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发的那人,正是仪,而青发那人……
容在失声叫出之后,就不曾开口说过半句,由于他站在最前面,梵与泪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但由那轻颤的身子,扣得紧紧的双手,可以想像得出,这个深沉如海,变幻如海的男子正克制不住自己的激荡情绪。
梵与泪无语。
他们虽有很多问题想问,但瞧着容那背影,一种近乎窘息般的感觉就沉甸甸地压在两人心上,半个字也是吐不出来。
在这安静之时,殿内的彩光忽起了变化了,一层层烟雾在空气中弥漫而起,烟雾凝聚之处,晃晃悠悠,迷迷蒙蒙,看似疏淡,却遮住了部分彩光。而后,烟气急剧地旋转着,翻滚着,渐渐的,一个模模糊糊的人的脸出现其间。
白色的雾让他的脸色灰蒙蒙的,无法看清,只看得到他那一头暗红色的发,但他显然对在场之人看得一清二楚,不一会儿,爆出一阵疯狂而又有着强烈快意的恶质笑声。
“亲爱的兄长大人啊,你容貌改变得还真是彻底啊,只是,你若真要隐藏行踪,又怎好这么锋芒毕露呢?嘿嘿嘿嘿……呵呵呵呵……你以为你还是南天的容皇子,还可以在南天作威作福啊?
怎样,见到了死在你手下的人这么快又出现在你面前,你可有什么话想对我们说呢?”
这人说话当真惹人烦,但梵与泪已无法顾及到了。
容终于偏过头来,出乎众人的意料,他除了脸色苍白了点之外,还是与平日一般,一脸的从容悠远,而且,他也在笑,笑得那么狂傲不驯,是天空中无人可束缚的苍鹰之笑,蓝眸中,有着深深沉沉的光芒在闪动着。
“我很高兴你还是那么蠢啊,恒。”蓝瞳越来越冰冷了。“你终于为我找了个不能原谅你的理由了。”
这冰冷的目光透过烟镜,威力也是一点也不打折扣,恒似也受到影响,半晌不曾开口。另一人却在旁插口。
“兄长大人,我也很高兴你的骄横傲慢,狂妄无知还是与以前一样没变啊。你以为现在的南天还是当初以你为中心的南天吗?能过得了亲爱的父王这一关,你再来夸口也是不迟的。可惜……只怕……我是看不到了。”
这人说起话来斯斯文文,乖乖巧巧,给人柔弱顺从的映象,可是说起话来绵里藏针,比那恒厉害了不知多少倍。容对他显也有不少顾忌,“振,如果你只想说废话的话,不如去找你的长信候吧。相信一向喜欢听你废话的他在冥界等你,也是等得快要不耐烦了。”
振被他刺中的痛处,声音一下尖了起来,但语气还是那么平稳而充满恶意。“说起此事也不得不谢你了。唉,本以为三千年不见,兄弟之间该有话好说。如今看来,简直是抬举了你这杂种!”
容还未开口,恒就大声道:“好教你知一事,伊的记忆,我们已帮他恢复了。”
“你!!!”容一震,在众人面前,第一次表现了他的怒意。“你果然是好胆量!!!”
“呵~~~我很想知道呢。曾经眼中只宠着你的伊,会狠下心来杀了你这个弑父犯上的弟弟吗……”尖锐而虚伪的笑声渐行渐远,图象淡了下来,凝聚而起的烟雾化开,散在了彩光中,了无痕迹。殿内光彩闪烁,耀炽人眸,一切看来毫无变化,有如是一场春梦,可是,两位皇子留下的讯息,却让人无法当作一场梦。
“原来,仪就是南天的大皇子伊啊。”梵开口了,神情淡淡的。“那他旁边那个就是南天修帝了?”
容点了点头,有点疲倦。这件事他早知那二人会拿出来打击自己。倒也不是很在意,旁人要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待自己,自认识伊之后,他就再也不曾在意过。可是,要应付别人的追问,却是一件麻烦之极的事。
梵走了上前,仔细地看着那水中的人,眉毛纤长,眼角微挑,如霞的朱唇上,挂着一抹奇异的,温柔的笑容,五官虽与仪相似,但细看来气质却是迥然不同。给人一种纤细而多情,善良而纯真感觉,完全看不出他是个主掌南天,叱咤风云帝王。
“要怎么把他们弄出来呢?”他想要伸手去碰碰那水,不过想到这里的水全是碰不得的,就收回这个心思,转头问道。
泪的目光一直落在容的身上,容也在等着她开口。但她却耸耸肩,越过他,来到梵身边。“小心点,别碰这水。这水是水族用来封印王族的离水。你要碰到了,马上连骨头都不会留下的。”
容有些惊讶地瞧着两人蹲在水边,指指点点的,似是对他弑父一事听若无闻,心下想好的说词全派不上用场,不由沉默了好一会儿,方始自嘲一笑,不知自己是希望他们问好,还是不希望他们问好。
包袱背太久了,虽是心甘情愿,但也有想要脱下的一天呢……
他只不过发了片刻呆,那边两人竟又开始燃起战火了。
“……废话,我们这么辛苦下来,就是为了要救他,不放他出来,我们岂不是白忙一场?”
“你才是笨蛋!放了他出来,他要追杀容,如果两人弄了个两败俱伤,那我们怎么出去,难道就困在这个水中宫殿里?更何况,还有那个修,好像也没有死,如果两个人一起联手,你有几条命都不够用。”
“仪要杀容是让为容杀了修,修即然没死,那他也就没有杀容的理由了。那个振不是也说过,仪原本最宠的就是容,他断不会看着容被修杀了,两人合手,也未必抵不过修一人吧。”
眼看两人说得毫无顾忌,容无奈苦笑,正想开口说话,却惊见水中青发的人影正缓缓睁开双眸,水波随之动作而漾起了细细的涟漪……
梵和泪见容半晌不语,回过头来,见着了他那震惊的眼神,又齐齐回过头去。
金色的眸子在碧莹莹的水波中,呈现出一种诡异至极的色彩,似金似青,非金非青,光明中混合着阴晦,平淡中蕴染绝望,深浓悠远,美丽,却令人不由心寒起了,而他面无表情,偏生唇角边还挂着那副甜蜜的笑容,像是挂着个面具,毫无生机感,却又好像随时都会跳出来般。
泪看得心头一跳,脚下不由向后退了半步,复又止住。
梵不曾注意到她,他也有些心惊,这个修,看来似是被控制住了,难怪那个振会说等容过了修这一关再说。修再怎么说,也是金光级的,他们这三人,两个灵力都被封起,只靠容……唉~~~又是一场硬架了。
“容,怎样?”
容咬着牙,一语不发,手指捏得死紧,却始终无法作出决定来。好一会儿,终于声音嘶哑道:“你们退开些吧。”说着,举起手来一招:
“流光!”
银中透着金色的精兽劈破长空,凭空出现,在众人尚未看清其形态时,一闪而逝,化为一把银色的长剑。
泪瞧得一怔,叹道:“没想到你居然已是银光级的,而且快接近金光级了……”
容长剑在握,心下似早已下定决心,再无任何犹豫神情,跨前一步,大喝一声,长剑凌空劈向水池。
银剑蜂鸣振动着,发出强烈的金色光芒,似与殿内华光争辉般刺痛人目,冲击向了碧波。剑光所及之处,水波纷纷分开,水花四溅,落在澉处的地上,立时蚀出一个个小洞来。
容清叱一声,银剑一抖,光芒更炽,逐渐扩散开来,水波激得扬上了半空中,如天花般七彩缤纷地乱坠而下,却在落至容周身半尺之处,为其所散发出的灵气所阻,滑落消失。
在金光最炽,梵与泪都闭上眼之时,光芒尽敛,化成一道光圈,光圈中,蓝发银眸的人因为离开了封印而慢慢睁开双眸……
众人还来不及高兴,就见水池中金眸之人衣袖一振,如鬼魅般凭空出现。
容一卷长袖,将光圈中的仪引了过来,梵见修的金眸中血芒闪烁,全无一丝感情,心知不妙,拉着就在身畔的泪,匆匆向容吼了声:“快闪!”人已如疾风般掠离原地。
“轰隆——隆——叭啦……”数声巨响,四人方才所站的地方在金光拂过之时,华光尽敛,地面也出现了两个深黑大洞。若非这天宫外围有着结界的护卫,只怕水都会灌进来了。饶是如此,满殿气流已在狂飚不定,而修,只不过是拂袖一击罢了。
久闻金光级的威名,早知不是易与之辈,但强到这种程度,让四人几乎都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却出乎了众人的意料。若非梵的提醒,等到修发动攻势时再闪避,只怕没有一人会完好无事。
梵与泪闪开之后,不敢在同一处停留,满场游移不定,惑乱修的目光,修不知是沉睡了三千年,还是因为受人控制,反应有些迟钝,只是缓缓地看着,却因为无法正确捕捉目标而不曾出手。
梵与容擦身而过时,互望了一眼,两人眼中的意思都是一样的。微一点头,两人拉着同伴再次错身而过,同时,放开拉着同伴的手,抓紧了对方的同伴,一左一右,分别向着大殿两侧的偏殿逃难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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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自醒过来之后,什么都没看清楚,就被容拉来扯去,飞上跳下,折腾得糊里糊涂,一直难明情况,此时又被梵拉着在通向右偏殿的长廊上奔跑,不由皱起了细长的蓝眉,冷冰冰地问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里是哪里?”
梵边跑边侧耳倾听,哪有空回答,闻言只是嘘了一声。过一了会儿,听得远处传来一连串巨响,震得整个水宫都在轻微晃动着,这才松了口气,为容和泪的不幸默哀三秒,感谢修不是选择右边一秒,脚步也渐渐缓了下来。
仪跟在他身后,只是冷冷地瞧着他,见他松驰了下来,又问了一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里是哪里?!”
梵耸耸肩:“听说这里是你父亲真正的行宫。”
仪一呆,不知该对梵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比较惊讶,还是对这里是南天的禁地比较惊讶。忍不住再问一次确认。“这里是南天?”
“是啊。你是泪在城西区捡到的,当时你身受重伤,波及头部,所以失去了记忆。大约快一个月了。本来要养好你别处的伤再治脑部的伤,可是等你伤养好之后,能为你治疗的两个人都跑了。”梵微笑着说着,说得有点咬牙切齿,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孤。
“失忆?!”仪摸了摸头,除了头发被断了一些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对劲,而对此事,也没有什么映象。当下便先放下不管,又问道:“那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水之宫呢?除了父王和潋,应该没人进得了……的……容,容是不是也和你们在一起?!刚才那个是不是他?!——”仪不知由何得知,情绪突然变得极为激动,一向冰冷的银眸中,三分怨恨,三分愤怒,还有着四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被背叛之后的伤心,极是复杂激烈。
见识到修的强大之后,梵是完完全全不希望容和仪窝里反,哪怕只是一会儿,都一定会是四人一同挂掉的后果。他本想趁仪没空与容多相处,容又据说是改变了外表一事,错过不提容的存在。两人要打等逃出生天之后再去打个够。谁知才不过几句话,就不知哪里去了问题,被仪猜了出来,不由大是踌躇。
仪见梵不语,知是被自己猜中,心下又是悲伤,又愤恨,一转身,就向着来时之路跑去。
“哎,等一下……等一下……”梵急急拉住了他,心下急剧转动砌词。
仪愤怒地一挣,不曾挣开,更是愤怒不已,吼道:“这个行宫,除了父王与潋,只有容的水神令才有资格带人入内的,你还想说什么!!”
梵更用力地箍住他,道:“冷静下来!你没看到,在追杀我们的是修!”
“父王?!不会的……他早就死了,被容杀死了!”仪尖叫一声,摇着头,神情益发狂乱,眼神都有些不对劲起了,就像当日被音波引走前一般,晶晶亮,森森然,充满了野性,却又似是不堪一击的琉璃,随时会碎成一地。
“这个啊……”梵有点头大,小心地用着词。“虽然不清楚你们之间有什么事,但修还没死是事实。而容,听你那两个弟弟的说法,你以前是很疼爱容的,而且容,在你失忆之时遇见你,也是非常关心你的,甚至为了你而步入潋天后的陷阱,来这个水中行宫救你,现在还被修追杀,生死不明。”
仪的神情随着梵的话语而渐渐平静下来,却恢复了失忆之初那种平板冷淡,一丝表情也没有,但听到容生死不明之后,他的眼神微微一动。接着,又转过头来,只是不肯开口。
“所以……你也没有必要在这种不清不楚的时候算总帐吧,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都只是便宜了潋天后他们罢了……”
梵看不懂那目光的含义,又怕再次说错话刺激到他,说着说着,一时间也不便再开口说服仪。他原只当仪虽冰冷,但个性单纯明了,不若容那么复杂,如今看来,只要是水族的人,都是不容易懂的家伙,水性善变,当真是个个善变。
两人都沉默地继续前进着,一语不发。仪的神情中有着几丝迷惘,脸上却又是一成不变的冷淡,这种冷淡原本并无什么不对劲,但想到修的那副笑容,又想到仪之前的激动,这种冷淡的神情看来也有如一副面具,而且,是一副无法拿下的,克制住了他所有情绪的面具。
仪,是否不会表达自己的情绪呢?他用冰冷的神情,遮住了真正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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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了好长一段路,才穿过这段长廊,来到偏殿,依然是水蓝色的,与正殿一般华丽,却无正殿中的七彩华光,四道高大的柱子顶在其间,雕龙塑凤,极尽巧妍,将空间各个划开,两旁有着数扇门,门上有着用灵光印上的门扉,在这个整体深蓝的空间中,染出不一样的色彩。
梵一路上都在想着该如何行动,才能离开这水行宫,但要说服仪不现在对容出手,已是最大的极限,再要他帮容对抗修……算了吧,想别的方法比较快。
伸手探入怀中,数了数,离开东天时身上本来还有好几颗白灵石,但来到南天之后,已用掉三颗了,现在……只剩四颗了,根本就不能压下自己身上的封印。而且只有这四颗的话,就算用音杀也是冲不破修的结界,阻不了他的……唉~~~想到这,梵不由叹了口气。
可惜自己的音杀并不纯粹,有许多地方无法明白,因此加入了太多的杂质,并不是完整的血色钧天,否则,就算是灵力不够,也应该可以应付得了修吧……
心不在焉地走着,却不防走在前头的仪突然停下脚步,险险撞在一处。不知仪为何停下,他也抬头望去,仪的目光,正落在一处门扉上。
晶莹的紫光流转中,只有五个字,五个小巧华丽,如水波般流畅的字。“苦愿芳华歇”
“苦愿芳华歇?”梵看得心中一动,瞧着仪的眼神,多了几分黯然神伤,心下又多了几分肯定。想到目前既无目标,又无法可想,不如到这里面去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的。“进去吗?”
摇摇头,仪转身想走。
“你不进,那我进去好了。”
“不可以!”仪迸出三个字。
“为什么不可以?”梵清冷一笑。“我对泠天后的芳容也是很感兴趣的。”
“劈——哗啦——”又是一串金光追来,击上了水墙,打得走廊一边水光淋漓,每一滴水都有着淡淡的灵力,幸好容早就张开了结界,倒还不曾受伤,但一路跑下去也不是个方法,哪时力歇之时,可就就戏唱了。
“容,已经跑这么久了,你想到办法了吗?”泪瞄眼瞧了瞧后头,总是不远又不近,追的追不上,逃的逃不掉,快要形成循环了,脸色便又难看了数分。
容难得还有力气笑出来。“当然想到了。”
“什么?!快说啦……”泪听得心下一喜,脚步也加快了不少。
“办法只有一个”容郑重的说着。“继续跑,努力跑,加油跑……快快跑吧——唉,别咬我啦~”
泪脚步不停,偏过头,脸上笑得甜甜的。“这么好的方法,当然值得这么好的回报啊~~~~笨蛋!!!”说到最后,她是用吼的。
“算啦……”容苦笑道:“我是想了个办法,但这个办法没有仪的帮助是行不通的。你现在最好祈祷梵也有想到这个方法,不然我们就只有这么一圈一圈了跑给人追了。”
推开门,见到的是另一种,与外面宫殿的华丽繁复相比,简洁到近乎简陋的屋子,除了屋中的一几一椅之外,再无任何装饰雕琢,也没有华光流彩,但是,任谁走进了这间屋子,都会认为这间屋子是整个水行宫中最华丽的地方。至少,梵是如此认为的。
十数位或坐或卧,或笑或嗔的绝色佳人,有男有女,装扮不一,容色不一,俱是云裳绮丽,衣袂飘香,以着最美丽的形态,欢迎着客人的来临,他们有的英气勃发,有的含情脉脉,有的冰冷高傲,有的雍容华贵……小小一室,几乎占尽了所有特色的美人,其之华彩妍丽,笔墨难述,只要有他们汇集在一处,便是天下最偏壤的地方,也足以与天宫盛宴一争长短。
可惜,美人名将,红颜白发,俱是过往云烟,无法追逐,生前的荣光再耀眼,死后也只是灰飞烟灭,散入尘埃。留下的,只是帝王对他们的思念,而凝出的幻象。
在这些形态各异的美人中,梵也见到了潆,清远幽逸,淡漠飘忽,心思似已离尘而去,目光却是刚烈多情,与外表成了反比。在她身畔,坐着一人,侧头微笑着,神情极是雍容端庄,高贵和善,俨然是众人的中心。
仪停在那人身前,默默无语,眼神明灭不定,幽幽深深,极为透明,却透明得让人看不出半丝感情。
“不愧是母仪南天之姿。”梵轻轻开口,一霎也不霎地看着她,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自己的母亲该是怎么样的呢?
仪撇开头,冷笑了声,“看来很像贤妻良母吧。”
梵心头微微一怒,对于生来无母的他而言,母亲的存在总是那么的特殊,仪对泠天后的这种态度,分外刺激到了他。但他很快又觉得这种情绪无聊透顶。
“这些人都是修的情人?”
仪默默无语。
梵闭口不再问,心下却是极为奇怪。都说始天之人寿命无极,不可能是自然死亡的,但若说是得病而死……总不会这么多人都是病死的吧。
那,他们都是宫延斗争的失败品吗?
想到这,梵悄悄瞧了仪一眼。容之所以会对另两个兄弟那么绝情,或许也是因为,他的母亲也是受害者的关系吧?
不过,这个推测也是不太正确的,容若是为此而恨潋天后,为何之前那么长的时间都不曾有过举动,而要在月蚀祭到达之前,形势全倾向潋天后之时才参于帝位之争?以他的手段,要对付那二个皇子,应是易如反掌之事……难道那个还未见过的潋天后是个极为可怕的对手,让他一直无法动手?但若是如此的话,他更应该早日出手,把握到可与潋天后相抗的人马兵权……但瞧他与首辅府之间的连串冲突,以及后来的合作,却不像是早有准备的……
越想越混乱,梵都快忘了正身处险境。在他看来,现在局面太混乱了,只有掌握到众人之间的利害关系,才有可能对策下药,但他对南天所知的事太少了,好像每件事都知道一点点,但要连在一起,却少了最关键的那个环节,无法拼成完整的图案。
仪冷冷瞧着,突然开口道:“别乱猜了,虽然你很聪明,但有些事是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的。”
梵看着他,看得很仔细,直到确认他是不会说出半句实情之后,耸耸肩,从善如流,不再想了下去。
他原本有想过将修引到此间来,到时,不管修的心神是否为人所控制,见到这些曾在他生命中占有一席之地的人们,想来他是不会不受震动的,他的心灵将会出现有机可乘的空隙。不过,这样一来,只怕这个屋子也会完全毁坏了。
其实,屋子毁了便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有两个人是一定会找自己拼命的——梵正想着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之时,发觉脚下的地板在轻轻震颤着。
“仪?……”梵突然想起一事,忙叫道:“这两个偏殿是不是连成一体的?”
仪想了想,道:“这里我不太清楚,不过水族的宫殿大部分都会呈圆状,以正厅大殿为主心,延伸出一个圆形,一边是起居办公之地,一边是娱乐休闲之地……”说到这时,地板已经震得让人站都站不稳了。
“那这么说,如果我们刚才继续跑下去的话,说不定就会遇上修了?”梵喃喃地说着,正考虑要不要到窗口处观察一下。却见窗外一红一蓝两道身影如风般呼啸而过,快得认人以为那只是两缕轻烟,转眼便随风而逝了。而当两人闪过之后,震动也达到最高点,从窗处望去,一道金光有若有实体般向着两边延伸,那四道极尽华美的柱子齐齐折腰断开,同时还波及了两边的屋子。
“劈雳——咚——哗啦——”一连串倾毁声与水流声中,梵与仪在的苦愿芳华歇也倒了一半,被冲开的水流撞击上四壁,又溅回了地板,数道幻影被泼中,如细沙般散了一地,再无迹可寻。
“真是——幸运啊!”梵感叹不已。若非一好奇,想进来看看,只怕此刻已得在长廊上陪着容和泪跑了。若非临时那么一下犹豫,不曾走到窗口,只怕此刻已跟那些水墙一样倒了一地了。若非仪见机的早,及时张开结界,就算避开了正面攻击,这些含着灵力的水也是够伤头脑的了。
看着修一闪而逝,已然远去的背影,毫不惊讶眼前的建筑又在自动恢复,梵弹了弹手指,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的笑容。“仪,我们也跟上吧。”
仪没有回答,他无法回答。在看到修的那一刻,他无法控制地弯下了身子,紧紧地抱住头。他虽不曾大声尖叫,脸上神色也无大变化,但正是因为如此,那眼神中所传达出的,凄历的迷惘和无措,却分外地令人心惊。一霎间,梵似也能感受到那种强烈的痛苦和迷失,不由也皱起了眉。
梵正想着是不是该安慰他一下,他却突然抬起头,银眸中浮现一层淡淡的水气,望着梵的目光,迷离不定。
“对不起……容……”
对不起?容?为什么呢?
可惜梵没有机会再问了,仪的身子突然一颤,更用力地抱紧了头,用力地十指都陷入了肌肤中,然后,不知是自梦中醒来,还是陷入另外一个梦境,眼中曾有的水光散去无踪,只剩下冰冷。
“干什么?你不是说要跟上去?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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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原路而回,一路上水光淋漓,显是两边都遭遇过破坏性的对待。但在结界的保护下,又自动复原,已看不出曾受过怎么样的损伤了。
这是水的特性吧……梵想着时,已来到了华光逸彩的大厅。
现在看来,这大厅也是经过安排的,除了中间那个高出地面一米的封印之池外,整个大厅空荡荡的,再无可隐慝身形之物。梵与仪只好躲在水池之后。幸好那水池虽不高,却甚为宽广,足有十人身之长,殿内又是光芒闪烁不定,加上修受控制,反应不是那么灵活,想来也算是个安全之地。
梵坐在地板上,不住地说着。“……再高一点……不不不,太高了……太矮了……好,差不多……好……现在是头发,黑色的黑色的,不是银青色……短一点,旁边短一点……卷一点……好……衣服啦,蓝色的……短袖……裤子……对啦,就是这个……再长一点好了……啊!皮肤,皮肤再黑一点……太黑了,是褐色,浅褐色的……好了,看背影的话,已经可以了。”
仪按着梵所说,不住修改着自己幻出的容。原本他与容是兄弟,不用梵来提醒也是可以幻出的,可是他幻出之后,梵才发现容的外表与现在真是差了很多。至少头发颜色就不一样,容貌看起来更是秀气得惊人,但却有着冲天的傲气,傲得似是所有的人都只配站在他脚下。与现在的韬光养晦相比,实在很难认出是同一个人来。
仪显然也很惊讶容的转变,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幻出泪。这个就比较简单了,毕竟不久之前,他们还在魔界相处过一段时间,只要说明她的衣饰装扮,就可以完工了。
两人又试了试他们的动作,怕因动作僵硬而让修发现不对劲,不过这两者都是仪灵力的一部分,仪心思念动之间便可控制自如,倒是没有问题。
算算时间也是差不多了,仪将幻像移至右边偏殿的出口处,人与梵一同坐在水池后,耐心在等待着。
“轰隆——”绵绵不绝的声波终于再次响起了,细细的,似是隔了很远,但伴随着“劈雳叭啦”的破坏之声,却让两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成败只在此一举,失败了,说不得四人都得搭进去。
倾听了片刻,低头看了看干燥而稳定的双手,梵慢慢地吐出口气,喃喃自语道:“速度又加快了……”
仪明白他的意思,在内心飞快地计算着三人的速度,纠正原先估计的时间。
梵微微一笑,又自语般开口。“现在只希望那两人不会跑昏了头,看不出这两尊幻像的作用。”
仪瞄了他一眼,本待不开口,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句。“我可以担保,容不会的。”
“哗啦——”水声也响了起来,显然是近了,仪一把跪下,专注地瞪着出口。梵虽在开着玩笑,但目光也胶在那里,心跳得极快。
当一红一蓝两道身影冲出右偏殿,几乎与两尊幻像撞在一起时,梵捏紧了手,指甲都陷入了手心,看着那二人连停顿也不曾,就这么以极速向着自己这边冲了过来,与此同时,那两道幻影身形急动,如风般顺着二人原先的路程疾掠而去。
梵轻轻吐出屏住的呼吸,身子放松了下来。
容一矮身,伏到水池之后时,已是不住的喘息着,显是体力损耗甚巨,左手却一弹,一阵金色的光芒罩上了远去的两道幻影,远远看去,似是结界,看来就更逼真了。
容再次矮下身时,修的身影阴魂不散般再次出现,两边建筑纷纷倒毁,只有这封印之池不受波及,在这狂莽乱窜的气流间有如中流砥柱,平稳无波。但池后四人却惨了点,差点被气流卷了出去。
幸好修瞧也不瞧两边,目中只有前方那两道人影,就这么尾随而去。当他离去之后,空间也就平息了下来。
顺利闯过第一关,三人都松了口气,仪虽还要控制那幻像,但只要保持算计好的速度,也不需要多加费心,因此也是松驰了不少。
梵这才有空细看那二人,竟是一般模样,脸色煞白煞白,发丝沾在脸颊上,汗透重衣,看来就如是由水里捞出来一般,衣服也扯开了好几个裂口,还染着淡淡的血迹——不过都不是在致命之处,并无大碍,只是看起来狼狈了点。
待喘息稍定,理了理鬓发,泪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大发娇嗔道:“梵你这笨蛋,为何不早一点用这个法子,累得我们多跑了一圈……你可知道,运动过度可是会损坏女性完美的体形的。更不用说破坏我优雅的气质……”
“不错不错,我是笨蛋,我本该让你再跑上几圈,直到你没力气说话之后再救你才是正确之道。”梵咳了咳,有些后悔地说着。
“梵啊~~~”泪不依的猛跺着脚,眼波却悄悄地瞄向了沉默僵持着的容与仪。
真是的,枉费自己破坏形象扮丑角来化解气氛,这两人还一点都不赏脸啊。泪满腹牢骚发不出,嘴上也不曾停过嗔怒,说到后来,越说越离谱,越不顺话理了,不过又没人注意到——包括她自己。
梵除了应了那一句之后,只是偶尔虚应一下,免得这位大公主一个人唱独角戏,眼光余波也是落在那二人身上,就怕他们闹了起来。
仪垂眉敛目,不知是不想说话还是专心在控制那两尊幻像,有时抬起眼来,目光就直直落在容身上,但若容也要看过来,他便偏开了眼光。
容背靠着水池坐着,仰首望着上空变动不停的光芒,虽还是笑得似很悠闲从容,但笑容却像是挂上去般,僵得不太自然,只要仪那如冰如剑,如雾如烟的目光扫上,他的肌肤便会紧绷住。他心中有着千言万语,他眸中有着重重雾气,但是,他一句话也是不会说的。
他无法说,也不能说。
沉凝的气氛一路降低,让泪也没有力气再胡扯下去了,又说了几句,终于怒道:“好了好了,我受够了,我不管你们兄弟之间有什么恩怨,有什么心结,反正都是不关我的事的,但你们总不好让我这局外人也跟着受连累吧。休息也休息够了,不趁着修被引开之时离开,你们还想再跑一次给修追啊?!!!”
仪冰冰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我不是伊,所以我也不是他的兄弟。”
容心中一痛。虽然,早知会有这样的结局,也早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面临这一刻,那话语所带来的冲击,却令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体力真是越来越糟了呢,才这么一点运动,身体就适应不了了。捏紧手,无意义地为自己的反映做着解释,容浅浅一笑,却笑得轻轻忽忽。“泪……说的不错,我们走吧。”
梵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仪,眨眨眼,起身当先走去,泪摇摇头,叹叹气,然后妩媚一笑,跟在他身后,然后容,仪,也跟随着走出水池之后,踏上长长的水廊。
仪瞧着容苍白的笑脸,出乎意料,心下也是如针刺般的难过。为什么呢?他不明白。自从容杀了修,又将罪名安在他身上,将他逐出了南天之后,他便决定与容断绝一切关系,但此刻瞧着容略微憔悴的神情,却发现——自己毕竟还是无法狠下心来。
他,曾是自己最宠爱的,也是唯一的亲人啊……
但,也就是因为如此,他的背叛,是绝对无法原谅的!!!
容虽然走在前头,但一直关心着身后之人,所以,当仪痛得抓紧胸口,弓下了腰时,第一个发现的也是他。
“仪,怎么了?怎么了?”扶住忽然间汗下如雨的仪,容有点乱了方寸。
仪吃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推开他。“快走,修发现了,他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