动却说不出口,只能笑,笑着抱住他。
「前提是,我曾经英明过吗?你不是说我是纨裤子弟?」卓洛宇低笑,强势的搂住他隐隐颤抖的身躯,亲吻他的发,眼角余光瞥见桌上满满的饭菜动都没动。
「你会把我宠坏的……」雷鸣凤自暴自弃的叹息。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被如此宠溺,也是会心痛的,因为太幸福,反而变得脆弱……理智在示警,心却无法停止。
「宠坏了也没关系啊,这样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毫不在意的又一把抱起他,让他搂着自己的颈子,迈开步伐往桌子边走。
「洛宇?」
「我美丽的小凤凰,你快把自己饿死了,怪不得你骨架这般瘦弱。」又没吃饭,虽然不是因为跳舞,但还是让卓洛宇有点懊恼,「以后三餐我陪你吃完再去处理其他事情。」
雷鸣凤无法解释他的骨架无法如正常男人那般发育跟没什么食欲是因为被培养成「蛊人」的关系,只好乖乖吃掉卓洛宇往他碗里堆的饭菜。
「够了啦,洛宇,你想撑死我啊?」
虽然如此抱怨,但看着在碗中逐渐堆积起来的菜肴,他的眼神却很柔和,感觉心中好像也有什么在逐渐被填满。
虽然也想帮卓洛宇夹菜,不过想想自己的体质,还是打消了那种念头。
低下头吃饭,与染黑的长发间,美丽的血珀耳坠随着他的动作摇曳……
***
在事情过去很久很久以后,他仍然不停的在想,也许是自己错了。
可能错在当初的自己太年轻,轻忽了对方的背景与心性,所以引狼入室,白白害得全庄上下惨死。
可能错在太自我,忘了身为继承人的责任,只想把所有的感情都放到对方身上,而疏忽了家人可能的接受度,所以才会被自家人设计,无法按照约定赶回,导致引燃了心爱之人的杀意。
可能错在太有自信,从没想过自己会爱错人或误判对方眼底的情绪,也可能错在忘了前人的教诲……
可是,卓洛宇从来没想过原来自己真正的错在于——
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身体的伤口很痛,痛到身上的白布几乎被冷汗与鲜血浸透了,压制在身上的力道也很强,强到他无法再移动分毫,但他只是死死的抓着手中的衣袖,在仿佛野兽的低喘声中,拼命挤出不敢置信的低吼。
「你再说一遍,你刚刚说了什么……再说一次,谁那样伤害过他……」
封亦麒低头看着扯住自己衣袖的那只手,想起白布包扎下,那几乎被铁片掀起的血淋淋指甲,与几乎可预见的那种疼痛,再慢慢的把目光移到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上,下意识的避开了那双痛苦的眼。
是什么样的感情,才能够让一个人流露出这种眼神?
蕴含着无法置信的悲痛与近乎恨意的怒气,还有焦虑、心疼、急迫、慌张……以及更多他无法分辨的情绪。
曾经以为厌恶敌视到无可复加,怎么样也不可能忘记的长相,变得好陌生。
他看过太多欺瞒作假、惺惺作态的眼神,也看过太多伪装防备的神态,所以知道卓洛宇的反应是毫无作假的真诚,就是因为知道,才开始感觉到很冷……
「喂喂,冷静点,你不能动啊!」韩七慌张的想把人压回床上,却不知道能怎么碰他,只能看着血迹以可怕的速度吞没洁净的衣衫表面。
「你究竟在说什么?不可能有那种事……我离开家的时候他明明就很好……」根本听不进韩七在说什么的卓洛宇大吼,声音中竟带有一丝类似哽咽的悲鸣感。
不可能的……那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
「怎么不可能?这就是证据!」封亦麟同样吼回去,拉起衣袖扯开左臂包扎的白布条,新旧交错的伤疤布满所有视线可及之处,「为了救血魄的命,我每天割自己四刀放血,整整七天二十八刀,这假的了吗?」
封亦麒往床边又走了一步,问出了所有人心底的疑问。
「你说,如果不是你下命把血魄拷问得体无完肤……还派人轮暴他的话……是谁做的?」
是谁做的,如果他没错,血魄没错,那么到底是谁摆了他们一道,害相爱的人互相憎恨了五六年?
这一次,清晰到过分的话语让卓洛宇失神的松手,无力的任凭韩七把他弄回床上躺好,完全无法思考。
满心所想的都只有刚才得知的,那个颠覆他所有认知与情感的说词,心恸得几欲窒息。
如果真是这样……他这些年来到底在做什么?!
是谁做的……
父母亲突兀反常的举动在记忆中还那么清晰,所以……是这样吗?他最敬爱的人用如此残酷的手段毁了他最爱的人,只因为他爱上了他们不能接受的对象?
死死的咬紧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前交错浮现雷鸣凤撒娇的笑容与「血魔尊」血魄冷讽的狂笑,曼妙的红纱是如火焰般的舞姿,鬼魅般的身影却是残酷的血腥杀戮。
不管是哪一种姿态都同样美丽,却只有一个是他曾经发誓即使放弃一切也要守护的凤儿……
是他……害死了那个会淘气欢笑的少年,放开了怀中用破碎笑容掩盖哭泣表情的恋人,带给彼此绝望,而害死了那些人……
曾经低喃说想死在他怀里的少年,曾经认真保证不会伤害他的少年,在他自以为是为了保护他而行动的时候,被杀了……
「凤儿……」喉咙一甜,情绪剧烈震汤下,鲜血滴滴答答的从他毫无血色的唇角流下。
旁观的柳煜扬见状,立即出手点了他昏穴。
「师父!他还没回答我啊!」封亦麒低叫,虽然他很怀疑就算卓洛宇醒着,又能跟他说多少话。
柳煜扬摇摇头,替卓洛宇稍微把了脉,又喂他吃了一颗药。
「就算醒着也问不出什么的,气脉攻心,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再谈,我们先出去吧,就算他醒了也先让他一个人静静。」
看见卓洛宇的反应,加上血魄残灭五大世家的手段,大概也足以推测出因果。
有些事情,即使问清楚始末与对错,对于现况也已经没有任何帮助了。
封亦麟张了张嘴,看了眼昏迷中的人,最后垂头丧气的闭上嘴,认同了柳煜扬的说法。
众人默默无语的一一离开房间,关上门,灰暗的室内,没人能瞧见……无声无息滑落的泪。
***
卓洛宇一直以为只要是自己认真思考后做出的决定,双亲都会同意,最多事情的后果由他自行承担——就像过去二十年他所接受的继承人教育那样。
但显然他太天真了,父母所谓的支持同意,应该是建立在不忤逆他们的决定之下。
随手将信纸震成碎片,卓洛宇凝着一张脸,心情抑郁的走到雷鸣凤居住的小落院。
「凤儿,看来我的家人还是不能接受你。」
他知道自己该想好点的说法,但郁闷的心情让他在看见雷鸣凤后就将话语脱口而出。
雷鸣凤的表情似乎僵了一下,接着红唇徐徐上扬,露出一抹很淡的笑意。
「所以,我什么时候该离开?」
如果不了解他这个人,恐怕真的会以为他是毫无感情的挥手就打算离开。但即使理解他,也看穿他眼中压抑的歉疚与难过,卓洛宇还是被气得冒火。
低咒了声从来没说过的粗话,他出手将雷鸣凤抓到身前,近乎粗暴的吻咬那张总是说出让他又爱又气的话语的唇。
交缠的唇舌中有着腥甜的血腥味,雷鸣凤同样粗率的回应稍微安抚了卓洛宇急躁的心情。
「你不准走!听清楚了,凤儿,你哪里也不准去!」扣住他的肩膀,直视他的眼,卓洛宇认真的警告,「你哪里也不准去,留在我身边,绝对不准离开。」
「……即使,我让你陷入了两难?」舔去被咬破的嘴唇上的血丝,雷鸣凤幽幽的问,「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个身体,而这个身躯可能会害你一无所有,如果我不离开,你希望我怎么做?」
如果没有真的爱上,他大可要卓洛宇在他与家庭间择其一,或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但现在他愿意做任何事情来减少他的为难——只要他开口。
「我会要他们做选择!看是要一个一生不婚的卓家家主,还是要另立一个继承人!」咬牙吐出绝决的话语,卓洛宇眼中是痛苦却义无反顾的神色。
从第一次见面到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到肌肤之亲……那份不受控制的感情一直在心底泛滥,化成一种无法抑制的渴求。
得到了他的身体开始想要他的心,得到了他的笑容却想要他幸福……想宠溺眷恋他的念头无法停止。
「而我只要你,凤儿,其他所有一切都可以放手后再来过,就只有你,让你离开我会后悔一辈子……所以,凤儿,别离开我……」低哑的呢喃已经隐藏了无声的哀求。
从第一眼看到雷鸣凤时他就知道了,这看似年幼的少年绝对不会照他的安排与计划行事,更不会屈就委屈的顺从自己,他像只真正的凤凰,抓不紧就会飞走,抓牢了又宁可选择浴火重生,只能小心的捧着,并祈祷他愿意主动放弃离开。
他像传说中的神兽凤凰那样傲然又渴望自由,但仅仅为了那双红瞳所露出的片刻欣喜愉悦,就让他心甘情愿付出任何代价……既然这份感情无法控制,那就只能接受……
雷鸣凤因为他眼中的细细恳求而皱眉,知道是因为自己从未表示任何内心的感情,让卓洛宇在这样的时刻不安了。
这样一个坚毅果决的男人会愿意为了自己放弃一切,并因为他而感觉到不安啊……
「洛宇,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我愿意主动把命给你的人,我喜欢留在你身边。」
「……我爱你。」
静静坐在床边,看着在欢爱后又脸色苍白痛苦低吟的雷鸣凤,卓洛宇心疼的亲吻他的额角。
就是因为知道凤儿的体质不适合过度欢爱,他才会克制自己尽量别在他体内射出,结果这小子却自己情绪亢奋的缠着他不肯放,结果现在难受了吧……
「乖乖休息,我去处理那些烦人的事情,回来就带你走。」
握住他朝自己伸来的手,亲吻他的手心,卓洛宇再次替他按摩冰冷僵硬的肌肉,替他擦干身上的冷汗换上干净的衣物,然后用蚕丝被将他盖好。
安静的换好衣服,离开房间,对伫立在落院外的贴身侍从命令:
「你不用跟我去了,待在这里,他会睡到明天下午,跟他说我三天内就回来,不准任何人去打扰他,就算是我父母派来的人也一样,要硬闯我准许你动武。」
他很信任这个从小陪伴他长大,对他忠心不二的侍从。
「是,少爷。」
他知道没遵守跟凤儿的约定,没有等他说可以离开就必须出门一定会让凤儿生气,但他必须走,因为那封家书的落款日是三天前,如果父亲铁了心的北上,说不定就快到了,怎么说他也不可能让父亲当面给凤儿难堪,该说明白的,他自己去就好。
所以,他至少必须在路上拦截到父亲。
如果没有得到雷鸣凤的口头承诺,他是不可能敢丢下他离开三天的,但在那个只要答应就会做到的爱人已经答允的现在,他可以不必这么患得患失。
没再说什么废话,卓洛宇牵了马就策马离开,打算连夜赶路。
下了决定就要立即执行,尽可能的再最短的时间内达成目标一直都是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就连如今打定主意要与父母摊牌,也没有任何犹豫。
不过,那时的他,还不知道等待他的是母亲重病的消息,也无法预见逐渐远离的别院那残忍悲哀的结局。
在通常的家庭关系中,父亲是不可忤逆的,母亲则是慈祥温柔的,儿子在长大的过程中也较容易产生对父亲的不满——当然,这也可能只是因为那时候的妇女地位低下到不可能真的让男人产生敌对抵触的心结。
不管怎么说,母亲是需要保护的,是柔弱的,在卓家一直是孩子们的通念,所以卓洛宇提防了父亲耍什么手段,却没留心卧病在床「据说积郁成疾」的母亲让侍女送上的茶水。
他虽然想过要与父母抗争,但从没真正想让母亲病倒的意思,愧疚之下一个不留神,饮下了掺了迷药的茶水,再次醒来,已经不知道过了许多天。
他们把他关在门窗都锁上铁链的房间,逼他待到成亲的那一天。
他试着跟父母沟通,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想起对凤儿的承诺,他开始按耐不住脾气,愤怒的隔着门板对他们咆哮,最后气煞的出手辟毁整扇门。
然后,当他气急败坏的宁可抛弃跟卓家所有的关系也要赶回别院时,只看到烧毁倾倒的残破建筑。
曾经关心他身体的年幼女婢、总是憨厚的笑着的长工、从小跟在身边的随侍与管事……都已经成为死状甚惨的冰冷焦尸。
连他都不知道的隐密地牢也已经被焚毁,只能从灰烬中找到他送的一只血珀耳环。
不是没想过心爱的少年遭到父母陷害而被伤害,也曾想过是十大恶人找来而屠杀所有人……但街上的流传着红发杀人鬼的消息,让他不得不接受最心爱的人杀了他其他重要的人的可能性。
他的理智想找到名为雷鸣凤的少年,问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他的心无法接受挚爱就这样离去,所以不停的在大江南北寻找蛛丝马迹。
抛下家族、放弃朋友,满心所想的,只有找回他的凤凰……
但「血魄」好像从这世上销声匿迹了,舞伶雷鸣凤也毫无消息,直到两年过去后,惊传十大恶人惨死在自己的徒弟手下,「血魔尊」血魄横空出世,统帅邪道与正道抗衡,他才终于又有了他的消息。
他追寻着「血魔尊」的下落在江湖上行动,无意出名却不知为何声名大噪,可是他真正想要见的人,却总是擦身而过。
没有机会问清楚,只有愈来愈多认识的人因此而死。
他分不清楚内心的感受是爱还是恨,只是在痛苦到窒息前继续挣扎……
如果能见到「血魔尊」,就可以找到他的凤儿,可以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解释他为何没有守在他身旁……
那残破的奢望化作毫无意义的空想,在惊传父亲与胞弟和其他四家族的世伯与世兄弟一起被血魔尊杀害的那个夜晚。
——不管是爱他多些,还是恨他多些,都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了。
背负着杀父杀弟杀友之仇,肩负着一个武林人该有的道义,他必须阻止血魔尊,将手中的剑刺入他的胸口,然后结束一切……
可是,很痛苦,记忆中的眷宠与笑语还那么真切,只要闭上眼就可以感觉到他的怀抱与亲吻,可以嗅到他的发香……睁开眼清醒后,却必须说服自己……一定要杀了在梦里说愿意永远在一起的爱人。
他知道自己必须杀了血魄,但是在见面后可悲的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与心中的情感,将近七年的时间没有磨去那份爱恋,无数的仇恨也抵消不了内心的痴狂,在身旁的人纷纷狂吼斥骂准备动手时,他只心疼那身红衣上清晰可见的染血伤口——让他不得不保持冷静的是血魄冷冽的讽笑与残酷的手段。
被拷问时,虽然是从未体验过的剧痛,对他来说却是一种救赎。最起码,在痛到无法思考的时候,心痛与自我憎恶都会暂时从思考中消失。
不知道是第几次在痛彻心扉的剧痛中被痛醒,就看见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红衣,以及与记忆中迥异的疯狂残酷浅笑。
在那张曾经自以为熟悉的脸上,他找不到记忆中的凤凰。他所爱的少年,或许已经在七年前就死了,只是可笑的自己,还痴傻的想找回任何与回忆相同的蛛丝马迹来自我欺骗……忘了仇恨,也忘了责任……
如此可悲可笑的自己,却还抓着残破的自尊与信念,一边自嘲,一边在屈辱中努力活下来。
因为,如果雷鸣凤没有死,他必须履行承诺,把自己的命依他希望的送给他;但若雷鸣凤已经死了,他就必须做到身为人子的义务,对血魔尊复仇,然后依循曾经的誓言,与他共赴黄泉……
所以说,当他以为自己会被杀的时候,其实内心想的是这样也好,因为他终于能从几乎要将他逼疯的爱恨中解脱了,也不用亲手杀死仍在心底翩翩起舞的爱恋。
可是,到头来,非但没死成,还知道了一直毫不知情的事实,又该怎么做……
无数的自问,在不停的思考中被消灭,最后只剩下深深的自责。
为什么他会离开他……让他一个人独自承受面对生不如死的地狱呢……
如果他那时没有离开,是不是今日两人就不会落得如此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