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中将,”我淡淡的笑道:“你信不信我有办法就这么自杀掉,而且让全世界最高明的医生都救不回来?”
崔岭的脸色倏地一变,他沉声道:“你不是开玩笑?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他们是全世界的不安定因素,以破坏杀戮为主的恐怖组织!你想与他们为伙吗?”
“你说错了,”我依然笑得很欢快:“他们是高层统治的不安定因素,他们是被高屋控制的媒体渲染为破坏杀戮的所谓恐怖组织,除了毁坏军方与政府的标志机构,他们还做过些什么?在我看来,他们不过是一群只会摔东西发泄的小孩子罢了。既然是小孩子,官方这个大人的处罚方式未免过于激烈了。”
崔岭的脸完全的阴沉了下来:“你认为他们是正义的?”
我沉默,很认真的沉思了一下:“不,但也不是邪恶的。”
“陈教授,”崔岭冷冷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正义与邪恶两种定义,模棱两可的答案是不存在的!你那脆弱而多余的无谓同情心又开始作祟了。”
“什么陈教授……?”
金恩带些困惑的疑问传来,我暗中一惊,无法做出回答,而崔岭随后的举动更加令我无法思考!只见他缓缓抽出冰枪,将枪口对准了我:“虽然高层本着人道主义对您进行拯救行动,可是您的言行太令人失望了。我的这把枪,原本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对付您的……没想到,真的会用到。”
“人道主义?”我哑然失笑:“果然我是没利用价值了吗……?不过,崔将军,你真的认为他们在夺去亚当,知晓我未离开的时候大肆轰炸我所在的基地的行为中,有人道主义吗?让我猜猜,原本你根本不负责此事,高层却忽然下命令,让你代表军方来与红十和谈,借机救回我是吗?而此之前,他们从未提过我也在基地当中对吗?”
崔岭微微皱了下眉,很明显,我说对了。
“我告诉你为什么。”我缓缓道:“他们成立了一个智囊团,以为可以代替我进行亚当计划的开发研究,却在拿回芯片后发现根本无从下手,信心满满的智囊团竟完全无法接手!所以他们慌了,只能临时取消原先设想的消灭红十的同时消灭知晓太多的陈松罗的计划,于是,就有了此次行动。他们甚至趁机利用你们来试验新开发出的枪型,对于他们来说,你我都只是一颗暂时有用的棋子罢了!一旦失去价值,只有毁灭的下场!”
崔岭的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动摇!金恩比我更快反应过来!一个蓦然前扑扑倒了崔岭!灵敏的夺下手枪!跨坐在崔岭身上,枪口对准了他的眉心!形势顿时逆转!另一个红十成员趁机逼迫其它两名官员交枪!局势终于被我们控制住了。
忽然,崔岭缓缓笑了起来,仿佛眉心间并没有任何东西在抵住他:“你知道你身后的人是谁吗?”
我的心跳开始加剧!如果崔岭在此时,在此刻,将班杰明的死讯告诉金恩,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不行……决不能承认!就算拿枪抵着我!我今天也决不能承认我不是班杰明!
金恩一脸不为所动的模样:“你们拼命想要的班杰明·林,我的儿时伙伴,红十的优秀成员。”
“你不奇怪我们为什么这么紧张他吗?”崔岭继续诱惑着。
金恩明显停滞了一些,然后恢复了原态,指着崔岭的枪甚至没有移动:“我会自己去问他,反正从你嘴里听到的未必是实话。”
“那从他嘴里听到的就一定是实话吗?”崔岭笑道:“不如大家谁都不要说,不要听,只用看的,怎么样?”
看什么?我惊异而愕然,变成班杰明·林后,我有说过、做过能被用于指控的言行吗?真天真!我可以一口咬定是军方伪造的!找个人整成班杰明的模样录像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就算真是我以前的录像,我也可以一并推掉!
崔岭的目光缓缓移到帐篷角落处的那个大显示屏,虽然早从我进帐篷时就已经注意到它,只是没想到官方竟是作为最后的筹码摆在那里的。金恩的目光并没有离开崔岭,但不难看出他的犹豫,另一人已经露出迫不急待的样子,小心的退到显示屏前,按下了开始键!
金恩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露出有些慌张的神情,他大概也本能的感觉到那录像内的东西会很要命吧……?我怔怔的看向显示屏:有些昏黄的小屋内,手术灯大开着,两个小护士在摆设着手术器具,而一旁,静静的躺着一个沉睡的人,他头顶的头发已经剃光,可以看出不久他将接受一个脑部手术……
那是我,换脑前的我……陈松罗……
我忽然觉得脚底有股毛骨悚然的东西犹如一只毛茸茸的手慢慢的、以几乎令人崩溃的不紧不慢的速度向上蔓延着……
很快,手术门撞开了,几个身着无菌衣的军医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其中两个死死的制住一个拼命挣扎的少年……
无比清晰的显示屏,逼真的真音显示,犹如在眼前重现般真实……
那个少年在拼命向后退着,他惶恐的目光看到另一个手术台的人时,仿佛一瞬间明白一般露出了害怕的神情,尖叫着拼命挣扎!
“不!不要!放开我!”
一直没有抬头看向屏幕的金恩,终于因为那几声太过熟悉的叫声而转过了头……他瞪向显示屏,露出愕然的神情,无意间已经全神贯注的被画面擒住了目光。原本有很好逃脱机会的崔岭,却怀着恶意的心态,静静的保持原样没动,只是那有些阴郁的目光仿佛也泄露出某种不忍的心态……
军医无视少年的挣扎,将他强行按倒在另一座手术台上,四个男子分别将他的手脚扣在手术台上,然后按住他的身子,将他的头部固定在环形头箍内,动作醇熟而老练。然后一个军医开始以湿毛巾浸湿少年的头发,少年一直呼喊着,企图移动着。当剃刀开始削去他柔顺光泽的黑发时,大概是因为那冰冷冷的刀刃从头皮划过的恐惧,少年发出凄惨的叫声!
“要不要注射一剂缓松剂?他的反应太过激烈,会增加手术难度。”
“不行,手术必须在绝对鲜活的状态下进行,越亢奋越好,这样全身机能都是在活跃状态,手术成功机率会更高。”
仿佛故意录给别人听一般,两个医师随性地对着话,却说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话语。那种轻松与理所当然,仿佛他们在做的只是解剖一只青蛙或白鼠,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还在害怕的尖叫的少年……
当头顶部的发丝被剃尽时,仿佛已经声嘶力竭般,少年的声音开始慢慢减弱,神情开始麻木,有种仿佛被麻醉一般的恍惚……
他喃喃着:“放了我……我不要死……我还有好多的事情要做……求求你们……”
持刀的医师停止了闲聊,开始全神贯注的在头顶部抹了消毒水,手术的前期工作完成了……
“我还要告诉他一件事……我还从没说过……我不能死……我要告诉他……我真的……我真的……”
利落的一刀划下!白晰的头顶处迸出一个小血口!然后仿佛决堤的洪水一般,血口开始向外翻起,大量的红色液体冒出,多得令人难以相信那是真实的……好红好红的色彩,近乎黑色!就这样,生命的沙漏开始破裂……
他只是轻轻的抽搐了一下,瞳孔放大,无神的瞪圆着眸子,茫然的直视着天花板,嘴巴轻轻的张合着,仿佛已经失去灵魂的躯壳,只是不甘的怨念驱使着他不断的重复着未说的话语:“我真的……我真的……喜欢……真的……”
仿佛摄影师的恶意玩笑,镜头拉近,是少年临死前的特写,煞白无色的双唇抽动着,眼睛,已经开始呈现出灰色的黯淡……
仿佛想急切的说出什么,却力不从心的无法说出,少年的眼神中可以看出隐隐的不甘,但是更多的不舍,直至那微乎其微的小小低喃声中辩认出一个名字:“金恩……”
忽然,少年的身子剧烈一抖,下鄂挺起,嘴巴仿佛吸进最后一口气,瞳孔就在镜头前明显的收缩了一下……
“爱……”
我清楚的听到那最后一个字是在瞳孔收缩后发出的!那是怎样一个不甘的生命在被迫消殆后,依然要固执的说出来啊……那最后的最后的一句,唯一的一句,超出生命界限外的那执着的一句,不是憎恨背叛的出卖,不是怨恨不公的命运,而是……爱……一场浓浓的,却没来得及说出口的不甘的爱……
画面在继续着,一个双手沾血的医师捧着一团白色的物体转身,扔进了器皿内,那白色的、布着血丝的东西,如同一块豆腐一般一瞬间粉碎了……
那就是生命的价值?那就是生存的尊贵?那就是高傲的生灵?如果是,那白色的碎末般的东西,又是怎样的一个惊世的嘲讽!另一个同样的东西进驻到它曾居住的地方,而它,却只能粉碎在器皿内,等待着被处理掉的命运!这就是世间的公正?公平?错了!这就是人类的残忍!人类的阴暗!当饥饿的母亲吃掉自己的小孩时,那是人类的悲哀;可是当一个少年在没人知晓的情况下,在手术台上,被活生生的割开大脑时,那是人类的什么?!尖锐的科技成果?精湛的医技?脱离万物规律的得意?人类又向高文明进军的重要一步吗?
我心底中的那尊矛盾的天秤,随着班杰明的存在被粉碎在那透明的器皿内时,终于断裂了……
当那冰冷的摄像头被人类有心机的利用起来,记录下人类的残忍时,人心,还有希望可言吗?原来,残忍与冷酷可以是一种炫耀的资本,可以做为一种武器发挥着它意想不到的功效……
我瘫倒在地,甚至希望可以就此终结自己的生命……如果事后的自责是一种永远的折磨,那么在眼前重现那谋杀的一幕,就是一种报应……只会觉得自己是一只最卑贱的寄生虫,那样残忍的夺去了别人的生命……那将不再是自责,而是毁灭的欲望与绝望……永远徘徊在生不如死的麻木绝望边缘,直至那种令人发疯的想法榨尽最后一丝理智……
画面仍在继续,缝合、植发、注入药剂,然后是手术成功,推出手术室……仿佛有意刻画出来的场景一般,一片狼籍的手术台上,分外醒目的就是那团白色……
然后,黑屏,犹如一生般漫长的录像,终于完了……
“假的吧……?”
金恩呆呆的看向了我,目光中闪烁的是介于相信与不能相信的挣扎烛火,不相信,也许还能苟延残喘,直至再也无法不相信为止……但是相信,却是立刻熄灭的崩溃下场……
“林……那是假的吧……?你好好的在我的面前啊……”金恩艰难的笑了起来:“太荒唐了……他们居然为了让我与你决裂而不惜拍出这种东西……不过太假了……不可能的……不是真的……”
与其说他在陈述着什么,倒不说是他在自我催眠一般的不断说着,想令自己信服……
我无法向他投来的救赎目光加以回应,我知道只有我否认,他会立刻无条件的相信我,因为那是他能活下去的唯一选择……可是,在看到如此真实的画面后,我已经丧失了言语的能力,我说不出任何话语,我无法在耳畔还回响着班杰明的喃喃低语声时,对着他用生命去追悔的爱人说出谎言……
崔岭忽然反手夺回手枪,一个手肘将金恩击翻在地,然后枪口对准了他的眉心,一瞬间,二者的位置反了过来。金恩还在懵懂间,怔怔的看着崔岭,仿佛眼前的男子并没有映入到他的眼睛,神情呆滞的仿佛已经失了魂。
“很遗憾,那是真实的,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陈松罗教授。”崔岭忽然以辩不出虚伪的口吻说道:“我真得很抱歉,可以看出那个少年到最后想念的只有你……很遗憾是这种结局……对不起……”
“不!!!林!!!啊!!!!”
伴随着金恩完完全全崩溃的惨叫声响起,我苦笑着,困倦的合上眼,任由眼中过多的液体尽情的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