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形状、那个样子……「肠、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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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举行的许遥的葬礼上,段林见到了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成瑞。
经过这场事故,成瑞消瘦很多,高大的身子上穿着黑色西装,越发显出他的憔悴。
医院的众人基本上都来了,院长站在家属区,一向刻板的脸如今也看出曾经哭过,许遥是家中独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本就是人间一大悲剧。
不管是发自内心或者只是出于情面,站在这里的人皆是一副悲伤的表情,段林上过香,正要转身的时候忽然看到了博筱雪。
女人此刻正看着前方的棺木,许遥的棺木。
按照习俗,许遥的棺材被做成前面有一扇小门的形式,方便想要最后一次瞻仰死者遗容的人们。不过今天许遥脸上的门一次也没有被打开过,大家都知道许遥的死法,跳楼,还是头朝下死的,就算找了最好的尸体化妆师,勉强把他的脸整成人样,估计也是很恐怖的吧?
博筱雪却一直看着,直到大家都上香完毕开始离开,现在灵堂前只剩下了穿着黑裙子的博筱雪。
段林看着博筱雪迟疑地将手伸向棺上的小门,拉开……
「呕!」下一秒博筱雪立刻跪在地上,不住地干呕起来。段林急忙上前,看着棺材上兀自开着的门,段林决定先将这门拉上再说,拉上的过程中,段林不可避免地看到了那窄门中的景象。
头被勉强打理好了,为了遮盖死者生前留下的伤口,化妆师用了大量的白粉,可是……
唉,今天前还是大好的一个活生生的年轻人啊。
忍住自己心头的不适,段林将博筱雪带到洗手间,「去吐一下好了。」
毕竟是女用洗手间,段林自然不方便进入,于是将博筱雪领进去之后,段林迅速退了出来。
出去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再度路过灵堂,原本打算径直出去,追赶帮助院长处理后事的弟弟的,可是……小孩子?看着前方在灵堂前蹦蹦跳跳的小孩,段林当即发声,「小朋友,这里不能这样,不要在这里蹦跳哟。」
穿着黑衣服的小孩,脚上穿的却是红鞋子。
忍住心头不断涌现的怪异感,段林想要过去将小孩子拉住再说,可是小孩却说不出的灵活,小小的身子扭了扭,从自己的肩肘下一晃而过,然后一溜烟儿地从过道跑了,听着「吧嗒吧嗒」的跑步声,段林没办法只好追了过去。
「喂!别跑,小声一点啊……」
段林才跑几步,就和迎面走来的弟弟以及成瑞撞了个正着。
「哥,你跑什么呢?找我么?」
「啊?不是……我在追一个小孩,刚才在这边玩,我要他小声点,刚要抓他谁知就跑了……」叹了口气,看着等候在前厅的密密麻麻的人群,段林决定放弃在那么多人中间找一个不到半人高的小不点的想法。
「嗯,挺小的孩子,是男孩吧,穿着黑衣服、红鞋……」
说到这里的时候,对面成瑞赫然铁青的脸色让段林心里一跳,这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的段林,硬生生将没说完的话吞了下去,不擅言词的他决定把刚才被小男孩弄乱的灵堂重新整理一下,顺便转移刚才的话对成瑞造成的影响。
这是对死者的基本尊重。
从小跟着乡下守坟人外公长大的段林,相信着外公告诉自己的每一句话,说实话,小时候见到的死人比活人还多,所以对于死者,段林是不害怕的。
他们是安静的,和他们在一起,时间仿佛都会被凝固。某些程度上来说,对于段林这样性格的人,他们比活人更容易相处。
香台上的香不知何时熄灭了,段林重新拿了三根香,端正地供在了死者的遗照前,然后……顺着弟弟的目光,段林这才注意到,死者棺材上的小门不知何时又开了。
奇怪,刚才博筱雪打开之后,自己不是关上了么?
想到刚才那个孩子,段林心里忽然明白了点什么。踏上前去,段林对面色苍白的弟弟和成瑞说:「你们不用管了,我去关。」
看着两人如释重负的表情,段林知道那两个人心里终究是害怕的,即使是自己的好朋友,也会怕。
段林走到了棺木前,手摸上小木门的时候忽然眼皮一跳,不对……东西……多了一个东西。
原本要关门的手就这样停住了,段林呆呆看着棺木里面的人,确切地说,是看着棺木里面的人……的脖子。
许遥的脖子上缠了什么东西。
是刚刚缠上去的,之前许遥的身上没有那个东西。
「哥,你做什么啊?还不赶紧帮许学长拉上……拉上门?」原本已经回过头的心诺看着段林迟迟未有的动作,忍不住回过头,却看到哥哥趴在死去学长棺木上猛看的样子。
看着那样血肉模糊的学长……哥哥不会觉得……
「有东西……」怔怔地,段林说道,他没注意自己在无意识的时候,将自己看到的东西说出来了。
一下子,成瑞走到了段林身前。
心诺原本是没打算过去的,虽然铁定未来是医生了,死者又是自己的学长,可是他心里还是不愿意看,看到原本亲密的人一夜之间变成这种模样,也是很诡异的事情吧?
可是为什么呢?哥哥和成瑞学长都在看。忍不住好奇心,他慢慢蹭到了哥哥身旁,
「咦?这是……」看着围在许遥脖子上一圈的物体,他呆住了。那个形状、那个样子……「肠、肠子?」跳楼……会把肠子跳出来么?而且……
「是脐带。」
成瑞冷冷的声音忽然穿过来,虽然是他自己亲口说出来的,可是在心诺看来,他自己正是被这句话吓得最深的人。
「不……不……不!」嘴里呢喃着,成瑞不自觉地后退着,脚下被地毯绊了一下之后,他飞快地跑离。
***
「真的是脐带。」
翻开报告书,金梓皱起了眉头,虽然只是负责办理此案的警员,不过也算和死者有了联系,于是知道许遥的葬礼将于今日举行时,那天负责许遥事件的员警都过来上了一炷香。
案件被认定是自杀,可是如今段林在死者的棺木内发现的属于婴儿的脐带,却为这件事平添了几分蹊跷。
「谢谢你们配合,我们会找专家分析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东西的来源,我们要下班了,我送你们回去如何?」看着由于今天的事情而显得越发疲劳的心诺,金梓先生笑了。「让你们尝尝坐警车不戴手铐的滋味。」
看起来严肃的金梓先生原来有这样有趣的一面,心诺绷了一天的脸终于放松,他也笑了。
将兄弟俩送到公寓下面,金梓先生忽然皱眉,「这里似乎是……」
明白金梓所问为何,韩心诺立刻回答:「这是……许学长住的地方,院长要我在这边多住几天,帮忙收拾一下东西。」
「哦,这样啊,也好,老人家年纪大了,看到儿子生前的东西一定睹物思人,今天就这样吧,我要去幼稚园了。」
「幼稚园?」
「嗯,我儿子,呵呵,现在正是调皮的时候啊……」
提到儿子,金梓先生生硬的轮廓散开,看起来柔和许多。
看着金梓先生驾驶的写着police的警车远去的尾烟,心诺小声地感慨,「真是忙啊……」
段林没有说话,只是想着下午的事情。
那个时候……那个脐带……是怎么出来的呢?还有当时那个小孩子……
说到小孩子,倒和弟弟一开始叫自己来的原因有些联系上了。
许遥一开始在自家的排水管道发现了一具婴孩的尸体,这是事情的起因。
根据弟弟的说法,许遥生前闭门不出的两个星期内说不断听到婴孩啼哭,这件事段林一直没有放到心里去,可是现在……
下午的时候成瑞诡异的神色,忽然浮现在段林脑海。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作为许遥自杀时唯一在场的证人,他似乎也说出了什么看到小孩之类的话。
是那个东西么?段林现在有理由这么想。如果是这样……那么,那突然出现的脐带……是什么意思呢?
脐带……婴儿在母体的时候和母亲交流的直接桥梁,它不仅将婴儿和母亲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而且更重要的,它是婴儿从母亲那里获得各种营养成分的方式。
出现在死者身上的脐带……究竟预示着什么呢?
「脐带……呢……」
正在想的词忽然被提起,段林微微吃了一惊,醒过神回头,才发现喃喃嘟囔这个词的人是自己的弟弟。
弟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表情,事实上,他正沉迷在自己的思绪里,他在想什么段林无从得知,可单单「脐带」这个词,就让段林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知道么?面对这种东西,最危险的往往不是那些不相信那东西的人,也不是完全相信的人,而正是你弟弟这样子的……」
看着兀自自言自语的弟弟,沐紫当时的话忽然浮现在段林脑中。
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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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
坐在会议室,成瑞盯着自己手中的钢笔。
自己没有请假的理由,不能因为一点点软弱就不来工作,自己没有强有力的父亲作靠山,混到这一步完全靠的是自己的努力,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倒下。
额上渗出一丝冷汗,洁白医师袍的衬托下,他的脸色白到有些铁青。
「成医师,你有什么问题么?」会议桌顶端,院长问道,虽然经历了丧子之痛,不过,这个倔强的男人还是坚强地坐在了这里主持大局。
擦着额头的汗水,成瑞匆忙摇头,「不,没有任何问题。」
「好的,那么这次会议讨论的病人就交给你了。」
「啊?」成瑞大吃一惊,翻翻手中的病例,再三核对了一下上面的内容,「院长,这是妇产科的内容,我……我是外科啊?」
「刚才我们讨论的不就是这个么?」院长的眉毛不悦地挑起,成瑞不敢多言,且听院长继续说下去。
「虽然是妇产科的工作,可是这次的病例比较特殊,产妇身体不太好,双胞胎且胎位不正,难产的可能性极大,我们需要经验丰富的外科医师辅助接生,以便在产妇出现危机的时候,能够及时对其进行快而有效的处理。
「成瑞你虽然年轻,可是我们一致认为你可以成功担负起这场手术,你呢?你的意思呢?」
脑袋上被扣了一顶大帽子,成瑞苦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无所谓的,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么?工作上努力表现,争取早点上位,三十五岁的时候娶一个老婆,不要护士,三十八岁生第一个孩子,然后在自己四十岁的时候当上院长……
会议结束,大家纷纷收拾好东西离场,成瑞落到了最后一个,抬头才发现院长居然没走,而是在门口等候,看到院长对自己招手,成瑞急忙小步跑过去。
「院长,您有事找我?」
「嗯,成瑞啊,你和我来。」等到自己走到面前,院长领着自己向左边走去。
那边是病房部。
「我带你去看一看病人。」
「哦。」事先认识病人不稀奇,不过一般仅限于对方来头很大的时候,看样子,莫非……心里想着,成瑞始终和院长保持着一样的速度。
「这次其实是熟人,你过去看就知道了。」院长对自己卖了个关子,不过很快地,谜题解开了。
「是你们!」一进屋,成瑞楞了楞,今天第一抹微笑终于出现了。
病房里的女人也就算了,里面的男人是成瑞熟识的,那个人名叫陆祥来。
陆祥来、他加上许遥是大学好友,陆祥来原本就不喜欢当医生,迫于名医父亲的要求在医大混了几年,而后就不干了。
「你啊……真没想到……你结婚了?」成瑞扶扶眼镜,不敢相信地看着对面女人的大肚子。
女人示意般地拍拍自己的肚子,给了他一个「你说呢?」的眼神,「你好,我是毛薇薇。」
与好久没有见面的好友重逢,好友的老婆又快要生孩子,一连串的惊喜让成瑞原本浮在半空的心终于稍微平息了下来,心下一宽,忽然又伤感起来。
明白成瑞想起了许遥,陆祥来拍拍成瑞的肩膀,用嘴努了努院长那边,成瑞随即甩了甩头,转换心情。
「我说怎么会轮到我呢……老实交代,是不是你们找院长指定的?」成瑞开玩笑地问着自己的好友。
陆祥来一拳捶在成瑞身上,「别开玩笑了,我老婆儿子的命耶!我敢拿他们的命来提升你的重要性么?当然是你技术好。呵呵,你这家伙啊,当年上大学的时候就是第一,性格认真,技术又好,我和阿遥不是经常靠你混过考试么?我当然相信你……啊?糟糕!」
明明是自己要成瑞注意点,不提许遥以便不提起院长的伤心事,才一会儿功夫,自己就把许遥提出来了……
「没事,那个孩子……你说的没错,我把你们交给成瑞,自然是因为他的过硬技术,其次才是考虑到你们是朋友,这样更容易让薇薇放松情绪。成瑞,你要自信一点啊。」院长拍着成瑞的肩膀,笑了。
「你们三个总是在一起,胡闹也罢,做正事也罢,阿遥是我儿子,可是你们在我心里也是亲生的一般,现在阿遥不在了,我看到你们心里还算有点安慰。
「祥来你不说其实我也知道的,阿遥是个爱玩的孩子,你的兴趣更不在医,你们三个只有成瑞最像个未来会当医生的,可是我和你爸爸偏不听,要你们两个进入医院,结果阿遥没有什么建树,你更是……
「罢了,我看到你现在这样就觉得后悔,或许你们才是对的,年轻人找自己有兴趣的做才好。」想起了儿子,院长的目光变得幽远,看着院长的侧影,成瑞忽然觉得院长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年。
「对了,祥来你现在成为你想当的记者了么?」不想让话题伤感下去,成瑞急忙转移话题。
「啊,差不多,不过没当上记者,我现在是摄影师,不过还是助手……毕竟比别人晚入行么……」
看着陆祥来不好意思地抓着头笑,成瑞这才想起来葬礼那天录影的似乎就是他。当时太忙了自己心里又乱,两个人没有打招呼罢了。
「那也不错,改天让我看看你的作品吧,不过现在……薇薇,你的预产期是什么时候?」毕竟是医师,推了推眼镜,成瑞决定把正事询问一下。
「是八月二十二。」
「哦,那不就快了么?」
「对啊,好烦恼啊——」女人「哎哎」叫了起来。
听着床上的女人娇憨地抱怨,成瑞好笑的抬头,「烦恼什么?要知道你生孩子烦恼的可是我们啊。」
「是日期,日期啦!八月二十二号出生的宝宝是处女座的,可是人家是牡羊座,小陆是射手座,宝宝和我们星座属性不配么,如果要是早一点,哪怕稍微早一点也好,到了二十号就是狮子座了么,那样我们一家多美啊!性格属性超配的。」
看着年纪明明已经超脱少女的思维,还和时下小女生保持一个水准的毛薇薇,成瑞笑了。
「说不定你不用烦恼了,你怀的是双胞胎,这种情况下一般会早产,到时候就成你要的那个什么老虎座的了。」
「啊?是么!那就太好了!还有不是老虎座是狮子座啦!」
后面几个人又谈了一些有的没的,看得出产妇的心情很好,这对生产很有利。目前的检查报告来看,除了胎位和产妇身体上的问题以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大问题,需要注意的就是手术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
那个只能靠自己在手术中靠临场应变能力解决了。对于自己的技术,成瑞是有自信的。
负责给毛薇薇做例行检查的是博筱雪,而心诺最近开始跟着自己的学姐见习。因为彼此算是认识,所以毛薇薇也不介意让心诺帮自己检查。
他们现在进行的项目是超音波检查。
孕妇不宜进行太多次超音波检查,加上大部分孕妇忌讳男医生,所以心诺一直遇不上好的实习机会,这次毛薇薇却点头让他帮忙做,让他非常激动。
心诺小心翼翼地,将贴片轻轻放到毛薇薇的大肚子上,旁边的萤幕上随即出现了贴片检测到的毛薇薇肚里婴儿的情况,博筱雪随即开始为两人解说胎儿的生长状况。
「看到了么?耳朵,小手,呵呵,看到小鸡鸡了么?两个都是男孩子……」博筱雪温柔地说着,准妈妈在床上吃吃的笑着,心诺却看得很仔细,不敢放过一丝细节,忽然……
仿佛看到了什么,心诺将手上的贴片重新移了回去,这个举动引起了博筱雪的不满。
「心诺同学,你在干什么?我不是让你慢慢往下拖么?怎么又上去了?」
「等等!学姐……我……」
心诺脸上却没有笑容,只是将贴片不停地在毛薇薇的腹上游移,毛薇薇也不解起来,重新将视线对上萤幕,忽然!
「学姐你看!」韩心诺忽然站起来,指着萤幕上某个角落大叫出声!
博筱雪被男人的声音吓了一跳的同时,不禁将视线挪向他所指的地方,「天……」女人为她所看到的捂住了嘴。
迅速地拨打电话,女人焦急地对成瑞说:「成医师,你赶快过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