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已纷纷扬扬地下了好几日,墙里墙外一片银装素裹,几朵红梅迎着风雪悄悄绽放,冷风中飘来若有若无的清香……
一只修长白暂的手拂开枝头少许落雪,指尖轻触那几点殷红,凉意沁入肌肤,他皱眉,低叹了声:「既然来了,为何不肯现身?」
暗处闪出几条人影,踩著积雪,缓缓逼近。
梅树旁的人转过身来,白玉般的面容凝着一丝笑意,眼里分明是露骨的嘲讽,目光越过四个持刀的护卫,定在回廊尽头,笑道:「六王爷,不在灵前守丧,倒有兴致出来赏雪么?」
六王爷李沧澜背着手,踱到他面前,脸上虽有阴霾,仍勉强笑问:「太傅可是亲眼见过皇兄密诏?」
他点点头,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陛下尸骨未寒,王爷便等不及了?」
李沧澜冷笑一声:「若不是你说露了陛下密诏废储之事,宫中怎会人心躁浮乱作一团?」
前日夜宴,皇帝饮下太子敬的酒,忽觉腹痛如绞,口吐鲜血,昏迷了两日终究撒手人寰,太子因涉嫌弑君被押至天牢,突如其来的东宫之变,让原本就波涛暗涌的皇塘更加躁动不安。
他微微笑了,无意中透露陛下遗诏废储的风声,对已沸腾的局势不啻火上浇油。
「莫太傅,择良木而栖,可否?」李沧澜逼近一步,盯着他清俊儒雅的容颜,见对方不言语,便趁热打铁道:「密诏现在何处?」
年轻的太传闻言一震,湖水般平静的眸子起了些许波澜,沉吟了半晌,低声道:「护国寺。」
李沧澜一挥手,几名心腹悄无声息地退下,片刻之间,走得干干净净。
「他日我得天下,必不会错待于你。」言罢转身欲走,没迈出半步却猛然顿住身形。
一柄吹毛断发的长剑搭在他肩上,映着雪华更显冰寒,身后随之传来那人温雅柔和的声音:「六王爷,请留步。」
李沧澜全身僵了一下,随即冷笑道:「想不到太傅竟是这般留人!」
「不敢。」持剑的手不动分毫,手的主人更是平心静气如闲话家常一般:「日出之前,皇族子弟不得出宫半步。」
「你好大的胆子!」李沧澜立时心头火起,一个小小的太傅,竟敢要胁王爷?垂眼看看颈边的青锋,犹豫许久,终是不敢一试深浅,于是吸了口气,放缓了声调:「还不快收了剑去,本王不与你计较便是。」
身后那人不答,只是肩上的剑又多了三分力,即使隔着厚厚的冬裘,也能感觉到那刺骨的寒意。
难道,他也是为那密诏?
「强弩之末,何必苦撑?莫憬玄,你纵然保得住他的皇位,能保得住他的江山么?」
「不妨一试。」温润如美玉的男子敛了笑容,冷了声音。
「试?你可知你拿什么在试?」李沧澜朗声一笑,心里却袭过阵阵寒意「僵持到天明又如何?本王取你性命易如反掌,却不知……天牢里那人撑不撑得过今夜?」
持剑那人神色一凛,未几,幽幽一叹,「太子殿下若有不测,微臣死不足惜。」
几片雪花落在素白的手背上,少顷融成晶莹的水滴,顺着肌肤滑下,带走所剩无几的温度。
李沧澜闭了闭眼,道:「罢了、罢了。」
未想到太子小小年纪,软弱无为,竟能让人誓死效忠;反观自己身边,胜友如云花团锦簇,却不知若有一天笙歌散后,该是何等凄凉?
寒梅吐艳,落雪无声,重重叠叠的屋字楼阁,不见往日繁华,白茫茫一片,更显寂寥。回想几十年看尽春花秋月,突然觉得说不出的厌倦,机关算尽,步步紧逼,求的是什么?难道竟是在最后一招受制于人么?明日若有变数,他岂能坐视不理失了先机?若无变数,莫憬玄,你又为何苟延残喘冒死阻拦?
身后半步之遥,呼吸声几不可闻,风起风住,莫憬玄如石塑一般伫立雪中,冷眼望着飘扬下尽沟飞雪,默然无语。
只须捱到天明,输赢可立见分晓,这一注,他已将身家性命全押了上去。
不为功名利禄富贵荣华,亦不为平步青云权倾天下,若不是那个软弱无助的少年让他心生怜惜,皇权天下,又岂能入他的眼?
长夜漫漫,两种心思,一场对峙,直到东方泛起白光,两人僵冷的面容才有一丝缓和。
一只通体洁白的鸟儿掠过屋顶,撞在莫憬玄怀里,太傅眸中闪过笑意,收了剑道:「王爷,得罪了。」
李沧澜回过身来,不由分说一掌拍出去,后面那人躲闪不及,生生地受了一掌,退后几步,以剑支地,勉强稳住身形,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你!」李沧澜大惊:「你不会武功?」
莫憬玄摇摇头,软软地靠在树干上,抬腕拭去唇边的血迹。
撑了一夜,体力已至极限,一张脸苍白如雪,唇角的猩红更显触目惊心。
李沧澜突然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原来他只须一回手便可杀了莫憬玄!他却像个傻瓜一样被挟持着站了一夜!
走上前去,细细端详着那个未及弱冠的太傅,想不透这样一个清雅出尘的人物,怎会有如此胆色与魄力,如此谋略与心机,算准了他在最后关头绝不敢轻举妄动,是以铤而走险,在所不惜!
「六王爷,镇国将军带领二十万大军,屯兵城外。」莫憬玄平顺了呼吸,深如寒潭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道:「大局已定。」
「那,密诏呢?」李沧澜唇角勾起一抹笑,不掩赏识之色。
莫憬玄笑了,带着若有若无的嘲弄:「陛下并未下诏废储。」若不是编造个子虚乌有的「密诏」,又如何能制衡各方蠢蠢欲动的势力?
说完,双目微阖,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出忽他意料的是,李沧澜的反应出奇的平静,只觉暖暖的气息拂过面颊,那人在他耳边低叹:「可惜……」
语声消失于相触的唇间,莫憬玄双目回睁,一声惊呼未出口便被那人堵了回去,火热的唇舌搅了上来,霸道而狂野地挑动着他的冰冷与生涩,背抵着梅树,无路可退,只能任凭他揽过自己的躯体,为所欲为。
长得快要窒息的辗转纠缠之后,李沧澜轻轻厮磨着他红润肿胀的双唇,意犹未尽。
莫憬玄根本被吓呆了,双唇微张,傻傻地看着对方。
李沧澜忍不住笑出声来,亲匿地捏捏他的面颊,好一个聪明无畏的人,情事上却是这般地不开窍。
「没有密诏,这皇位,便是唾手可得了。」未曾想过还能识得这般聪颖灵动之人,在雪里冻一夜也值了。
「咳……」莫憬玄回过神来。「此话怎讲?」
情急之下,竟忘了两人这暖昧的姿势。
李沧澜双手环住他的腰,往身侧带了带,眼中,势在必得。
「很好的一局,可惜,你押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