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鹰平时所住的宫殿,其实是由各族出力一起建造的驻地,除了鹰族的族民之外,还有各种妖族的臣子也都在这里居住,但不管是哪一族的妖,全都是飞禽类,没有一个是走兽或是人类,雪色是唯一一个,虽然他其实是狐族而不是人类。
苍鹰本来有想过将雪色带到自己另外一个只有自己、王后跟一些好友清楚的家,那是一个很简单的洞穴,就位于崖壁上,这是鹰族的习惯,许多已经可以化成人形的鹰族,始终觉得有翅膀的原形才是上天给予最大的恩赐,因此如果可以,他们尽量以原形出现。但原形的模样,并不适合居住在人类的宫殿里,因此彼此心照不宣,各自都准备了一个小洞穴或是简单的地点,时时展开翅膀回到那个家,然后立在巢里站着睡去。
苍鹰也一样,他喜欢原形的自己,所以他另外准备了洞穴,那才是他喜欢的地方,但是以雪色的身子,虽然不大,但人类的身体即使是幼儿状态,对一只鹰所住的洞穴来说,还是太大了一点,所以只好直接带回这个宫殿,免不了被人唠叨一顿。
“鹰王,您怀里的人是个人类。”因为感觉不到一点妖气,因此所有人都认为雪色是个人类,这是比较委婉的方式提醒苍鹰。
“我知道,那又如何?”
“鹰王,宫殿里不该有人类,他们是祸害。”这是比较直接的提醒。
“人类是不是祸害我很清楚,但是你认为一个孩子可以为祸多大?”小东西看起来才十四、五岁,再加上单纯得连这世上还有其它人都不晓得的个性,老实说以他睿智的脑袋,也想不出他可以有什么祸害足以危害整个飞妖族。
“这不是他可以为祸多少的问题,而是在于人类不是好东西,不能以害小而放纵。”
“人类不是好东西?你从哪里来的结论,我是知道人类贪心,但是也清楚并不是每一个都这样,鹦歌,你就是因为想法太偏激,所以修为才老是跟不上你的努力。”苍鹰冷笑,他才刚踏进宫殿,连一步都还来不及跨出去,马上就有三个大胆阻止,他实在搞不懂他是鹰王,还是他们才是鹰王。
怀里的雪色被他们激动的声音给吵醒,努力地睁开朦胧的眼睛,然后感觉到环抱着自己的温暖,想起有人告诉他可以带他离开,小小的脸上不禁漾起笑容,尤其在瞧见苍鹰带笑看着他的双眼之后,更是满足地伸出双手,直接绕住苍鹰的颈子,开心地在他的身上磨蹭起来。
难不成其实这不是人类?
瞧见他的动作,所有人都有同样的想法,那模样看起来跟只小狗小猫没啥两样,而且一点警觉心都没有,单纯地望着鹰王一人,完全不曾发现四周有不少人正虎视眈眈地望着他,这些人甚至之前还开口拒绝他的进入。
“鹰王?”
听见声音,雪色抬起头,然后瞧见身边有好多的人围着,屋梁上甚至还有不少鸟儿站在上头看着,向来都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雪色,一下子有了苍鹰,现在又瞧到了这么多的人,一双眼睛亮了起来,开心地朝每一个妖族笑,还伸出手想要摸摸眼前的景象是不是真的,完全无视众人的敌意。
苍鹰伸手把他伸出的手给包裹住,心里不太希望他去碰他以外的任何人,而且这些个性固执不知变通的臣子,恐怕也不会随意让这小东西碰,怕一个不小心打了下去,打痛了还可以安慰,打伤了可就不好。
雪色转头看他,满脸疑惑。
“他们不喜欢别人碰。”
雪色还是听不懂,但是乖乖地点头,然后看了那些瞪着他的妖族,大概可以理解苍鹰的意思,那样的眼光他在很多小鸟儿身上看过,但是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讨厌他。
苍鹰拍拍他的背安抚。“看来,我必须先教你说话比较重要。”他想听小东西说话的声音,他知道他不是不能说,而是不会说,每次当他疑惑时发出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悦耳,要是说起话来一定更清脆动人。
“鹰王!”众妖看鹰王完全没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竟然抱着那个人类往宫殿最隐密处走,都慌张的开口跟在身后阻止。吵死了!
再怎么好脾气的人,有一堆鸟在你身后聒噪也会觉得烦,更何况苍鹰只是个性沉稳不爱说话而已,跟好脾气没有多大关联。
伸手一挥,在踏入自己院落的一瞬间,在大门竖起结界,那一堆吵着的妖臣们刹时被堵在门口,一步也踏不进去。
雪色睁大双眼,看见这一幕,开心地笑了起来,呵呵的笑声就像苍鹰所猜的一样悦耳动听,令他刚刚还烦着的心,不禁和怀里的人一样快乐起来。
看来,他果然是不经意中,捡回了一个宝贝是不?
鹰后在甜棘草的药效下,没多久就解了火鸠毒。她是鹰族的战将之一,因为苍鹰喜欢她爽朗的个性,再加上相处的日子长久,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在私生活中都配合得非常好,所以在众多的鹰族女子中选了她当后妃,希望可以留下优秀的后嗣。只是成妖的鹰族要产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至今在一起已经有近百年的时间了,依然没有一点消息。
近百年的时间不算短,况且她身为苍鹰的战将也有四百多年,两人之间的感情也许称不上浓烈,但是始终彼此尊敬重视。这一次中毒,苍鹰立刻为她取来甜棘草,在确定她没事之后才离开回去休息,令她很是感动。但,不久她就发现了奇怪的地方,虽然说这一点毒在解了之后,隔天就已经无法影响她的行动,不需要苍鹰再来探视,可从宫女口中听到鹰王没来的原因,竟然是为了教导一个人类的少年读书,这可就是破天荒第一遭,心里多少会有点不平衡,于是下榻后她立刻就往苍鹰的寝宫前去。
“错了,再念一次,苍鹰。”
“苍蝇?”
“………是苍鹰。”俊美的脸庞布满黑线,活了数千年岁月,才发现自己的名字竟然跟某一种下等虫类相似,他都快吐血了。
“苍蝇?”看他脸上的表情黑黑,雪色似乎觉得非常有趣,开心笑了起来。
看他这可人的模样,苍鹰叹息。“算了,你叫我苍就好,苍,懂吗?”
“苍!”
这听起来比苍蝇顺耳多了,一代妖王被喊成虫子,就算他不是那么注重面子,但是跟那种低等生灵并列,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没错,苍,接下来我教你认字,虽然人类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生性贪婪,但是必须承认,他们的智能是足以令人佩服的,像这些漂亮的字,因为有了这些字,沟通之间的确变得容易许多。”苍鹰把人给抱在怀里头,然后拿一支毛笔让雪色握在手中,自己则是握住他的小手,然后一边在宣纸上写着字,一边仔细地念给雪色听。
怀中的雪色同样非常乖巧,苍鹰念什么,他就跟着念什么,尽管发音还是有点奇怪,但是学得很认真,才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他就已经学会认出六十多个字,算是相当的聪敏,可以想见不用太久的日子,他就可以跟苍鹰流畅的对话。
“鹰王,王后在外头等待您接见。”一个侍卫站在门外通报,苍鹰点点头,示意让王后进来,目光依旧放在雪色身上,专注地继续教导他文字,希望他很快可以跟他说话。
所以当王后进来,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老实说,看着这一幕心中百味参杂,她可以想象将来若是他们有了孩子,苍鹰必然会是一个尽责的好父亲,就像每一个鹰族的男子一样,但那少年,并不是他们的孩子啊!他甚至只是一个人类,一个连百年岁月都渡不过的脆弱人类,何必为这些狡猾的人类多费心呢?
“你好点了吗?”苍鹰停下手,转头看向这个美丽的鹰族女子,鹰族不管是男是女向来身体强健,在毒已经解了的状况下,隔一个晚上的时间而已,她模样看起来已经如同平常一样安好,这令他很欣慰。
“已经完全好了,谢王上关心。”她不是一个会隐藏自己心机的女子,所以自然而然地在说完话之后,眼睛就看向苍鹰怀里的雪色,雪色也正张着大眼看她。
好漂亮的孩子,尤其是那一双干净的眼睛,她似乎已经有点理解苍鹰破例把一个人类带回来的原因。
“这是?”
“我带回来的孩子,在去帮你找甜棘草的时候,发现他一个人孤单在山里,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我想可能是因为他雪白的头发和紫色的双眼被当成妖类,因此他的父母就这么扔他一个在山里,所以就把他带了回来。”
被扔在山里的孩子可不只这一个,但您却只带了这么一个回来,我的王,您没发现自己哪里不同吗?
“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还不知道,我本来想帮他取个名字,但是连续讲了很多个之后,他都不同意,好象他其实已经有名字,只是不晓得该怎么说而已。”
“试试看跟他解释如何,说不定他根本不懂王上您帮他取的名字有什么意义。”
苍鹰若有所悟,他刚刚的确忙着帮小东西取名字,一个又一个写给他看,念给他听,却忘了解释其中的意义,现在一想,小东西的名字也许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在,因此尽管他不会说不会认字却始终坚持那个意义。
瞧见自己帮上了忙,鹰后走近两人,看了桌上的宣纸一眼。“王上第一个帮这孩子取的名字是什么?”
“雪色,就叫做雪色,因为我是在那儿捡到他的,而且他的模样多适合这个名字是不是?”
鹰后看着雪色满是好奇的小脸,不但发如雪,就连肌肤都跟雪一样洁净透白,多像个精致的娃娃。
“的确很适合。”
苍鹰露出满意的笑,取笔在宣纸上画了小东西居住的小湖泊,还种得乱七八糟一整片的果树,然后这一个小小的景致就在一座大山里,山脉的名字写在旁边“雪色”两字。
“小东西,我叫你雪色好不好?雪色是你之前住的地方山名,而且跟你多适合是不是?”指指宣纸上画的景色,旁边就这么书写着雪色两个大字,应该很容易明白。
雪色眨眨眼,细细的手指摸摸上面画的图,一张小嘴开心地张了开来,让旁边看着的两人直怀疑他是因为苍鹰画得很像所以高兴,还是因为他终于会念自己的名字而高兴。
“雪色!”雪色指着两个字,比比自己,眼睛闪闪发亮,那模样可爱得连刚见面的鹰后都想抱抱揉揉。“是啊!是雪色。”
原来小东西的名字真的就叫雪色,这该怎么说,无形中的缘分,让他连名字都可以一次就猜对。
“苍!雪色!”张开小口,开始就在苍鹰身上咬了起来,这是他跟爹娘之间常玩的游戏,每次只要感到高兴快乐时,他们就会用尖尖的牙齿,轻轻地在对方身上撕咬,其实一点都不痛,只会痒痒的很舒服。
“你做什么!”
鹰后过去是苍鹰的护卫,只要一看到他人对苍鹰任何有危险的举动,反射性地就会出手攻击,现下也是一样,当她瞧见雪色张口咬住苍鹰的脖子时,袖子里的手里剑就这么射了出去,要是真的这么中了,立刻就会射断雪色纤细脖子里的脊椎骨,让人当场断命。
苍鹰锐利的目光一扫,抬手接着了她射出的武器,然后她也瞧见那少年除了开心地在鹰王身上到处留下齿痕之外,并没有更大的动作,尤其那小小如编贝一般的牙齿,要是真的对鹰王造成了伤害的话,那还真是算得上笑话。
“属下知错,愿王上责罚。”
之前鹰王就曾经告诫过她,每一次出手前不能只靠着冲动,而是要靠着理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样才不会无故杀生,或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然而她必须承认,这么多年的时间以来,自己似乎没有太大的改变,这是她的错。
“这次就算了,我正在旁边,没有造成伤害,但是你真该好好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来修为始终没有多大的进展,为的是什么?”
“是因为我的杀孽过重。”这点她清楚。
“你知道就好,杀孽过重不但修为难以继续升高,而且面临天劫的时候会更难熬过,我无法时时刻刻在你身边等待什么时候天劫来临,为了自己,你好好想想。”
“是的。”
苍鹰欣慰地点点头,她的个性正因为是如此直率且懂得接纳劝告,当年他才会选择她成为自己的王后,这么多年来,她始终不曾让自己失望。
“啊!”
坚毅的双唇还想在开口说些什么,结果刚刚被忽略的雪色已经一路咬到他的脸上,紫色的双眼看着他说话的双唇,心里突然扑通扑通的,然后想也没多想,直接就咬了上去,而且发现上面有他好喜欢的味道,可以让他觉得安心且不孤单的味道。
“雪色,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把人给拉开,让那张小脸和自己隔着一段距离,苍鹰的脸满是无可奈何,而鹰后根本就是呆了。
被拉出一段距离,令雪色不开心,嘟起小嘴,小手把撑在他身体两侧的大手拍开,又赖了上去。
他好喜欢好喜欢苍,不只是因为他是除了爹娘之外,第一个和他说话的人,还因为他的双眼在看他的时候,感觉好温暖,喜欢他锐利的眼睛,也喜欢他高挺微微勾起的鼻梁,总是抿着的唇,跟好暖和好有力的怀抱,和爹娘给他的不一样,虽然他分不太清楚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但是他就是知道苍对他很重要。
他不想象失去爹娘那样,又失去了苍。
有没有办法,可以永远地跟苍在一起?
“看来你不知道。”他怎么能期望一个完全不解世事的孩子去了解这种亲密的动作代表什么,但他承认,当雪色轻轻咬着自己的双唇时,不但雪色得到了快乐,自己也觉得满足,他喜欢小雪色在他身上如此放纵的感觉。
一旁的鹰后心情越来越是复杂,她知道自己去跟一个活不了百年岁月的人类计较这些很愚蠢,这么多年来,她没有帮鹰王生下孩子,鹰王却始终没放弃她,在这点上她已经该懂得感激,就算鹰族原本就是一夫一妻的天性,但鹰王不一样,他是个王者,多收几女人帮自己留下足够的子嗣才是正常,现在鹰王不过是跟一个少年敞开自己胸怀,她计较个什么?
可,每一个妻子,都希望自己丈夫敞开胸怀的对象会是自己,她也一样。
突然之间,她好想用过往的数百年岁月,和雪色换这短短的一瞬间………
☆☆☆
雪色一个人呆呆地蹲在小池子旁。
早上苍鹰陪他练完字之后,接到臣子的通知,然后就留下他一个人乖乖在院落里去办事,苍说有两个部落起了冲突,也许会久一点,晚上要是他还没回来的话,他先去睡,可以睡在苍的大床上没关系,他暂时先和他一起睡,过一阵子有空,再帮他从隔壁房间清出位置来,帮他布置一个小床,还有他想要的东西。
不过,他想跟苍睡在一起就好。
苍对他好好,跟爹爹和娘一样对他好,不会像其它那些瞪着眼睛看他的人那样,总是用奇怪的双眼看他,还在远处嘟嘟哝哝,笑他的白毛和走路跟乌龟一样慢。
白毛有什么不好,白色的狐狸在族里可是最珍贵的,他们这些人类不是也最喜欢狩猎白色狐狸吗?
走路慢又怎么样,至少他从来不因为自己走路慢而且走久了会痛,就放弃行走啊!
只有苍不会那样看他,他喜欢摸摸自己白色的毛发,看他走路辛苦就会抱着他一起散步,最特别的是,苍竟然可以叫天上的小鸟儿陪他,因为怕他一个人的时候会寂寞。
寂寞是很可怕的东西,但是他从来不曾说过,以前,爹爹和娘还在的时候,每次一早出去狩猎之后,他就只能从洞里望着天空发呆,但是有时,脑袋没办法放空的时候,最难受的就是开始想些有的没有的,想这天地间如果只剩下自己一个怎么办?想爹爹跟娘要是被坏心的猎人给追捕到该怎么办?想森林里多的是会捕捉狐狸的强壮生物,如果爹娘不小心被抓着了该怎么办?
没有人告诉自己答案时,时间变得很可怕,脑子里一直有声音,怎么也停不了的声音,所以他才会去找虫子说话,好象只要出了口,那些声音就会这么消失。
其实……没有,每当他一个人时,脑子里的声音就会日复一日……
爹娘只知道他寂寞,却不曾发现他被寂寞压得快要呼吸不过来;而苍,竟然立刻就发觉。在苍说白天他要办事不能时常陪雪色,他心里觉得寂寞时,那张他好喜欢的脸突然摸摸自己,然后朝天空一个挥手,跟鸟儿说了一些话之后,那些鸟儿有事没事就会出现在他身边唠叨,有时候吱吱喳喳的令他想要睡个午觉都有困难。
可是他好喜欢,宁愿被吵得睡不着,也不要只剩下宁静,他记得自己在爹爹跟娘身边说了好久,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的感觉。
但,雪色不傻。
他知道快乐和幸福不会就这么从天上落下,苍带了他回来,就像爹娘有一天生了他,苍给他安心,爹娘也给他幸福,然后有一天,苍会离开他,就像爹娘离开他一样。
有一天,苍的妻子会跟娘一样生一个宝宝,然后苍跟他妻子会将全心全意都放在他们的宝宝身上,忘了他。
为什么这世界上没有永远?
爹爹跟娘常说会永远爱小雪色,可还是离开了他。
没有什么是可以说了永远就不离开。
他想起爹娘一起离开他身边的模样,也许对爹娘来说,那就是一种永远,那……苍的永远是不是就在他妻子身上?不能在他身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