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是最幸福的,李观澜决定给胞弟使个绊儿,遂一拱手,道:「莫公子,借一步说话可好?」
李沧澜嘴角一沉:「四哥,答应我的事,忘了么?」
李观澜眉毛挑了起来:「怎敢?只是拉拉家常,叙叙旧罢了。」
李沧澜笑得别有深意:「叙旧?如此甚好,不如把段将军请来,我们也好凑一桌打上几圈。」要下水大家一起下,谁怕谁?
「你!」李观澜再度气结,这混账分明是吃定了他怕见那人,每次都抬出那个煞星来让他头疼。
莫憬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看不出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不过段湘回京后还没机会一见,所以对李沧澜的提议他倒也不反对。
「四哥,躲又躲不过,有些话还是说清楚的好,何况在小弟这里,就算你们谈崩了,他也不敢胡来的。」李沧澜语重心长,当下唤来总管去段府请人。
莫憬玄皱皱眉,直觉告诉他:有人要倒楣了。
***
「微臣见过六王爷千岁!四王爷千岁!」段湘单膝跪地,礼数周全。
李沧澜笑道:「没有外人,段将军不必行此大礼,本王今日请将军来,有些事要请教将军。」
「不敢当。」段湘不卑不亢,抱拳道:「微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段将军请坐。」
「谢王爷。」
在座的另一位王爷冷眼看他们打官腔打得来劲,不屑地哼了一声,引来四道关切的目光,李沧澜眼中带着见不得别人好过的得意与算计,段湘则是秋后算账的警告与凌厉。
莫憬玄接过侍女奉上的竹叶青,给各人斟满,叙旧么,不品茶却饮酒,生怕他们叙得不够热烈似的,李沧澜果然没安好心。
再迟钝的人也看出那两人之间波涛暗涌,加上李观澜耳后颔下一串红印,硬说发疹子也只能唬唬外行,骗不了他莫憬玄。
不禁暗笑自己无聊,这些日子果然是闷得快发霉了。
「莫先生,近来可好?」段湘对他一礼,道:「一别之后,甚为想念,先生风采果然更胜往昔,我等粗人实在是望尘莫及。」
莫憬玄回了一礼,应道:「段将军文韬武略,智勇双全,憬玄年少无知,怎当得起『先生』二字?段将军真是折煞小弟了。」
「莫先生谦虚了,先生十四岁状元及第,十七岁任太子太傅,肩负先皇重托,年少有为,段某自愧不如。」
「哪里哪里,段将军用兵如神,保吾皇万里江山,文武百宫无不以将军为表率,若论当世英雄,满朝上下唯将军一人而已。」
一直被忽略在话题之外的四王爷又哼了一声,看那两人脸不红气不喘地互相吹捧拍马奉承,只觉牙根都要酸倒。
好厚的脸皮!也不想想,段湘被远调边关时不过十八岁,还是个只会瞪着眼找他麻烦的愣小子,莫憬玄当时不过十四岁,身为被先皇赞不绝口的小状元,却时不时溜出国子监,跑到御花园摸鱼逗鸟睡懒觉。
三个人齐刷刷地朝他看过来,李观澜被看得心里发毛,仰脖灌了一杯酒去,掩口低咳了两声。
「四皇兄不胜酒力,还是慢慢喝。」上首的六王爷虚情假意地劝了一句。
对面莫憬玄递过一双象牙箸,道:「四王爷,先用些菜为好。」
下首段湘一言不发,执壶给他斟了满杯。
酒桌上看人品,诸葛先生真料事如神也!
李观澜对太傅投去感激的一瞥,埋头吃菜,左右说什么全当耳边风。
「四皇兄。」李沧澜拍拍他的手,道:「你意下如何?」
「唔?」李观澜愣了一下,夹了一筷子白玉笋送到嘴边道:「什么意下如何?」
李沧澜眼中漾满笑意。「段将军少年英雄,且尚未婚配,本王想做主招他为附马,四皇兄意下如何?」
「哦……」李观澜吞下菜去,眼中黯了一下,轻道:「好呀!」
那三个人又齐刷刷地朝他看过来,从上到下依次是:幸灾乐祸、同情惋惜、咬牙切齿。
李观澜又灌了一杯酒,冲淡口中浓浓的苦涩,若无其事道:「依我看来,宁华皇姐新寡,配他刚刚好。」
段湘一脸恨不得吃了他的表情,莫憬玄也吓了一跳,宁华公主已近四十,且是出了名的泼悍,谁敢一试?
李沧澜沉吟片刻,摇头道:「不妥不妥,我记得宁川皇妹尚待字闺中,年纪也相当……」
「不可!」李观澜几乎要跳起来,叫道:「宁川温柔娴雅心地善良,你怎么忍心害她?」
段湘脸上又黑了一层,莫憬玄投过来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六王爷则是唯恐天下不乱地往后一靠,火上浇油道:「四哥,何出此言?」
李观澜气得浑身发抖,那混账夜夜折腾得他死去活来也就算了,居然还妄图染指他的皇姝!盛怒之下,他转向段湘,吼道:「你要报复,冲我来便是!宁川何辜?岂能任你胡作非为!」
段湘咬牙,一把揽过炸毛的李观澜,阴阴道:「你真以为,我是在报复你?」
「放开!成何体统!」李观澜用力挣扎,怎奈何得了他的蛮力?其他两人有志一同地转向窗外看风景,摆明了是见死不救。
「现在跟我说体统,不觉得太晚了些么?」温热的气息带着酒香,喷到他脸上,引起一阵酥麻,那人带笑低语:「明明什么都做过了……」
「混账!」李观澜满面通红,一肘子拐过去,那人却越抱越紧,大手滑到他腰间,故意用其他两人也能听得到的音量,耳语道:「还疼不疼?」
看得出,李沧澜在强忍着喷薄欲出的狂笑,莫憬玄双颊泛起红晕,清澈的眸子不太厚道地直盯着他俩,似笑非笑。
李观澜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心中已将那姓段的小子碎尸万段,锉骨扬灰。
「咳咳!」李沧澜清清嗓子,正色道:「段将军为何作此举动?」
段湘按住怀里挣扎不休的人。「微臣自知身份卑下,配不上公主,赐婚一事,还请收回成命,况且……」低头看了一眼呆若木鸡四王爷,接道:「微臣与四王爷已有了肌肤之亲,还请……六王爷成全。」
莫憬玄忍不住笑出声来,果然被教坏得很彻底,李沧澜沉思了一下,道:「段将军此话当真?」
「不敢欺瞒王爷。」段湘迎上李沧澜的目光,眼中一片坦荡。
再次被众人忽略的四王爷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被固定在段湘怀里大口大口喘气。
偏有人不肯放过他,李沧澜凑近了些:「四哥,有情人终成誊属,小弟恭喜四哥了。」
无疑是雪上加霜火中送炭,李观澜怒道:「谁……谁与他有情,若不是……他他他……」
李沧澜很体贴地接上后半句:「他对你用强?」
可怜的四王爷再度失语,点点头算是回答。
李沧澜微微一笑,突然厉声道:「段湘,你可知罪?」
「微臣明白。」段湘放开李观澜,双膝着地,仰头道:「微臣只是情不自禁。」
「好一个情不自禁,」李沧澜冷哼一声:「罔顾伦常以下犯上,奸辱王爷,来人——拖出去砍了!」
闻者无不色变,眨眼间王府侍卫已齐齐赶到,正要动手拉人,李观澜这才回过神来,急道:「且慢!」
侍卫长僵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六王爷一开始就铁了心要除去微臣,微臣早已明白。」段湘跪在地上,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李观澜,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若能引得四王爷动容,微臣死而无憾。」
「你……」李观澜张了张口,心里却像针扎一般刺痛,转向李沧澜:「六皇弟,手下留情。」
李沧澜面无表情地扫了地上的人一眼,冷冷地遭:「四哥又心软了?小弟本想看在四哥的面子上饶他一命,既然四哥也烦他恼他,小弟便赐他一死,还四哥一个清静,也防将来养虎成患。」
李观澜求助地看向莫憬玄,后者却浮现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对上他的目光,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打定了主意要置身事外。
李观澜叹了口气,挥手道:「你们都退下!」
僵着的侍卫们见六王爷不做声,便行了个礼,躬身退下。
「我……」深吸了一口气,李观澜抬眼道:「若是看在琛儿的面子上,能不能留他一命?」
听见「琛儿」二字,莫憬玄浑身震了一下,皱起眉头看着他们。
李沧澜面沉如水,道:「四哥可是在威胁小弟?」
「是不是威胁,六皇弟心里最清楚。」李观澜当仁不让地瞪回去,笑话,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好歹是个当哥哥的。
李沧澜黑着脸,瞪着段湘,道:「还不谢过四王爷!」
「谢王爷千岁不杀之恩!」段湘额头点地,眼中隐隐闪过一丝笑意。
李沧澜哼了一声:「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先去皇陵跪三天祠堂罢!」
说罢,拉过莫憬玄,拂袖而去,经过四王爷身边时,却忽然一笑,附耳道:「既然不想他死,就待他好些,也不枉他爱你入骨……」
留下李观澜,张口结舌地立在原地,开始想自己是不是被算计了。
还没消化完那句「爱你入骨」,一只大手揽住他的肩头,熟悉的气息漫了过来:「观澜,你还是舍不得我,对不对?」
「对个屁!」四王爷骂了句脏话,一把推开他,「跪你的祠堂去,少来烦我!」
「我四哥那人,心软,嘴硬。」手指轻点对面那人淡色薄唇,嬉笑道:「跟我的玄儿有得比。」
莫憬玄拨开他的手,抿了口茶:「没想到四王爷这么好骗。」
是啊,李沧澜点点头,很是同意,旁观者莫憬玄都看出那是做戏了,偏偏当事人之一还急得跳脚。
「我本来也没想着杀他。」李沧澜身体下滑,枕在莫憬玄膝上,一手把玩他腰带上繁复的花结,罚那人吃点苦头,不过是因为看他那么容易得了手,心里不痛快而已。
……毕竟对方是自己的哥哥呀!
莫憬玄调整了下坐姿,让李沧澜更舒服地枕着他,突然冒出一句:「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
李沧澜侧过脸来,低声道:「你还是信不过我……」
莫憬玄见他面带轻愁,心里一阵揪痛,柔声道:「我只是奇怪,他们见了我,为何没一点意外,我……毕竟是已死之人……」
「憬玄,」李沧澜握住他的手。「他们都不是外人,本王也不愿意刻意隐藏,委屈了你,你的性子是宁折不弯的,本王怎舍得让你不见天日?」
莫憬玄不由得冷了神色,道:「这么说,岂不是人人都知道了……知道了我是你的……你的……」
「我的爱人。」李沧澜看着他的眼睛,低语道:「憬玄,不要轻贱自己,不要轻贱本王一片真心。」若有人对你有一丝一毫轻慢,即使是我的兄弟,也绝不轻饶。
莫憬玄没有答话,只轻轻回握住李沧澜的手,十指交错,任那熨帖的温度,一直暖到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