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手之劳。”
“你多大年纪了?”
“一十八。”
“你的名姓?我记得我说过将恩赏于你……”
“厉天擎。”
“厉?”这姓氏……
“你是谁?”厉天擎冷峻着,眸底的寒光足以令人心惶。
“我是谁?”他低低问笑了,活了三十四年,头一回有人如此询问他。
“你姓什么?”厉天擎依然冰冷着声,然而他的心底却是紧绷得几乎要把持不住一贯的洒脱不羁。
“爱新觉罗。”这年轻人生得龙眉凤眼,使他莫名的欣赏着。
他的十七个儿子倘若有他的一半神采就足够了。唉,江山多娇,却是耗尽心力啊。
厉天擎忽然失控的低吼,“你是皇亲贵戚?”或者就是那个人?!
他略略沉吟,“不是。”他并没有诳骗这年轻人,因为他不是天皇贵胄。他本身就是执当大清的……
“你姓爱新觉罗!”厉天擎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恨声道。
“我是满人。满人大都是爱新觉罗一族,至少八个旗之中的一旗即是爱新觉罗。难道你和满人有仇?”
“没有。”
“你是满人?”深刻的五官的确是边疆汉子的味道啊。
厉天擎眯起危险的眼神,狠厉的道:“我的母亲是汉人!”所以无法和命运一搏!
“言下之意,你的父亲是满人了?”
厉天擎无话,他不曾见过他的生父,那个拥有天下,至尊至贵的人!
“你父亲抛弃了你们母子是不是?”这男孩的眉目之间有着恨意和哀伤。
厉天擎淡淡的冷笑了,“他没有抛弃我们。”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他这个亲生儿的存在。
“我的年纪可以做你的父执辈了!这么吧,你称我一声叔伯。”
“不。”
“你拒绝?你可知……”倘若他知悉他的身份,恐怕俯首磕头,跪身不起。
“称兄道弟吧。”这个满人一直使他心神不宁,却又奇异的涌起孺慕之情。
大概是身在北京城的关系吧,那个人就在这个首都大城里呼风唤雨!厉天擎嘲谑的自我戏笑。
“我的大皇……呃大儿子都已经十七岁了,我和你称兄道弟岂不怪哉。”
“随你。”他完全不强求,只是一股子强烈的情绪难以舒解。
“呵。”这小伙子啊,可知他即将称兄道弟的是何许人也。“忘年之交。我和你就称兄道弟吧。我年岁大你一倍自然是兄长了,可有异议?”
“无异议。”
“那么你敬称我一声历兄!我唤你一声擎弟吧。”他双目精铄,病容全无。
“历兄。”厉天擎双手拱拳,却不禁嘲弄的冷笑一扬。
他是孤鹰,如今竟有了结拜兄弟!
“擎弟!”他抿唇一笑。
“历兄!你是遭人暗杀,或者是个意外?”不知为何,他对这义结兄长就是莫名的在意。
“与人结怨?”他低吟,“何人如斯大胆?”
“依照你一身的华丽来看,绝对不是劫财,否则你的随身玉佩不可能还佩戴在身。”
“擎弟之言甚是。”他的行程是个秘密,除非是有心之人的奸计。
如果当真是意欲诛杀于他,那么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了。
他定不轻饶!
“说到玉……”他取下腰际间的圆形玉,递向前去。
“赠我?当作我无意之中救你的恩情?”厉天擎唇笑,眼未笑的冷睨着。
“当作我们义结金兰的见证之物!”
厉天擎收下了,随手放在腰裤边的丝绸小袋,笑言,“我该回送你什么见证之物?”
“心意。真诚的心意。”不因他的孤寡身份,他所奢求的不过是一份无涉尊下的平等友谊,因为他根本不可能拥有平凡的真正情义。
厉天擎淡淡的勾勒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突然说道:“我记得我受了剑伤,不过是一个日夜的休养,但是我的体力却似乎恢复大半。”
“因为我喂你吞服了我厉家药铺的万金丹药。”即使是皇宫大内也无法获得的人间奇药。
“那么我的一只玉佩抵过你的万金丹药了。”这只玉的无价在于能够表征他的身份啊,然而他不打算告知一二。
他非常渴望单纯的交心!天地之间,只要他想即可轻易到手,但是最是寻常的感情却是与他无相干系。
永远都是一列人等,敬畏的跪着、怕着。
他不禁心生欣慰,他终于获得无伪的兄弟情。
厉天擎依然噙着笑,但是却是困惑不已,为什么他一直错以为眼前的历兄是那个人呢?是他的思亲之情太过满溢了吗?
他对那个人……不该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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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勒府邸,三名珠宝玉钿的窈窕美妇此起彼落的尖细着嗓音——
“那个九姨太伤了爷儿您,罪该万死!”
“什么九姨太!她还没向咱们几个姐妹奉茶哩,哪门子的九姨太啊。”
“爷,您不能宠溺她太过,今儿个她打破你的头,明儿个岂不是胡作非为,无人敢置喙了吗?”
晋弘贝勒不作一声,面无喜怒之色。
三姨太见状,愈加妒恨的火上添油,“我的贝勒爷啊!您是主子,咱们是奴才。放纵那女娃刁蛮使泼,可是有辱您的神气哩。”
四姨太一边拨着葡萄皮,一边献殷勤的喂食伺候着,她娇滴滴的道:“那个小姑娘来历不明,也许是反清复明的后代,也许是盗贼之流。爷,您英明天纵,可别怜香惜玉的反而伤了自己。”
七姨太忙不迭接话,“是呀,四姐姐说得甚是呢,那个班娃横看竖看就是有问题,哪有姑娘家成天包里着黑布头巾。”
撤了个嗤笑,晋弘贝勒薄怒,“你们三个娘儿们说够了没有?”
一个比一个还碎嘴,烦!
班娃的不驯反而是个别致的吸引力!
轻易到手的不值一哂,他的八个姨太只会争风吃醋,至于结发妻嘛,乏味到使人难受;相较之下,班娃的倔悍倒是使他不忍放手。
愈是得不到手的愈是弥足珍贵呵。尤其是男人狩猎的心态……
他决定了,一定要驯服那只小野猫,让她心悦臣服的做他的枕边人,为他暖床暖被,供他尽情快意的玩弄。
心下一动,他立即起了身,往水烟阁走去。
三姨太低叫,“爷儿!”
“吵死了!”他回头,将口中的葡萄碎渣往三姨太的粉面上一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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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软禁在水烟阁的班娃把一双眼睛哭得像核桃仁似的,血丝满,好不凄惨。
房外有四名清兵守卫监看着,根本毫无逃走的可能。
她好气,气自己!
明明不是国色天香的绝色,为什么却薄命至斯?
厉天擎那家伙不晓得到哪一个妓院巡视、查帐去了,也说不定是和左芙蓉或白芸香叙旧情去了。
“贝勒爷!”房外响起恭恭敬敬的声音。
班娃立刻跳起来,她慌乱的想找自卫的护身工具。
“甭找了,本贝勒早已一声令下,将这水烟阁的剪刀、针刺包和瓷器花瓶之类的全收走了。”晋弘贝勒摇摇摆摆的大步踏进。
“你干脆把我丢入井里……”这淫贼!额上包扎的白布条之上还渗出血迹,居然还来招惹她?
晋弘贝勒自以为玉树临风的耍了一手飞扇子,“本贝勒偏偏要定你这小辣椒!”
恶!虽然他眉眼唇鼻生得还算好看,可是却叫人反胃。
“玩玩别人的娘子其实挺刺激的,等你正式成为我晋弘贝勒的九姨太之后,我再包上一千两的红包大礼送给你的丈夫,这也算是银货两讫了。”
班娃无路可退了,她的背脊抵着墙,似乎只能任人宰割。
晋弘贝勒恣意的淫笑着,走至她的面前,几乎要与她身贴着身了。
“今日,本贝勒爷若是吃不定你这小泼妇,也甭在北京城内行走了。”
他退开一步,暗忖是把她丢到床榻上压制好呢,或是命令房外的护卫进房来抓牢她不安份的双臂。
然而就在这一瞬时,班娃举高右膝,用力的顶撞他的胯下。
“呼!痛……痛死了!”身体往后一退、又一退,他双手捣掩着受重击的命根子。
“贝勒爷!”房外的汉子一冲而入。“大胆!竟然以下犯上!”
两名汉子意欲擒捉班娃,给她一顿教训。
晋弘贝勒大声喊叫,“住手!你们的爷儿开口命令了吗?她是我要的女人,要杀要剐也该由我动手!”
“属下该罚。”汉子退至两侧。
“快!扶我回房,传令江御医来!”辣娃儿!这么狠的劲力,眼下最要紧的是保住他强壮的男性雄风。
他狠红着眼,“小美人!下一回倘若本贝勒爷再搞不定你,嘿,你只好到军营里慰劳慰劳众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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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班娃急慌得连哭的时间也没有了,她一定要想个法子……
“置之死地而后生。”嗯!她牙龈一咬,豁出去了。
她手臂一挥,桌几上的红烛灯油立时倾倒而下,倏地,火焰热光照亮整片窗棂口,强大的灼烧感使得班娃呛着了气。
“失火了,失火了!”她跑到房门边,大喊大叫。
房外的四名护卫连忙将房门打开,一见房里火蛇四处乱窜,他们仅是一呆,立刻把班娃拉拖出来。
“你们赶紧救火啊!我听你们的贝勒爷说过,水烟阁的旁阁里堆放着价值连城的古画和清圣祖的墨法真迹!如果那些宝物毁了,贝勒爷一定会要你们的命来赔……”
四个大男人连对眼一望的时间也不敢耽搁,立时往廊道跑去,预备打水灭火以及通报府邸内的所有管事和奴仆们加入抢救宝物的行列。
班娃一待他们的身影消失于眼下,便迫不及待的赶忙往另一廊道跑冲。
这是惟一的生机,她拼尽全身的气力,努力的跑、跑、跑!
杂沓的脚步声四面八方的聚集,如雷震天的吵嚷将整座贝勒府邸弄得喧嚣沸腾。
“打水啊!快!”
“提大桶的水才够!”
“木桶子不够啊!”
“贝勒府邸居然连几个木桶子都不够!蠢呀你们这些该去撞死的猪!”
吵嚷声渐微渐远,班娃大大的呼出气来,喘息吁吁的她知道自己已经逃出危险了。
后门尚未上栓,她高兴得几乎要向上苍跪地感谢了。
冲出门,她回眸望着已经陷入半片火海的贝勒府邸,喃喃轻语,“永不再见!晋弘贝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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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儿个,德王府的别业着了大火哩。”
“是那个不学无术的大贝勒的府邸吗?如果是,还真是大快人心唷。”
“就是那个晋弘贝勒金屋藏娇的大庄院啦!据闻,由于突如其来的事故所以来不及抢救,许多金饰银盆全都毁之一旦了。”
“没人伤亡吧。”
“没有,因为着火点是西厢偏阁,但是整个贝勒府已经成为断垣残壁,毁去大半喽。”
“是不是人为纵火?或是老天爷发威了?”
“嘻嘻。天知、地知,你我皆不知!”
龙凤客栈的膳食厅人声鼎沸,每一桌,每一个人谈论的都是刚出炉的新鲜话题。
厉天擎置若罔闻的品茗,食用点心小糕饼。
“擎弟!”弘历微笑道:“晋弘的府邸遭受祝融侵略,人人热烈谈论着,你倒是不起好奇之心?”
厉天擎露出一抹冷笑,不易见的噬血气息淡淡隐现,“即使贝勒府全烧光殆尽,甚至人畜全亡也不干我的事。”
“你没有心肝啊……”
“慈悲那玩意?我是不认得。”
“擎弟!你实在不像个一十八少年郎!若是世宗在世,他老人家大概会十分欣赏你的决绝。”
“善于驭下,政风严峻的世宗皇帝?他的骨头大概都快化了吧。”
椭圆的长形脸上略微一绷,弘历愠斥道:“不得无礼!世宗先皇乃是……身为子民的你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言,灭三族之罪不足以谴之!”
“哦?”厉天擎眉稍一扬,谑笑着,“大哥你可是要报官捉我?但是我没有三族可灭啊。”如果那个人算是他的人亲的话,他的三族一灭不就是江山变色,朝堂易主了吗?
挺好玩的哩。
弘历摇摇头,“不怕死活的小子!真不知你的傲气打哪儿来的?皇族贵胄也少有你这般的倔高在上。”
“历兄!改个话题吧。”
“擎弟如何看待当今圣上?”希望不是难堪的批判啊!他自嘲一笑。
“不予置评。”那个人的功过……
“为何?”
“怕你报官,送我一顶欺君的大帽子啊。”
“哈哈!你会害怕?别叫老哥我笑裂了伤口啊。”这小子的天生权贵不下于他,不过就是难以摸清其不定的脾性。
日后,他绝对是栋梁良才!能否为他所用?倘使下一道诏命,这傲小子不知会不会来个抗旨不从?
依他猜测,肯定是后者!或许把他的圣旨都给撕了吧。
他飒爽的朗朗大笑。
“擎弟!你当真一辈子做个商贾之流?不想光宗耀祖吗?”
光宗耀祖?他的祖上何需他这流落民间的庶出长子来彰显荣采!
厉天擎不太正经的勾着讽笑,“食衣住行和娱乐人心的买卖交易我都掌控了,几世的挥霍也无法败光家产啊,何况厉家产业之一的分号妓院,可是日进万万两黄金。”
“你啊!”一股难以言喻的亲近之情使得弘历眉目含笑。
“历兄,你还是想想你的受伤究竟是个意外,或是与人结下仇恨所招致的大祸为要。”
“玄天和机冥自会查明!”那两个御前侍卫果然有一手,能够找着他的落脚处。
今早,天未明之刻他们已经站在天字第一号房的门外候着驾了,并且机敏的将身份掩饰得真,不至于让擎弟心起疑窦,所以将功折罪,护驾不力的天大罪罚就免了。
算是私心吧,他不乐见擎弟因为他的身份而与他疏离,成了君臣之分。
厉天擎忽一站起,伟岸的顺长身躯颇有凛然气势,弘历不禁又是一叹。
他的几个儿子没一个成材的,大清江山……哎,他肩上的重担不知要扛到几时啊?
“我应该和历兄你拜别了。”
“啊?”心上突生怅惘,他是真心的当他是他的义弟。
厉天擎潇洒的扬起笑弧,“若是有缘,他日定当再见。”
“若是无缘得见?”他身在皇宫深苑,相见之期怕是遥遥无望了。
厉天擎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戏嘲着,“无缘得见又如何?无妨!”
“你往哪里去?”日后微服出巡或是下江南游赏之际,好去寻他畅饮一宿啊。
“不定。”
“不定?”
“我的妻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要抓她回来教训教训。”
“漫无目的地……”不如和他一起回宫。
厉天擎笑意灼灼,“天涯海角我都要把她找到!”他尚未偿还当年那一碗斋饭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