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说过,什么都听她的。
好不容易,找到一间他们都满意的房子,设计、格局不错,交通、地段也都还算理想,她出面和对方洽谈细节,其实价钱方面他觉得还可以接受,而且难得让她看上眼,多花些代价也值得,可是欣侬就是有办法把价码谈下来,而且是出乎他意料,差点瞪掉了眼珠子的低价。
他觉得欣侬好厉害,谈话好有技巧,什么事一经她的手,好像简简单单就解决了,从头到尾,他根本说不上话。
对於他合不上嘴的震惊表情,她只是淡淡地回他。「不是还要买车?再加上房子重新装潢布置还得再花上一笔,钱的方面能省就省。」
所以後来,他们一起去看家具,不晓得他们是怎么谈的,後来欣侬在他们那里客串一天的店员,因为欣侬人长得漂亮,又会说话,声音也甜,帮他们卖出两套沙发、两张双人床、还有一组酒柜,然後他们的经理就以批货价将他们看上的双人床和沙发卖给他们。
店里的经理还一直不死心的说服她去那里上班,薪水好谈,可是欣侬婉拒了。
离开之前,寝具店的老板对他说了一句话。「范先生真是好福气,娶到这么好的贤内助。」
他一脸幸福地傻笑著。
他也觉得欣侬对他好好,什么事都为他著想,为了替他精打细算,自己宁愿辛苦一点,这真的好像当人老婆在做的事呢!
再来就是办理过户等繁杂手续,本来他是要登记她的名字,但是她没接受,其实也没关系,反正他心里已经把这里当成他们共同的家了,从无到有,从空旷旷没有生命的房子到赋予生气,变成温馨的家,里头一点一滴添置的大小物品,都是他们共同努力得来的成果。
终於,一串事务忙下来,大致告一段落,可以好好松上一口气时——
她消失了。
没有理由,没有预警,就这样突然的自他生命中消失。
下班去接她,再也找不到人;去她家等她,等到天亮也见不到她:打她手机,始终没开机……
她真的,就这样离开他了,走出他一心构筑的美好未来。
他真的不懂,前几天,他们不是还手牵著手去新房子打扫,热烈讨论房子要怎么布置,要买什么样式的窗帘,粉刷什么颜色的墙,家具要怎么摆,空间要怎么规划……
为什么,她突然之间,就下理他了?
他心里有好多疑问,甚至怀疑过,这一回他还是看错人了吗?连她也嫌弃他?
不,不会的!这样的念头只在脑海中停留三秒,便立刻被他抹去。
从认识她开始,全都是她在为他劳心伤神,怕他吃亏、怕他上当、要他改改太老实的个性、帮他教训占他便宜的人、帮他打理生活琐事、处处替他设想,谁都看得出来,她对他有多好,她要是真的嫌弃他,就不会为他做那么多事了。
她付出了这么多,却什么都不要,不要他的钱、不要房子,甚至——连他的心都不要。
那,她对他这么好,又是为了什么?他真的不懂。
直到有一天,翻开为了她而开始储存的积蓄,发现存摺里头夹了张纸笺——
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别辜负我的用心良苦哦!
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赘言,就这简单一行字,但他知道是她。
既然用心良苦,为何不留下来与我共享成果?这是你应得的啊!
他开始没日没夜的寻找她,大街小巷、她家、她工作的地方,逢人就问,电话拚命的打,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能想的办法都想尽了。一个月过去,他人消瘦了,可是,她却依然杳无踪迹。
直到有一天,那个曾经告诉他一些欣侬的事,他记得好像叫做小霓的女子,看他为了寻找欣侬而心力交瘁,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要找她?」
为什么?他一时之间答不上来。
那是很直觉的反应啊!受了伤,本能就会痛;小孩哭了,第一个就会想找妈妈;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不见了,当然会拚了命去找,需要有为什么吗?
「我再也找不到,比她对我更好的女人了……」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像她这样对待过他,如果找不回他,他将会遗憾一辈子。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有心避你,你永远都找不到她。」
「没想过,因为我会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为止。」
多么傻气的信念,多么执拗的坚持……
一个女人,一生能得这么一次的对待,也算值得了吧?杨姊,我好羡慕你。
不忍心看他再这样折磨自己,她问他:「那如果找到了她之後呢?你又打算怎么办?」
「我要一辈子对她好,像她对我那样。」
「好,照这个地址去找她。」小霓终於松口,递出一张纸。
「医院?」还有病房号码!他胸腔一阵紧缩。「欣侬她——怎么了吗?」
「别问,去了就知道。我只能告诉你,杨姊真的对你付出很多,以前鲜少看到她没来上班,自从认识你之後,就三天两头为了你的事请假,她对你是认真的,所以,在去之前,请先问问自己,你确定真的要她吗?不论如何绝不改变?」
「嗯!」他笃定地点头,那神情,竟神圣庄严得敦人无法逼视。
他会用他全部的生命,去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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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著上头的地址来到这家医院,问了一名护士,找到指定的病房号码。
举起了手,在敲下门板之前又迟疑了。尽管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却还是忐忑不安,万一欣侬……
踟蹰了半晌,终於再度鼓起勇气,正欲再度敲下,房门在同时打开,两人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打了照面——
那一瞬间,他只是痴愣地望住她。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初始的讶异过後,她身子一侧,挡去他的视线,像要掩饰什么,一手带上房门。
她没事、她没事……太好了!
松了口气,他上前紧紧的抱住她,双手微微颤抖。「你跑去哪里了?我一直在找你,吃不下、睡不好,好担心你再也不理我——」
软弱无助的低喃,听得她莫名心酸。
她坚决不让自己动摇,狠下心肠推开他。「我们一非亲、二非故的,找我做什么?」
找她做什么?小霓这样问,她也这样问。
他好心急,乱无章法的陈述:「汪汪好想你,它现在只吃你喂的东西,都不理我;上次我们一起去看的音响送来了,可是我不知道要摆哪里;冰箱的菜放到快坏了,你没告诉我要怎么煮;你上次说衣服怎么分类,我记不住,常常找不到,都乱穿一通;房子装潢得差不多了,我在等你一起搬进去住,一直到现在,我每天都有在撕电话簿,等著你答应嫁给我的那一天;还有、还有——我睡不著,半夜醒来找不到你,我会慌……」
最後一句,几乎逼出她的泪。
「那就再去找一个女人打理你的生活起居,让她陪你搬进去住,她会告诉你音响怎么摆、菜要怎么煮、衣服怎么放,半夜可以抱著她睡!」
「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他锲而不舍,二度上前抱住她。「我要你在我身边,提醒我认真过日子、提醒我不迷糊;我买车子、买房子、努力存钱,都是因为你!我现在才知道,有个目标努力、有个人要保护的感觉真的很好,如果没有你,那些全都没有意义了,你不想要的话,我也不要了——」
这番话听进耳里,心头酸酸楚楚。「我,这么重要吗?」
「嗯,很重要。」他抱得更紧,怕一松手,就会失去她。「回来,好不好?那个家,是你和我共同付出心力撑起的,只有你才有资格住进去,我不要别的女人去占据属於你的权利。」
面对他固执的拥抱、坚定的守护,再铁的心,都难不融化。
杨欣侬一阵动容,伸手回搂他。「可是,如果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让你失望了呢?」
感觉到她拥抱的力道,他如同吃了定心丸,稍稍安下惶然的心。「没关系啊,我也没有很好,只要你不嫌弃我就好了。」
「那——」好似下了什么决心,她松开手。「你跟我来。」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由她拉著走入病房。
「她是——?」病床内,一名女孩安睡著,清秀可人的小脸蛋,乍看上去,与欣侬有几分神似,几年之後,定会如她一般,出落成艳惊四座的大美人。
她的年纪,看起来也只有八、九岁,细白的手臂上正注射点滴瓶,还有不少过去打针留下的针孔痕迹,让人看了好不忍心,这么小的年纪,她怎么承受得住呢?
「她是我女儿。」正要抚触清恬睡颜的手僵在半空中,范行书错愕的回头。
她才几岁?二十七?二十八?居然就有个这么大的女儿了?怎么可能!唬烂他的吧?他三十岁了,连颗蛋都没有生!
她苦涩一笑。「这就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的原因。我二十岁的时候生下她,休学、找工作,咬紧牙根独力抚养她,这么多年,一直都只有我们母女相依为命,我从来就不预期会有另一个男人走进我们的生活中,当初再苦我都撑过来了,往後更不会有所改变。」
「那孩子的爸爸呢?」
「死了。」她垂下眼睑。「後来,生下沛沛——她叫杨沛然,因为我希望,她能有丰沛的生命力,怀抱著希望活下去。她一出生,就遗传了地中海贫血症。什么叫地中海贫血症你知道吗?那是一种血液疾病,患者无法制造正常的血色素,像她这种β型地中海贫血症,出生後的三到六个月开始,就必须靠输血存活,每个礼拜需注射五到七次的排铁剂,否则便会死於铁质沈积,另外还有一堆多到记不住的并发症……就算病情掌控良好,了不起也只能让她活到十几岁,我每天战战兢兢的陪在她身边,过一天是一天,除此之外,我已经什么都不敢想了。看著她几乎活在输血、打针之中,待医院的时间比待在家里多,不能像正常的小孩开心玩耍,更别提受正常的教育……我的心就痛得说不出话来,唯一的方法,是找到适合的骨髓移植,可是她除了我,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我的骨髓又不适合她,除了等待奇迹之外,还能怎么办?」
范行书无法想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没有人可以依靠,身边带著嗷嗷待哺、又不健康的幼儿,她得承受多少的压力与悲屈才熬得过来?
他现在才明白,她的世故、她的聪明能干,是因为吃尽苦头、尝尽辛酸,看透世情冷暖,一步步含著血泪才换来的。
范行书好心疼,张手拥抱她,收容她的无助。「都过去了,欣侬,你已经吃了那么多的苦,从现在开始,换我让你依靠。」
「你还不懂吗?沛沛对我来说比什么都还重要,为了她,要我割舍再多我都愿意,因为从生下她那天起,我就知道我已经失去追求幸福的权利了。」
「谁说你没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给了我那么多、那么多的幸福,我可以把我的幸福分给你。」他不会让她,有机会将他割舍。
她鼻骨泛酸,微带哽咽地道:「这是我该扛的担子,我不想把你拖下水……」
「你不是告诉我,要有男人的担当吗?我正在努力这么做啊!」搂住她的力道紧了紧。「你看,我的怀抱够大,再多抱一个人也没问题,我想照顾你、照顾你的女儿,担起你的烦恼,让你们母女有个依靠,让你可以安心将一生交托给我……这些,不都是你说的吗?你不可以反悔!」
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杨欣侬眸光泛泪,动容道:「你确定吗?这是很沈的担子,一旦扛起,就再也卸不掉了。」
「我只担心,你不肯让我扛。」
什么都不必多说了!杨欣侬仰首,吮住他的唇,代替一切回答——
言语,已成多余。
范行书吻得急切,抛去所有顾忌,深沈地、狂热地与她纠缠,将想念的软玉温香密密揉入胸怀,释放这些日子以来的恐惧,其实,他好怕失去她、好怕她不要他……
「妈妈——」轻轻细细的叫唤,极破坏气氛的在这时响起,激情狂缠的两人倏地分开,各自羞窘地别开脸。
「沛沛,睡醒了?」
「妈妈,你在说废话。」她没醒难道现在是睁著眼说梦话?妈妈很少这么头脑不清楚哦!想到这里,她别有深意地多瞧了那名陌生男人一眼。
「呃,他是妈妈的朋友……」一时之间,还真不知怎么向女儿解释。
「妈妈,我的布丁呢?」
「噢,对!差点忘了,我现在去买——」
瞥了范行书一眼,居然没人留她,还回她一句。「慢慢走,不要跌倒了。」
听到你这句话才会跌倒!
她只好认命接受被赶出来的待遇,留下范行书和女儿独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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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你好,我叫范行书……」失败的男人!连面对八岁孩童都会手足无措,谁教他是现行犯,轻薄人家的母亲被逮个正著。
「我听到了哦!」杨沛然笑笑地,斜觑他。
「听到什么?」
「你刚刚说,要照顾妈妈,照顾我。」
「呃……」很想问她是从哪里开始听的,他刚刚好像说了很多恶心的话耶!现在回想起来,好丢脸……
「你喜欢我妈妈?想泡她?!」这句问得更直言不讳。
「……」其实已经泡很久了,是他太没用,一直泡不到而已。
「老实说,你的类型,不是妈妈会看得上眼的男人。」
范行书胸口一紧,心脏漏跳了一拍。
什么意思?她——反对他和欣侬在一起吗?
「我看过我爸爸的照片,你知道吗?帅得不得了,和我妈妈站在一起好相配,比起你来——」她上下扫了他一眼,以叹气声作结。
范行书默默不语。他的外表本来就没多出色,是不大配得上欣侬。
「我渴了,要喝水。」
他上前倒了杯水,扶她起来,留心伺候。
喝完水,润了喉,继续第二波挑剔。「还有,现在是那种邪邪的、坏坏的,再不然就是冷冷的、酷酷的男人比较吃香,你看起来没什么个性,人又木头,我妈要是骂你,你可能也不敢顶嘴。」
连你我都顶不了嘴了,何况是欣侬,又不是找死。
「所以,结论是什么你知道吗?」
范行书摇头,还当真默不作声地任她损。
「妈妈的眼光退步了。」
「@#%……」彻彻底底的无言以对。
他现在相信,她真的是欣侬的女儿,不会错了!她们的嘴一样厉害,得理不饶人,他一辈子都不可能说得过她们。
「但是我知道,她为什么会看上你。」她冷不防补上一句。
「咦?」
「你是好人,我知道,你一定会很疼我妈妈。」
咦咦咦?那现在又是什么状况?她不是要誓死抗争,破坏到底?
「虽然很质疑妈妈的眼光,但她看上你是事实,我只能无奈接受了。」她再叹一口气,仿佛承受的是人间悲剧。
那现在是怎样?她刚刚全是在耍著他玩?
大的这样,小的也这样,全以戏弄他为乐,他是不是注定,这辈子就是要栽在这对母女手中?
呜呜!他现在开始後悔了……
「你好歹说句话吧!不然我会以为你是哑巴。」
「我……无话可说。」他只想哭。
「那,说说你喜欢我妈妈哪一点好了,因为她漂亮?」
他想也没想,旋即摇头。「不是。」这个他就有话说了。「欣侬很少生气,可是别人对我不好时,她会生气,我对自己不好,她也会生气,她骂我的时候,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所以会让她骂……」
「你把我妈说得像母夜叉。」
他困扰地抓抓头发。「我口拙,不太会说话!」
是吗?刚刚明明就说得乱感人一把,把她难搞的阿娘都给拐上手了。
「我懂了,因为她脾气不好,所以你喜欢她?」
「不是……」
「那是她爱骂你,所以你喜欢她?」她一阵抢白。
「不是!」他懊恼低吼。
「那是她脾气不好又爱乱骂人,所以你——」
「杨沛然,你再戏弄他,皮就给我绷紧一点。」在门口听了好一会儿,实在听不下去,杨欣侬推开门,没好气地瞪了白目女儿一眼。
杨沛然吐吐舌,附在母亲耳边低间:「心疼了?」
「不,那是我的专利。要想有男人让你玩,自己去找。」
喔哦!有人在昭示所有权喽!「小器。」
「是啊,吃你的布丁吧!」她淡哼。
「你们在说什么?:泛行书不解地看著她们咬耳朵。
杨欣侬将手中另一个袋子递给他。「外面买的。你这阵子又没按时吃饭了对不对?才多久不见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再晚点是不是要上坟头拈三炷香了……」
范行书吃著她买来的烧卖,听著她关怀的叨念,熟悉的感动再度流回心底,好暖、好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