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乱的风吹断了梵的束发带子,金发凌空飞舞,遮住了他的容颜,原本凉淡的气质,却突然变得冷厉起了,这种冷厉,冷得几乎凄起了,令周围的空气顿时变得稀薄起来,强大的迫力沉甸甸地袭上了众人的心间。
玄不由自问起自己方才的决定是作对了还是作错了。
光芒尽数消失时,风也渐渐静了下来,黄沙却依然在四周飞舞。在这一片静与动相异的时刻,梵动了。
那么轻轻一动,有若一尊被尘封了千万年的机械偶人,再次开始运作。
一格一格,一顿一顿,那么的迟钝,艰辛,僵硬的四肢似是牵线木偶般,毫无生机感,沉重,迟缓。看着他的动作,众人几乎都要忘了他不久前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只觉得他真的是沉睡了数千万年的幽魂,再次在世间复活,在他的行动间,众人似乎都能听到来自他活动时关节传来的咯吱咯吱的响声。
完全站起身后,梵抬起头,咧齿一笑,那种冰冷的喜悦令人从心底寒起。
原本澄澈剔透的紫色被血异妖邪的红色污染,不再明亮,不再通透,只余下期待鲜血飞舞四溅的残虐冷芒。金色的长发被周围的劲气吹拂,如波浪般上下翻腾着。黄沙在他身边围绕着,缠绵着,当沙子与发丝交缠时,原本应是明亮,温暖的色彩,却分外地凄冷,残艳。每一丝长发,都系着一缕幽魂,每一个舞动,都似是幽魂们在嘶吼着,挣扎着,在阴阳界傍徨冲击着。
为着再次嗜血而兴奋不已的红邪紫眸陌生地扫过众人,迟钝,缓慢。那种冰冷,残虐,有若打量猎物的眼光,令每一个被扫过的人都觉得浑身不自在,有若万蚁缠身,只希望他快快将眼光移开。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孤身上。张着口,偏了偏头,似在想着话该怎么说。然后,干涩地,有如沙子磨在粗纸上的声音响起:“是……你……叫……我……”
在场诸人中唯一还能笑的,想来只有孤了。
“是的,将你们从长眠中唤醒的就是我。而你们的敌人,就是扣除我们这些人之外的,战场上的所有生命。”
“孤——”玄与怜夕同时惊唤一声,觉得有些不妥。孤却笑着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
“好——”满意而干涩地一笑,显然对该怎么牵动脸上的肌肉已经忘却了。转过身,‘他’举起莹润如玉,几呈透明的左手,虚空一招。
黄沙有若带着生命般顺着‘他’的手舞动,疾如闪电。倏去倏回,回来时,一道人影同时坠在‘他’的面前。
俯下身,‘他’拎起那人影的衣衿,侧头打量着。
那道被带回的褐发青眸的人影被动地张开眼,眸中却只是一片空白,茫茫然地什么也看不出来。但是,一对上‘他’的紫眸,目中顿时闪过强烈的杀气。同时反射性地,一道青色的光芒袭向了梵。
众人连惊呼都还来不及,就见‘他’一抬手,青光连衣角都没沾上,就凭空消失了。
‘他’咧嘴一笑,笑出白生生的牙齿,心情似是很好。温柔地伸出手,有若情人般地爱抚上那人的颈项,再次一笑,嘎嗒一声,便扭断了那人的脖子。
温热的血自那人口中喷出,洒了‘他’一身。‘他’举起另一只手拭了拭脸,快乐一笑,一松手,抛下已失去生气的尸体,向着方才人影飞出的方向走去。
每走一步,‘他’的身形便灵活一些;每走一步,‘他’的眸子便更红了一点。
“嗖嗖嗖嗖——”数十道色彩各异的灵光如找到目标般,自不同方向向着‘他’攻了过来,漫天的尘沙飞扬。灰与黄混杂,天与地交错……
天地一片迷蒙。
“梵……”有些担忧地,怜夕轻声唤着。右手遮在额际,努力想在那片混沌中找出梵的身形。她相信梵是不会有事的,但关心则乱。在敌人这么密集的攻击下,想要冷静真是很难。
“没事的,怜夕。”玄笑着拍了拍怜夕,安慰她。但怜夕能感觉到,玄手心的冰冷不下于自己。
沙尘渐渐平息,黄沙再次飞扬。层层光芒中,青色的身影迎上十数道人影。血眸,对上了空眸;杀气,冲击着杀气。
青色的人影再次动了,这次的动与之前的完全不同。似已完全控制住了身体,‘他’有若一抹无孔不入的青烟,在人群中游移不定,在光芒前有若滑鱼般飘忽。
可以看得出,‘他’已经占了绝对的优势,只要‘他’一出手,那些人很快就会死光。可是,‘他’并不出手,而是冷静地回避着……如同嗜血的野兽,在观察着该如何折磨自己的猎物……
淡漠的脸,在双手握住温热的血管时,在双手插入那温热的血管时,在双手碎裂那脆弱的温热时,露出愉快的微笑。
轻轻一动,血花四溅,碎肉横飞,‘他’再次回避,等待着下一个的猎物。
不用灵力,只用双手,战场已成为‘他’的狩猎场。那群失去意识的人们,毫无七情六欲,在同一伴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之时,还是毫无感觉,只是盲目地前赴后继,坠入紫红色的陷阱,然后,在那绝色而无情的眸子下,空洞地望着自自己四散的肢体,和身上喷射出的,艳红的液体。
不知惧怕的猎物对上残虐嗜杀的猎手。这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人命在这里,已是毫无意义的东西了。
玄等人之前虽亦痛恨着这些几乎将自己逼入死地的敌手,但对着这样血淋淋的场面,却也都觉得惨不忍睹,纷纷撇开了眼。忽听得“哇——”地一声,却是诸人中心灵修为比较脆弱的日童,正伏在月童怀中呕吐。
众人并不是弱者,必要时甚至可说是杀人不眨眼。但是对着这样血肉横飞,麻木无知,几乎全无意义的杀戳,鼻中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耳边听着日童不住的呕吐声,诸人都觉得小腹纠结,恶心感涌现。若非顾及身份,大家都想找个地方干呕一顿。
一阵狂风吹过,明明是烈日下,大家却都觉得寒冷不已。抬起头,青色的人影正把手从最后一具尸体心脏间抽出。兴奋而狂乱的血色目光正对上了众人。
染满了鲜血的手,轻轻拂过凌乱的金发。划过眉间时,映衬着鲜血的紫眸几乎都染成了红色。那等的妖异,那等的邪美,明明是罪恶的,明明是恐怖的,却有着绝对迷魅人心的诱惑。
血、色、战、姬……毁、灭、之、姬……夜——之——魅——姬——
众人都被迷魅了,只能怔怔地望着‘他’。直到‘他’眸中血芒更甚,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更不见半丝紫色,并缓步走过来时,才发觉不对。
这些战死的幽魂,再次尝到鲜血的滋味,再次接触到火热的血液……他们——会甘心从梵身上退却吗?
冷汗漓漓而下。
现在,敌人似乎换了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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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空虚坐在云层间,闲散地随着云东飘飘,西荡荡,用黑披风围住全身的人正自在地吹着玉笙。
“王上,这次借灵计划失败了,参与人员全军覆没。”有丝惊惶的声音出自凭空而现的银披风人口中。
吹笙人并不间断乐音,又吹了片刻,方自放下玉笙,道:“哦,真糟糕呀。”
银披风人见自己的主子说起来轻轻淡淡,似是毫不挂在心上,不由着急道:“那接下来怎么办,王上?”
“呵呵呵呵……”轻笑数声,黑色人影抚着玉笙,道:“接下来?自然是东天圣帝的事了,与我们无关,你又急什么呢。”
“可是王上,先生那边……”
“璃,你可真是死脑筋啊,先生若是想杀人,根本不用我们,他会自己出手,不给对方半丝侥幸机会的。所以啊,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黑披风一扬,现出一双金色的眸子,“我们也该回天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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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梵,众人忽然惊觉到现在有生命危险的又变成自己了,顿时冷汗淋漓。怜夕更是忍不住怒吼道:“孤你这个天字第一号白痴,出什么馊主意~~~~”
孤有些抱歉地笑笑,道:“好吧,我开的头,自然由我来结尾了。大家放心吧。”他这句话说了不如不说,众人听得更是心惊胆颤。如果你结不了尾那又怎么办~~~想狂吼的冲动令众人喉咙发痒。
梵冰冷的杀气直冲着笑嘻嘻地走出来的孤,脸上又挂起那抹血染的愉快笑容。温柔地,他伸出左手,红艳艳的掌心,就这么抚上孤的颈子。
众人的心都提到嗓眼上去了。倒不是担心孤,而是怕这一把捏下,孤就这么不中用地挂了。孤挂了倒还无所谓,所谓的是失去了最后的挡箭牌,那就事情大了。
梵冰冷的眸子闪过一丝迷惑,手放在孤的颈上,却始终不曾捏下。孤笑了,道:“你们为什么不捏下呢?”
梵迟疑地,道:“身体告诉我们,不可以杀你,血液告诉我们,不可以伤你……”
孤笑道:“你们不是在控制着他吗?”
梵的声音更加迟疑了。“这躯体的主人意志很强,我们一直控制不了他,现在,却是他在控制着我们。”
柔声地,孤道:“即然你们控制不了他,那你们就该退出了。莫要忘了,他是有着一双紫眸的人。”
梵呆呆地看着孤,突然放下手,对着不远处的彩凤射出一道灵光,接着就这么没有预警地倒在了孤的怀里。
五彩的光芒自梵的身体里丝丝逸出,再次炽亮了整片天空,它们在空中缠绕着,徘徊着,留恋着这片世界,想映下最后一丝光芒,但,终是无法对抗天命,无论舞得多么明艳,多么耀眼,还是只有在空气中黯然逝去一途。
黄沙渐渐平息下来,层层地掩盖住遍地的尸体。当天地间就这么恢复平静之后,梵明亮耀眼的金发,再次一截一截,一段一段地恢复为黑色,漆如墨夜的黑色。
“咦咦咦~~~~”众人都发出惊叹声,搞不清到底怎么回事,怎么那个看来不把他们啃入骨誓不摆休的梵就这么不见。
“别咦了,快点上来吧。”抱着梵,孤就这么跃上了彩凤。
在众人惊异的眼光中,彩凤再次立起身,颇大的羽翼一振,便要凌空高飞。
这下子众人可没空惊讶了。扶老携幼,拖伤带小,忙不迭失地赶着搭未班车。
开什么玩笑,没有水又没有粮,如果赶不上,岂不得和这些刚才还想啃自己骨头的幽魂千古作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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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凤翔九天之前,众人都安然攀上。虽然姿势有点难看,
平安之后,望着躺在孤怀内安然入睡的梵,怜夕咬牙道:“孤你给我好好交待一个清楚,别再老是绕圈子了。你再笑的话信不信我会打爆你那一口烂牙。”
“好吧好吧我不笑。”虽是这么说着,孤还是笑了一下,才接道:“你想知道什么呢?”
怜夕气得牙痒痒的,嗔道:“这彩凤不是死了吗,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梵的金发是不是封印解开了?你到底是使用了什么法术,差点连我们也遭殃了~~~~”
“这个啊……那我就慢慢来说吧。”抚着梵染上鲜血的脸颊,轻轻为他擦拭,孤道:“我用的不是借灵,而是召魂。因为我们人数少,用借灵对我们不利啊。而且梵的身份特殊,有着至尊天帝的血统,那些古灵们会臣服于他的,不敢对他怎么样的。所以我把那场战争中死在此处的天帝下属召唤来了。
而梵本来就是金发的。那些召来的灵力太大了,一时压下了梵体内的封印,让梵暂时恢复了他应有的灵力与形貌。不过因为是召来的灵力,所以灵力散去之后梵又恢复为他平时的样子了。”说到这,孤若有所指的扫了玄一眼,又道:“并不是封印被解开了。
彩凤是灵兽,靠灵力而生存。被吸下来之后,它的灵力就被这片大地吸去了,失去了灵力,它看来就像是死去了一样,但它其实还没死。那些古灵们离去前,受梵的意志所迫,将灵力返回了彩凤,彩凤就再次复活。只是若在这片大地上再停留的话,彩凤的灵力又会被吸去,那时我们就惨了,所以我才没空与你们多说啊。”
低低柔柔的轻声解释着,孤擦干了梵脸上的血迹,又以指当梳,把梵纠结成一团的凌乱长发整理好。再把竹箫放回了梵腰间的套子中,当他说完时,梵除了眸子还是闭着之外,便与平时瞧来一般无二。
怜夕越看越碍眼,自己的弟弟就该由自己照顾,干嘛让孤来干,当下一撇唇,就想去把梵搂过来。孤笑笑的并没有反对,反而是熟睡的梵一皱眉,不耐地‘啪’地一声打开了怜夕的手,再翻个身,扯紧了孤的衣领,将脸埋入他怀中,磨蹭几下,又沉沉睡去。
对着这意外孩子气的梵,众人都有几分傻了眼的感觉。那么高傲,那么强悍,看来完全不需要别人,只有自己一个也能好好活下去的梵,居然会……这么……可爱?
盯着孤,玄再次不安起了。梵太相信这个家伙了,而这个神秘的家伙,会给天界带来什么变数呢?事情,还能隐瞒多久呢?事态,会向着什么方向发展呢?想起不久前的那场血肉杀戳,梵脸上冰冷残虐,充满嗜血之气的笑容,梵……到底是被控制的,还是自愿的呢?
打了个冷颤,玄觉得自己的伤好像更重了。
圣啊……你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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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的一天终于要结束了。彩凤将众人送到天魔边缘之后,就返回了魔界。
孤原本也该回去向转轮法王复命,但梵死死的扯着他的衣领,沉睡不醒。众人都舍不得惊扰了梵,纷纷劝说孤也一起去天界。盛情难却之下,孤只有抱着梵,一道进入仪张开的光之道。
“啊,有什么事发生了?”自光之道出来之后,众人见到与别离前不一样的天宫,至少变大了一倍,色泽鲜艳的门面,益发显得富丽皇堂,高贵肃穆,王者至尊之气处处表露无遗,而原应是虚设的宫门门庭大开,各色人物来来往往,川流不息,一群群天兵在检验着人潮的身份。
仪看向玄,玄看向怜夕,怜夕眨眨眼,回头看着双绝童,双绝童努力思索中。
绛红的大眼眨巴眨巴了数下,月童有些迟疑道:“今年好像是月蚀年吧?”
“对了对了,不错不错,我想到了,千年一度的月蚀盛典又将展开,看来东天界已经开始了。”玄总算难得发挥长老的记性,想起有这么一个自己该四处奔波的祭祀,拍额叫出。同时脸色也苦了起来。
“恭喜你了,玄长老,要大大威风了。”怜夕想到祭祀时长老该干的事,不由大笑出声,只觉得平日受玄欺负的事都回本了。
“嘿,威风,嘿,威风,威风,嘿嘿嘿嘿嘿……”想到祭祀时端坐不动,受万人膜拜,整整坐上百天才能结束的威风,玄都快哭了,尤其是这威风,可不只是一界,而是四界都得坐上百日。想到这,玄觉得全身骨头都开始痛了,一弓身,便哼哼哧哧地呻吟道:“哎呀哎呀,我为了公务,受了重伤,今年是没办法主持盛典了,还是请天帝替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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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就这么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地进了天宫,直向圣的御书房行去。
“父王,我们回来了。”还未进门,怜夕就高声大叫,同时,梵睁开双眸,眸若冰凝,在众人惊讶的眼光中轻盈地自孤怀中一跃而下。
“你们回来啦,快进来吧。”低沉带笑的声音自门内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