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想托他帮你收尸?放心,对于这种事情,身为哥哥,我很乐意为你服务。”瑀华皮笑肉不笑的说。
佩佩肯定是爸爸的“报应”,爸爸的人生事业太顺利,只好生个公主来谋杀自己,偏偏公主可爱到不行,让人无法真正对她发脾气,只好任由她一寸一寸来凌迟自己。
磨磨蹭蹭,佩佩终于带着满脸委屈站到爸爸跟前,她试着把二哥那套话说一遍,但表情不真诚,口气摆明了心虚。
郑鸿霆看着不长进的女儿,满肚子无奈无处释放,他痛恨自己的固执,痛恨自已不听妻子的话。那时太太说:我们两个都忙,儿子都快照顾不过来了,再生一个谁来带?还是把孩子拿掉吧。
不知道是哪个不负责任的,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小情人,而他不相信这么优秀的自己,前辈子会没有情人,为证明自己前辈子的行情够好,他坚持生下佩佩。
女儿出世时,他那个骄傲嚣张啊,下巴都快顶了天。他把整个妇产科育婴室里的小婴儿,从第一床比到最后一床,怎么都找不到一个比女儿漂亮的,那时他还大言不惭的说:不管是前辈子还是这辈子,我挑老婆、挑情人,眼光都是无与伦比的好。
这份骄傲只维持到佩佩六岁以前。
这辈子他没有对自己失望过,直到佩佩上国小,他终于明白挫折是什么。基因造人,是不是故意让人带点缺陷,所以女儿够可爱、够美丽、够善良,却也够笨。
她的考试成绩永远在及格边缘挣扎,她无心惹出来的事,永远要他出面道歉,她学什么都慢,唯有一双手还算灵巧,做出来的纸雕有模有样。
可是能相信吗?她学打针,阵亡的猪皮不算,他和儿子老婆手臂的针孔也不计其数,好不容易,她终于能把针扎进正确的地方了,现在却……却给病人打错药?
冤孽啊!他终于确定前辈子自己的死因了,他是被“小情人”给活活气死的。
“你这是在抗议吗?抗议我让你读护理系、让你进医院当护士?抗议我对你太好,给的薪水太高?抗议我每次看见护理长,都要低头赔笑?这次竟然给病人打错药?!
“要不是你的身分是院长女儿,你以为病人不会告到法院?你这种迷糊性格,哪个男人受得了你?哪天把洗衣粉当成奶粉泡给孩子吃……
“你的脑子是豆腐渣做的吗?你没有思考力至少有记忆力吧,打错药,你居然能做出这种事?你是护士还是刽子手……”
她已经在医院被骂了一整个下午,她怀着满肚子恐惧等待东窗事发,还得强忍下腹传来的一阵一阵疼痛……咬牙、隐忍,她拚命忍受大姨妈的施虐,努力把头压低,表现出自己的深刻反省。
脚好酸、肚子好痛,她祈祷这一切快点过去。
没想到爸爸在叨念半小时之后,居然说:“瑀华,去拿家法,你、你去祖宗牌位面前跪着!”
这句话点燃佩佩的怒火,她爆炸了!
都念那么久了还要罚跪挨打?那干脆一开始就劈里啪啦乱打一阵,然后放过她。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个跺脚,她失去理智地对爸爸吼叫:“你以为我喜欢当护士吗?错!我一点都不喜欢,我讨厌帮人家打针,讨厌帮人家抽血,我讨厌抽痰、分药,讨厌看病人无助的双眼,因为爸爸的要求、爸爸的期待,我只能选填护理系。我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每天都在重复最痛恨的工作,现在我不过是松懈一点点,你们就这样骂人,太过分!”
什么话?这种事是可以松懈的吗?人命关天啊!
“郑瑀佩,有胆再把话说一遍。”郑鸿霆没受过这样的冲击,他可以感觉自己的血管在强力收缩,血压数值正在狂飙。
“我有胆,所以我拒绝,我再也不要配合爸爸了,请爸爸不要再支配我,我已经成年,要过自己的生活、要安排自己的人生!”一阵疯狂的乱吼乱叫之后,她甩头往门外走去。
“你敢走?你不怕被剥下一层皮。”
她猛地回过头。“不敢走也要走,反正从小到大皮已经被剥习惯了,我的皮,长得很快!”
这是什么对话啊?瑀华额头出现两道黑线。
说完,佩佩掉头继续往外走!
她的背影很帅气,表情很英勇,让瑀华很想给她拍拍手,这辈子第一次,他佩服起自己的妹妹,他们早就应该这样做,只是他们都没有妹妹的勇气。
瑀华微哂,把开水和血压药放在桌边,等爸爸吞下药后,转身上楼,他必须做点什么,让佩佩感受到身为哥哥的“全力支持”。
佩佩走得太急,没有带衣服、钱包、手机,没有身分证、健保卡,更没有悠游卡,所以她该怎么办?
她想了老半天,最后跟个看起来很善良的路人借五块钱,然后打电话给她最好的朋友阿甄。
每次想到这个,她心里总是有股怪异的感觉。
阿甄分明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她们是大学的同班同学,出社会后,两个人还经常打电话联络,偶尔阿甄上台北,她们会约吃饭、一起出门玩,阿甄常拿她家当旅馆,而她每次被护理长气得半死,第一个想打电话告状的对象是阿甄,这样的朋友,毫无疑问,当然是最最要好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想到“好朋友”时,就会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头。
佩佩自问,难道她还有其他更要好的朋友?
她把所有的记忆全翻出来,一个一个想、一个一个挑,怎么都找不出另外一个交情比得上她和阿甄的好朋友。
接到电话的阿甄为朋友两肋插刀,好友都身无分文的离家出走了,她能不立刻出现?于是赶到高铁,跳上最近的一班车到台北,把可怜的落难公主给接回家。
她住在南投山区,地方有点偏僻,但环境美到不行。她们抵达南投时,已经是凌晨,哪里还有公车可以搭,阿甄向表哥求助,请表哥开小货车载她们回家。
第一次坐货车的感觉很新鲜,风在耳边呼呼吹过,虽然有点冷,佩佩却有种松绑了的自由感觉,这里没有鲜亮的霓虹灯,只有昏黄路灯照亮着乡间小径。空气无比清新,佩佩忍不住张开双臂,用力吸一口气,把气管、肺泡都填进满满的沁凉气体。
短短几分钟,佩佩喜欢上这里。
“把你表哥吵起来,会不会不好意思?我们应该在台北住一晚的。”手上的表显示现在是凌晨四点多,三月分的夜间山区很冷。
“别担心,我没把他吵醒,表哥每天这个时候就起床准备出门挖笋,接我们回家再去工作,时间刚好。何况饭店再便宜,一个晚上都要几千块钱,这个钱省下来,我们可以吃好几天。”
“别说得这么可怜,你一个月赚得不少。”佩佩笑说。
“我跟你同行,弥赚多少,我赚多少。”
“你不是要升护理长了吗?”至于她,大概做到寿终正寝也碰不到那个位置。
“乡下地方,没有年轻人愿意留下,流动率很大,一不小心我就变成资深人员喽,怎样,有没有兴趣到我们医院上班?我保证没有护理长敢把你骂到臭头。”她们只会捧着哄着新护士,求她们留下来为病患服务。
“哈!你说呢?”
佩佩皮笑肉不笑,才因为打错药离家出走,再叫她当护士,她傻吗?天底下,每个人都有最适合的位置,她虽然还不确定自己适合什么,但很确定自己不适合当医护人员,爸爸虽然刻薄,但有一句话是说对了,让她当护士,不如让她当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