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不怕,弟弟也不怕。”只要有姊姊在,她什么都不怕。
“不怕。”裘希竹跟着重重的一点头。
“好,我们都不怕,天大地大,什么都没有的人最大。”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了。
“姊姊,你在看什么?”为什么还不走。
“等树倒。”
离开前裘希梅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砍掉丁府门口的那棵老树,那里葬送了一条十九岁的生命。
“树倒?”裘希兰不懂。
斧头大力砍在树干的声音不住传来,不知谁喊了一声“树要倒了”,下一刻,大树颓然倒下。
依稀间,她仿佛看到一道吊在树下的白色身影晃呀晃,足下一双绣花鞋磨得破损,在风中显得好不孤寂……
骤地,一辆素青车帘的大马车停在裘希梅姊弟身侧,一名压低斗笠、穿着下人服饰的小厮粗着低音一唤。
“夫人命小的来接人,裘小姐请上车。”小厮十分勤奋地将姊弟三人少得可怜的箱笼搬上车,还有三大箱书。
“多谢夫人,我们不劳夫人费心……咦?你……怎么是你?!”裘希梅看直了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厮将斗笠往上一掀,露出一门白牙。“官要做得稳就得礼贤下士,我这不是亲自来接我最看重的谋士吗。”
管元善像戏弄人得逞的大男孩,朝错愕不已的小女人一眨眼,他压低声音轻笑,笑声清朗得宛如一泓清泉,悄悄地流入她干涸的心湖。
“丁府那门亲是你搞的鬼?”
厨房里,裘希梅正在煮饭,边弄边问着又跑过来的管元善。
一府长子与知州大人的女儿结亲一事闹得沸沸腾腾,旧妇出,新妇入,府里的仆从、奴婢,到洒扫的粗使婆子,全无一人怠惰地动了起来,忙里忙外的,全都乐不可支。
移花木、贴窗花、上新漆,挖起一池旧泥栽新荷,把旧的桌椅搬进库房里,再叫人打新床、买被褥,几个体面的丫头和管事婆子换上新衣新裙,准备大肆热闹热闹,连席面都预定了上百桌。
没想到雷声大、雨点小,热闹一场后居然无声无息,知州大人那边没再传来有意结亲的消息。
盼着娶个有钱有势媳妇的鲁氏左等右等等不到人,心急如焚地遣人去探问,谁知被打了出来,原来这大人的女儿才六岁,那天是喝了酒后大舌头,把六岁说成了十六岁,结亲之事也不过是说着玩的。
乍闻好事落得一场空,鲁氏好不傻眼,没法接受到嘴的肥肉怎么飞了,她急得四处找人要讨个交代,他们把拜堂成亲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唯独缺个新娘。
可是谁理她呀,一没提亲、二没说媒、三没下聘,你们丁府着急个什么劲,死了爹都没那么急下葬。
丢了个大脸的暗亏只能闷声吞下,花了银子又没讨到好处让鲁氏气病了,大夫三天两头拎着药箱上府,她喝的药比吃的饭还多,整天哀声叹气的见人就骂。
至于丁立熙倒是无所谓,他又看上新丧的小寡妇,给她买了间宅子当落脚处,两人打得火热。
闹出这么大的笑话,居然没人想到下堂离去的裘希梅,以及那对讨人欢心的双生子,好像他们从未存在过,轻易地被人抛在脑后,化为风中的尘粒遗忘了。
“你说什么亲?谁要成亲了?得看下帖的人是谁,远的包个礼,近的看交情,喜酒不能随便喝,远近亲疏先搞清楚再说,坐到政敌的酒席那喝什么酒都是酸的。”交朋友要睁大眼,别把香的、臭的全搅和在一起。
一肚子坏水的管元善睁眼说瞎话,打起马虎眼来比谁都还厉害,绝口不承认干了什么好事。
知州大人向来与他交好,酒量好得号称千杯不倒,从没醉过也未有结巴,背起律法来是滚瓜烂熟的流利,两个人就在管元善的书房见过一面而已,没两天就传出知州大人要与丁府结亲一事,说不是他在后头操纵有谁相信?
“管大人,你没什么事好做吗?不是要查案……”他尽在她眼前绕来绕去,也没分发活儿给她,害她像白领银子不干活的闲人。
“嘘,别叫我大人,跟以前一样喊我管二哥,嗯……元善哥哥也不错,我现在跟你同是当差的,不要泄了我的底。”看那些找不到门路的官员跟无头苍蝇似的瞎忙和实在有趣,不用赶着上面撤敲他们一棍。
“管大……管二哥,自劳于外,又竭心力,苟利于国,不惮其烦。领钱谷转输之重,资国家经费之本,务其省约,加以躬亲。大小之政,必关于虑……”他该为人强力,竭心奉国,勤勉政务。
第6章(3)
“停、停、停,别再引经据典了,你再念下去我都要以为是捧着书本的老学究来了,你就饶了你元善哥哥吧!我可是背书背怕了。”管元善捂着耳朵,假装受不了。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既然皇上派管二哥南下查案,你就该亲力亲为深入探查,巡抚大人不出面,群龙无首难免失了分寸。”衙门有事各管各的,谁也不服谁的瞎闹。
裘希梅离了丁府以后,受聘当巡抚大人幕僚,一出了大街便住进巡抚衙门后头的一排官舍,有独立的小院子和厨房,靠近卖杂货的西街,后门一开便能买些米粮菜蔬。
原本管元善希望她住到自己购置的私宅,一来他可以天天见到她,好培养感情,不致生分了,二来也能解决他娘的“恋童症”,她那双弟妹有不花银子的“奶娘”带,省得他们在谈情说爱时突然冒出两个煞风景的小萝卜头。
可是裘希梅坚持上下有别,既然当了巡抚大人的幕僚就该以衙门为家,哪有住在上司家的道理。
拗不过她的管元善只好鼻子一摸安排她住进官衙,并暗中叮嘱守卫定时巡逻,里外封得像铁桶,不准有宵小或歹徒靠近官舍半步。
只是他还是不放心,干脆自己来了,打着关心下属的由头一早就来敲门,然后一来就赖着不走。
“你当文师爷、楼通判、牛典史和成主簿他们是吃白食的?若事事要我来费心,他们还不如回家砍柴。”他网罗这几个家伙是来办事的,可不是养祖宗,该干活地一个也别想懈怠。
文道同、楼西园、牛无为,成秀四人分别在不同的地方办差,暗自收集官员贪员的证据,可莫名地同时打了个哆嗦,背脊凉飕飕的,好像有阵不明阴风刚从背后吹过。
“那我呢?我该做什么?”仍做男装打扮的裘希梅不希望坐领干饷,她良心有愧,心是虚的。
她想靠本事赚取应得的银两,而不是等人施舍。
偏了偏头,他故作思忖地搓搓下颚,“等把各处的帐册凑齐了,你再做文书列案,一一对比差了多少,所差的数目又去了谁的手中,谁和谁同流合污,谁又只手遮天,贪下一笔笔税收赈银。”
“这不容易,江苏的官员向来连成一气,很难看出幕后的黑手往哪里伸,你若要抽出线头,先要改变原本的同气连枝的状态,让他们各自防备,互相猜忌。”这世上最禁不起考验的是人性,利益当头谁都想分一杯羹。
管元善一听,双瞳发亮。“江南地头你熟,你说要怎么让他们起内哄,相互攻讦?”
谁也不信谁自然产生裂痕,再出现个内贼立刻人人自危,为求自保互捏把柄,防着别人对自己下黑手,你疑心我,我疑心你,疑来疑去生暗鬼,此时再放出风声,说某某人向朝廷投诚,夹带着大量证据告发地方官员,那时耐不住内心恐慌的人就会纷纷冒出头寻求解套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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