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章台,倚红偎翠,醉梦小榭中,相思一夜,红得朦胧,红得激烈……
金线缝成,缀珠点翠,艳艳的吉服,娇羞的新人,红得妩媚,红得断肠……
长剑划过,鲜血纷飞,槁白的胡须染上了异色,红得阴郁,红得邪谑……
……还有,那最后的记忆中,最后那一抹红色,那片鲜艳到了极点的,醉人的红……那般浓郁的红,那般醉人的红,薰得他的心,至此,再也无法醒过来了……
云的心中,也是什么人影也没有,只有那一片朦胧的,激烈的,妩媚的,断肠的,阴郁的,邪谑的,鲜艳的……醉人的红色啊……
血海在汹涌滚动着,它们无心,它们只是依着人心幻化出来,粼粼的,浓浓的飞舞着。
跟在依然薄雾缠绕,遮掩住身形的天孙之后,破开了某个结界,梵踏入了这人心最不可测的地方,看到了一身白衣,茫然伫立于血海中的云。
清雅洁净的白,浓重凄冷的红,滚滚的血海疑真疑幻,无法沾染上云的白衣,依然的纤尘不染,依然的高贵清秀,云看来就与分别前并无二致,只是……他的眸子,清明如水,冷锐如剑的眸子,已被同化为凄冷,残绝的红,那是艳到极点的血、红!
“为何不前进呢?”梵开口了,反正天孙又没禁止他不能震醒云的心。
云轻轻地动了一下,如恒古以来便凝成的塑像终于开口了,无喜也无怒。“再往前走,寒就会不见了。”
“你只想要这个虚假的寒?”梵直接指明。
“不,我只是想要多看几眼,看能不能断了这执念。”
“你斩断了?”
“……斩断?”云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天孙与梵,目光迷雾深隐,又似不曾看到他两人。“……我以为我斩断了。”他又低下头,看着双手。
鲜洁而艳丽的液体,不断地蜿蜒而下,顺着白皙的手腕,蛇行前进,最后,在指尖上融合为一,一滴一滴,如沙漏般有节奏地淌入了那片血海。
“斩无名,断执着,起智慧,证真如……我一向认为是简单的事情……所以,我该已经斩断了……”
破碎的声音,断续的声音,不绝的,浓艳到触目惊心的血色,在不住地流着,滴滴的血泪,似在说着,就算是淌尽了,也是无法斩断这早已入骨,早已融血,早已深深地刻在了身体中的成灰相思。
便是用地狱的业火来煅烧,只怕剩下的,也只有那相思成灰的抵死思恋。
“寒已是负了你多次,又一直在利用着你,你只为了他死前那一句真假难辩的爱你,如此死缠不放,也太执迷不悟了吧。”天孙带笑开口,软软侬侬的声音直接地戳入了云最深的伤口,听得梵暗下皱眉,却因不解详情,而无法反驳。
“死缠不放?或许吧。”云侧头想了想,淡淡地说着,连眼也不抬一下,只是着迷般地看着那便是最上等的红玉也无法与之光泽媲美的血色液体,似是在喃喃自语。“可是,像寒这般自私,冷酷又寂寞的人,会说出这种的话,根本是无法想像的事。他本该明白,这话完全没必要说,也没有理由说的。而我,又岂会不懂他?但是他说了。当他说的时候,只不过,不想我忘了他罢了。”
“也就是说他到死还是自私的,想用这话绑住你,你明白,却还一意孤行?”天孙格格地笑了起来,似是又看到了什么大笑话。
“我,只是害怕寂寞,只是想要找个同伴,相互取暖,只是目标太高,心眼太死,选中一人后就再也无法更改而已。”云低声叹息。“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我离不开寒,还是寒离不开我,但是这些不都是一样的事吗?”
“寂寞?真的是好借口呢。”天孙笑得更清脆了,声振银铃,扬入天际。“两只生物在寂寞中想要相互取暖,度过冰冷的人生,因为天性,少了一半就无法活下来……真是好有趣的事呢~~~”她笑得前俯后仰,花枝乱颤地弓了腰,一时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天地里都是天孙那碎玉走珠般的笑声,极是动听,在此时听来,却是极为刺耳。梵想到孤对天孙的评语,只有承认他说的对。天孙看来,果然是最讨厌痴情的人。云再这样说下去,只怕是没有好结果可言了。偏偏又想不出可以调和两人各走极端的差异,倒让梵有点伤脑筋。
好半天,天孙才止住了笑,站直身,又是骗人的高雅尊贵。“那么痴情啊,我好感动呢。如果我答应你接回寒的命运之线,你是不是想顺便求我生生世世都将你们的线连在一起呢?”
“生生世世?!为何呢?”云这次倒是想也不想便摇头。“只此一世,便是痴、苦、难、愁,百般痛楚,已尝过了一世,又何苦牵连到下一世。如要我再遇上像寒那般的人,我宁可不投胎。”
天孙没想到云会这么说,一时有些讶然。“你不想再遇上寒,却在此世拼了命要找回寒。你莫非是太无聊了,将神祗拿来耍?!”
“每一世都有每一世的因果,没必要为了某一世而永远缠在一起……再说,像寒那般的人,谁会想要下一世再遇上一次呢?”云对自己的这个情人倒是没有多好的评语,而天孙也点头赞成。
“说得也是,但你既是如此看着他,又何必今生找回他?”
“知道他是那样的人,可是此生已遇上了,又有什么办法呢?心动了,情也动了,不论这是缘还是孽,都是一样的……我只知道,如果此生让他就这样离开的话,我会生生世世地记着他,一直记着他,记着与他那未完的情缘,然后,我就真的会生生世世去寻找着那样一个人……我已经厌倦和他之间无尽的追逐了!我不想再追着他了!……所以,今生一定要有个了断……”云迷迷茫茫地说着,手上的血似是流得更急了。
天孙这次倒没有笑,不知是否云无情的话对上了她的胃口,她安静不语。她的沉默让梵心中更是不安,不晓得她又在转着什么念头,又会有几人遭殃。
“为了没有来生,而要求今生。你的想法倒是很有趣。有趣的人,我一向都很喜欢的。”天孙又开始笑了。“可是痴情的人,偏生又是我最讨厌的,倒让我有些为难了,不知该不该帮你。”
梵轻咳一声,“自是该帮的,这个痴情求的就是无情,不正合了你的心意了。”
“可是,天孙讨厌看到有情人。”天孙干脆任性的一句话,几乎让人无从反驳起。
“比起以后世世都看到,不如只看一世的好。”幸好梵也不省油。
天孙突然大笑出声。“哎,梵都如此求情了,作为情人的我,自该酌情才对。也罢,天孙就帮上一半吧。只要云去冥界,带回寒的魂魄,我就帮他将命运之线连上。这事成不成,就看他的诚心能不能感动天地了~~~~~~~~”
嘲弄的笑声让梵下意识地皱了下眉,“云只是一介凡人,如何能入冥界,带回寒的魂魄。你这不是刁难人么。”
“梵担心了吗?真是肝胆相照的好朋友呢。好吧,我答应让你陪他一起去。不过你不可以让孤帮你哦,不然云休想再与寒见面。”天孙轻快地说着。
谁谁谁,谁说过这种的话啊~~~~~~~~对天孙的断章取义,梵一时来不及辩驳,不过看了看云那迷茫的红眸之后,又懒得辩驳了。
“那你是不是该让他离开这霞之镜呢?”
“离开是可以,不过,转轮宫不接收不合格的客人。这点可是原则呢!”天孙一舞长袖,气流飞旋,团团裹住了她与梵。
“等你准备好之后,我直接将你俩送入冥界。到时,一切就由你们自己看着办了。”
“那怜夕呢?”
“你们目的达成,怜夕的目的不也达成了,到时我自会送她出霞之镜的。”
这样……也好,算是没办法中的最好的办法了。梵一眨眼睛,紫眸中,异芒一闪即逝。
离开了云的心境,梵有一个问题一直好奇着。“如果当时云说他想要生生世世,你会怎么办?”
“生生世世?好简单啊,我说出一定会作到的。”天孙笑得极是开心。“反正又没说生生世世是人,随便生生世世什么都好,蟑螂配蚂蚁也无所谓啦~~~~”
就知道这……最具有妇女美德的代表一定不会有好话。梵有些后悔自己问了这句话,自找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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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时间可进入的的转轮宫中,天孙拂动着水镜,有些迷惑。
她面前那波光漓漓中,映出的是个小小少年,在同伴的陪伴下玩耍着,俊秀的脸上,有的是纯净无邪的笑容。
天孙伸出手,似想要触摸,但眉头一皱,哼了一声,又收回了手。
镜面流光逝影中,闪动的是同样的一张脸,少年,青年,中年,老年,岁月刻下的痕迹,不断地侵蚀着那人。而那人身畔,一直美丽如昔的,却是天孙。
少年的恩爱,青年的宠爱,中年的无奈,老年的痛苦。两人之间的不断争执,和着那人临终前的忏悔,以及每次都会重立一次的誓言。
“天神地魔为吾作证,此生此世,永生永世,世世相随,代代相伴……”
此生此世,永生永世吗?的确是何苦呢,只是情到浓时,谁会想得到?
泣血的誓言,沐血的痛楚,终究是抵不过时间的流逝……当初的血泪成灰,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个青年,那个叫云的青年,只是承命而生,却比神更清楚明白。是不是没了操纵万物的能力,反而能看得更清楚呢?
清楚地认清,是有自己无法作到的事……
神,也是有着无能为力的时候啊,不管是多么强大的神祗,都有着无法达成的心愿……
不经意间又换了个镜头,天孙惊讶地咦了一声。
水镜中,蓝色的光芒划过长空,直逼人间界,光芒中,金发耀眼,蓝眸淡碧,耀眼一如正午的旭日。
“好像又有什么有趣的事要发生了。”格格笑着,天孙白皙丰嫩的纤手点上了水镜。“真令人开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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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谷中
孤戴着日童作的斗笠,安安稳稳地坐在湖边,努力去体会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浪漫’意境。之所以要努力,大抵只因要达到这一点万籁俱静,还得背后那两个吱吱喳喳的小麻雀配合才成。
……
“屏风好!”
“门帘好!”
“屏风比较有用!!”
“门帘比较有用!!”
……
一大堆不外如是的废话之争,吱哩咕噜,吵人得紧。当风雪再次降临之时,日童终于以其传承自怜夕的强词夺理辩赢了月童,决定接下来作个屏风打发时间。
“安静啦?真是难得呢……”孤托了托斗笠,见双绝童又跑去砍树木,没空注意他,悄悄地将斗笠脱了下来。
这种完全实心的斗笠,除了压扁头发,压歪脖子之外,基本而言是没有什么实际的用途的,不过此话如实告诉双绝童的话,一定会引来水淹绝谷的,这两个一哭起来便是惊天动地的惨烈的家伙,孤是明智地不会去惹的。
“鱼啊鱼,你为什么不上钩呢?难道我长得如花似玉,让你们鱼沉雁落了?唉,若真如此,为何不见雁子掉下来?”孤深刻思索着这个古往今来最难回答的问题,微微笑了起来。
老天真赏眼啊,眼前,蓝光划过,不正是雁子掉下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