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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缘(上) page 12 作者:古灵
    他,只剩下不到半年时间了!

    最令人泄气的是,即使她自认医术高人一等,绝望的人找上她,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能够找回希望,但他却不包括在那一半之内。

    癌细胞已转移到全身,她也无能为力了。

    「剩下的日于,你打算如何度过,亚历山大?」

    没错,聿希人就是亚历山大,那个跟她「厮混」了三个月的「朋友」。

    但现在,他是她的病人,所以她必须以对待病人的态度去面对他,可是,好奇怪,类似这种话她并不是第一次说,每一回出口,她也总是能够不带进任何情绪,因为她早就学会不对任何病患产生感情,铁石心肠地拒绝去感受所有病患与家属的喜怒哀乐了。

    然而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当她看着他的脸问出这句话时,她的心口竟然浮现一丝隐隐的刺痛感。

    因为他是她的朋友吗?

    好半晌,他都没有任何回应,连表情也没有半丝波动,好像根本没听到她的问话似的,直到她等得不耐烦,正想再问一次时,他才突然出声。

    「叫我雅里士吧,或者希人。」

    「亚历士?原来你真的叫亚历山大!」

    「不,是雅里士,雅里士是我的希腊名字。」

    「希腊名字?为什么你会有希腊名字?」

    「奶奶是希腊人,我也是在希腊出生的。」

    「原来如此。」难怪他的眼睛特别深邃,睫毛长又卷,鼻子也比一般东方人高挺,不过其他部分还是纯粹的中国人。「呃,我叫关茜,大家都叫我关茜,不过,我特准你叫我茜茜。」因为他是朋友。「我是医院调派来负责照顾你的医生。」

    「……你是医生?」聿希人猛然回过脸来,双眸吃惊地瞠圆了。

    关茜耸了耸肩。「我说我是天才,你又不信!」

    第4章(2)

    「可是……可是……上帝,真是令人吃惊!」聿希人满脸不可思议,不过还是勉强相信了,「所以你才会……」他指指她的黑框大眼镜、阿嬷的包包头和老气到连他姨婆都不屑穿的套装。

    如果不是她拿下眼镜,他也认不出是她。

    「没办法呀,以我本来的样子,病人没一个把我当医生看,所以啊……」关茜随手抽出几根发针,泄落一波乌溜溜的发云。「这是最省事的办法,不然还要解释一堆,病人还不一定相信呢!」

    的确,到现在他还不太敢相信!

    聿希人莞尔。「真辛苦。」

    关茜皮笑肉不笑的咧咧嘴,然后举眸望定他,那张熟悉的脸依然尔雅俊逸,依然温绚柔和,可是……可是……

    他只剩下……不到半年……

    一思及此,她的心口再次涌现刺痛感——比刚刚更强烈的刺痛感,胸腔也跟着紧缩起来,好像有谁桎梏住了她的胸膛,她下意识深深吸了口气,设法挣脱那股紧窒感、消灭那抹刺痛,努力找回往昔面对病患时的冷静——那种几近于冷酷的冷静,然后,再问一次相同的问题。

    「你打算如何度过剩下的日子?」

    聿希人笑容倏失,嘴角扭曲了一下,又回过眼去眺视竹林,低喃,「我没想过那么多,只希望我走了之后,爷爷不要太难过。」

    「所以我才问你,剩下的日子,你打算如何度过?」

    聿希人怔了一下,再次侧过脸来,「我不懂?」他不解地问。

    「你才二十七,这时候就走……」心口又抽紧了,又紧又痛,她不得不再做几下深呼吸,才能够继续说下去。「真的太年轻了,不管怎么样,你都会有遗憾,因为你一定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无法完成,可是,如果你能够把握时间,尽全力在时限之前实现那些事,就算无法全部完成,起码也能减少一些遗憾……」

    她极力保持冷静的面貌面对他,如同过去在面对那些面临死亡的病人一样。

    「离世的人,最怕带着遗憾离去,但如果你爷爷知道你已经尽力满足自己,不使自己带着太多遗憾离开,至少他会觉得安慰一点……」

    聿希人若有所思的微微俯下脸,似乎在思考她的话。

    「还有,好好和你爷爷谈谈,谈谈你心里的话,或者谈谈你的忧虑或害怕,甚至愤怒,不要再为了不想让他难过而隐瞒他或欺骗他,因为,那反而会使他更心酸、更哀伤。」她按住他的肩头。「你要明白一件事,现在,他只希望你能用最快乐的心情度过最后的时间,所以,老实告诉他,怎样你才会快乐吧!」

    语毕,她拍拍他的肩,起身。「我去请你爷爷过来。」

    片刻后,她看着聿爷爷在聿希人身边坐下,聿希人回过头来定定地凝视着祖父好一会儿,蓦然双臂一探拥住了祖父;聿爷爷也回抱住了孙子,背影激烈的颤动起来,那极力压抑的哽咽充满了绝望的悲凄……

    她没有再看下去,猛然转身,前方不远处是另一扇门,三不管一头撞进去,原  来是浴室,她双手撑在洗脸枱边缘,脑袋低垂,牙根紧咬,拚命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不到半年……只剩下不到半年……

    良久、良久后,她的呼吸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方才徐缓地抬起脸来与镜子里的人四目相对。

    镜子里的人,双颊被泪水渲染得一片狼藉。

    好久、好久了,从七岁那年开始的吧,她再也没有掉过半滴泪水了,因为爸爸告诉她,她必须学会用冷硬的心去面对死亡。

    不管是多么可怜的生命的殡落,她都不能心软。

    起初,她无法理解,但愈来愈多的死亡围绕在她身边,于是,有那么一天,她终于明白了。

    世上任何人都可以同情死者,唯独她不能。

    自那而后,她终于慢慢学会面对死亡而无动于衷,从强行压抑到麻木不觉,她终于学会了——铁石心肠。

    可是……

    她抬手抹一下脸上的泪痕,低眸看着手指头上的潮湿,那么多年没掉过半滴泪水了,为什么现在……

    她又哭了?

    *

    「谢谢。」

    聿希人把吃完药后的水杯递给那个曾经陪他到星巴克的男人,见关茜好奇的看着那男人偕同另一个高大沉默寡言的男人离去,他笑笑。

    「他叫杨頵,另一个是石翰,是我的贴身保镳。」

    「贴身?」关茜歪着脑袋,认真想了一下。「我好像是今天才第一次看到他的吧?」她说的是石翰;在星巴克,她见过杨頵了。

    「我不想让你觉得不自在,所以叫他们远远跟着我们,不能让你发现。」

    「厉害!」关茜衷心赞叹。「我真的都没发现耶!」够格加入CIA了。

    聿希人沉默了一下。「在我三岁时,奶奶去世了,为免触景伤情,爷爷决定退休回台湾养老,妈妈也带着我回台湾陪伴爷爷,那几年,每年暑期妈妈都会带我回希腊,直至十岁那年,我们刚回希腊两天,妈妈就被绑架了,虽然爸爸付了赎金,但妈妈还是被撕票了……」

    关茜抽了口气,惊骇地捂住差点失声叫出来的嘴。

    「两年后,杨頵和石翰就出现在我身边,我不知道爸爸是从哪里找到他们的,只知道他们会用生命来保护我,对我彻底忠心耿耿。」聿希人徐缓地道。「由于我从小身体就不太好,三天两头生病,爸爸又特别要杨頵去上护理课程,以便照顾我的身体;至于石翰,他懂得更多,有机会的话,你会见识到的。」

    关茜颔首,然后,脑袋又歪了。「那么,上午你和聿爷爷谈过之后,决定要做什么了吗?」

    聿希人露出苦涩的笑。「我想做的事很多,不过现在能做的只有一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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