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怕紫瞳一时之间吃不惯,仍是放了不少花瓣下去一起煮,所以整盘菜肴都是花的味道。
慕容炎昊坐在一旁看她熟练地舀了口饭,在上头放上菜肴再送入紫瞳口中,每一口的大小都像是测量好的一样,刚刚好送入紫瞳的嘴里。
“我爹对他做了什么?”什么样的对待,竟会让一个正常人变成如此模样?
紫颜仔细看着慕容炎昊的神情,似乎在确定,或者该说是在比较他与慕容寒两人之间的不同之处。
“当初老爷带公子回来后,便吩咐我们两人好好服侍公子,不但要帮他更衣沐浴、喂他吃饭,连下床到外头的亭子晒晒太阳都要经过老爷允许。”
见紫瞳吞下嘴里的饭菜,紫颜才又舀了一口放进他嘴里,顺手帮他擦去唇边的油渍。
“因此刚来的时候,公子虽然是个盲人看不见——”
“等等!他看不见?”慕容炎昊这才注意到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不但空洞无神,瞳孔对光线也没有反应。
他早该想到的,当初他的动作根本不像是个正常人,他之所以不看他不是因为不愿意看,而是根本就看不到!
他对他的误会实在是太深了。
对紫瞳浓浓的怜惜里还带着深切的愧疚悔意,那天他不该那样对他。
“是啊!我不晓得公子是不是天生的盲人,可是他十多年前来到这个家的时候就已经看不见了。”原来少爷根本不知道公子是个盲人,之前才会要他们两人不用服侍他。
“那时候公子尽管看不见,可是基本的日常生活依然可以自己打理,会自己穿衣服、自己吃饭。结果在老爷什么都不准他自己做之后,过了两三年的时间,他就渐渐忘却了这些照顾自己的能力。”因此若是身边没有服侍他的人,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他的脑子……”
“那也是老爷的关系,老爷不准任何人跟他说话,也不准他说话。一开始公子不过是个六岁大的孩子,虽然公子的个性温和安静,但还是会出声问我们问题。结果老爷发现之后,就干脆点了他的哑穴,后来又怕公子在他不在的时候跟我们说话,就连听觉都一起封闭。那几年公子不能说、不能听又看不见,人几乎是疯了,整天就不停的哭,哭得我们好不舍……”
想到当时公子幼小的身体蜷曲在角落不停落泪,张着口却喊不出任何声音,她就觉得心痛。
慕容炎昊无法想象自己的父亲竟然会对一个孩子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他早知道父亲无情的心性,却不晓得他不但无情而且冷血。
想到当时紫瞳孤独无依、恐惧的模样,慕容炎昊的心开始绞痛,他起身坐到卧坐床榻上的人儿身边,接过紫颜的工作,温柔地将饭菜喂入他的小口。
卧坐在床上的紫瞳似乎感觉到喂他吃饭的人换了,稍微迟疑了一下才张口继续吃。
瞧见少爷的动作,紫颜跟无情两人的心里是一阵欣慰,庆幸少爷跟老爷的不同,以后公子不会再继续过着非人的生活了。
“后来因为长期点穴的关系,公子的身子在血脉不通的状况下,变得很糟糕、很虚弱,在我们都以为公子快要死去的时候,老爷才恢复公子说话的能力跟听觉,不过从那个时候起公子就不再说话了。”
“刚开始的几年公子还比较像正常人会思考、会想事情,过了一两年,在没有人说话也不可以说话,又不准他做任何事的情况下,公子的记忆力开始产生混淆跟退化的情况,对时间没什么概念。
有一次老爷出远门,我跟无情两人因为也有了感情,不会监视对方有没有逾距跟公子说话,才偷偷跟公子交谈。不过已经来不及了,公子的脑子变得跟三岁孩子一样,不太会说话,也听不太懂别人所说的话。”她不晓得老爷为什么要这么做,将这样一个该让上天眷宠的孩子就这么毁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爹会这么做?”他想不通。
无情看了他一眼。“真正的实情我不晓得,不过在很久以前老爷封闭公子的听觉时,我曾听到老爷这么喃喃自语。他说:‘这样就好,这样他就不会跟其他人跑了,人偶是不会跟人跑的。灵吟,我的灵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当时我不太懂老爷话里的意思,后来一想,公子可能长得很像是老爷深……”想到口中的老爷是少爷的父亲,接下来的话他就不便说出口。
但这些就够了,就足够让慕容炎昊明了,为什么父亲会对紫瞳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来。
在母亲尚未离开人世的时候,他就曾经问过母亲,为什么父亲总是不喜欢陪着他们,为什么他跟其他人的父亲不一样,总是不跟自己的妻儿相处、说话。
母亲都是回给他一个苦笑,然后告诉他,父亲的心并不在这里,而是在一个叫作灵吟的人身上。
“娘,那为什么爹不把那个灵吟娶回家?反正爹不但有你,还有大娘跟二娘她们啊!”
“孩子,你爹无法将灵吟娶回来。”
“为什么?”
“因为灵吟走了,跟他的妹妹一起私奔到很远的地方去。”
“跟妹妹私奔?灵吟不是女的吗?”
“不是,灵吟是你死去的姑姑的丈夫,是个男人,一个很美很美的男人,所以你爹无法娶一个男人回家,因为慕容家太大、太复杂了……”
是的,慕容家太大、太复杂,男风再盛也不会允许族人娶一个男人回家,所以父亲就制造了这么一个娃娃是吗?
娃娃不会跟着别人离开,也不会引起别人的争议,却苦了当娃娃的紫瞳。
收起用完的餐具,慕容炎昊喂紫瞳喝下浓稠的菜汁,那终年不见天日的白皙肌肤仍是散发着高热,人依然病着。
都是他不好,因为他的误会让他无缘无故吃了这么多的苦头,若是他晚来了一步,让他一个人跌落池子或者是一直不吃不喝,也许他就再也没机会看到他了。
幸亏,幸亏他还是及时挽回一切。
“以后,我要你们在我不在的时候常常跟他说话,也要让他学着讲话。至于平常作息还是先帮着他,让他先从学讲话开始,一步一步慢慢来,一定要让他恢复。至于他的眼睛,我会找大夫过来看看。”如果是天生的,那就没有可能治愈了。
“我们知道了,少爷。”紫颜和无情两人皆露出欣喜的微笑。
“对了,他的名字就叫作紫瞳吗?”怎么就取这么直接的一个名字?
“不是的,公子的名字其实是叫作魅瞳,可是老爷说不适合,所以就改掉了。”
慕容炎昊扬眉,扶着紫瞳卧床休息。
魅?这字的确不好,想来应该是因那一双不同于常人的紫眸,而被人当成妖怪之属,才会如此称呼。改名可以说是爹对紫瞳惟一做对的一件事。
“那还是叫紫瞳好了。姓呢?他姓什么?”
“老爷说跟着慕容家姓。”
慕容炎昊冷笑,不过就是独占欲在作祟,跟着慕容家姓就跟把紫瞳娶回家没啥两样了,不是吗?
这样也好,反正爹都死了,现在姓慕容代表的不是爹的所有,而是他的所有。
他的紫瞳。
***
这些天,什么事情都不对了。
醒来之后会有人跟他说话,而且有很多不同的声音。
他不懂,不是说好要当娃娃的吗?那就不准也不该说话才是,可是他现在说话却没人责备,这代表什么?
替紫瞳将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抹上药膏,慕容炎昊就看见那一双一向无神的双眼开始有了疑惑的神情。
都两天多的时间了,他终于发现生活跟以往不一样了吗?终于开始懂得将内心的情绪表达于外了吗?
大夫已经来看过他那一双眼睛,说他虽不是天生就是个盲人,但也差不不多了。有些孩子一生下来眼睛就比别人脆弱,经不起长时间的使用、容易损坏。紫瞳的双眼在这么多年不曾就医的状况下,想要复明成跟平常人一样是不可能的了。
“可以告诉我,你看到的是一片黑暗的景象吗?”包扎好伤口,慕容炎昊抱着他,在庭院中选了一个阴暗的角落坐下。
大夫说即使看不见,但还是让他少接触阳光较好。能多点复明的机会总是好的,即使可能性是那么渺小。
同样的问句,慕容炎昊慢慢、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重复了三遍紫瞳才渐渐有了反应。
“说话,跟我说话?”
缓缓眨了下双眼,这一次他很快地将视线对到慕容炎昊的脸上,却不是看着凝视着他的黑眸。
“是啊,跟你说话。”他很喜欢听他的声音,尽管迟钝却十分悦耳动人,非常适合唱曲子。
紫瞳偏着头,听到他柔和的回答后想了一下。“紫瞳不当娃娃了吗?”
黑瞳闪过一丝怜惜,心疼地轻抚他白皙的脸蛋。“不当娃娃了,紫瞳是人,不是娃娃。”
他希望他能跟平常人一样懂得七情六欲。
紫色的双眸仿佛在沉思,有一瞬间似乎又陷入封闭,过了很久,他才又慢慢地在空洞洞的脑海里找到字句。“怎么当人?”
慕容炎昊收紧环抱他纤细腰身的双臂。“就是会说话,会听人说话,会想事情,有感情。”
“什么是感情?”
慕容炎昊苦笑。这教他怎么回答?
“感情就是会想要哭、会想要笑,会念念不忘,想逃也逃不开。”就像他第一次见到他之后,心情的百转千回、难以控制。
紫瞳的双眸疑惑更深了。“不懂,紫瞳不懂。”
他说的话好难懂,为什么会想哭、想笑?紫瞳不想哭也不想笑,脑袋很容易就把事情忘记,这样也能当人吗?
当人,好难……
察觉他的神情有些疲累,慕容炎昊调整一下怀里人儿的姿势,让他能舒服地躺在他怀里。“现在不懂没关系,以后慢慢就会懂了。”他并不要求在短时间内就要有成效,十年的时间不算短,要他立刻恢复很难。
似乎觉得他的怀抱很舒服,紫瞳将自己深深地埋进他厚实的胸膛,小嘴微张打了个呵欠。
因为这几天身体仍不舒服的关系,睡眠的时间比较长,可是记忆却不若以往混乱,这次睡了就不知道上次醒时做了些什么。
他记得之前醒来的时候是另外一个声音陪着他,跟他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可是那个声音没有像现在这个一样,有着很舒服的枕头,也不会抱着他。
以前从来没有人抱过他,也不曾碰过他,那种身体接触的暖和令他感到很陌生,却也很舒服。
“紫瞳,看不清楚……”带着浓浓睡意的小嘴咕哝道。
“嗯?”正被他像小猫般可爱的模样吸引住全部精神的慕容炎昊,没听仔细他说了些什么。
“眼睛,看不清……楚,暗暗的,看不到……”美丽的双眼缓缓合上,人也进入梦乡。
这次慕容炎昊听清楚他说的话,也能懂得他简单字句里的意思。
只要在光线够强的地方,紫瞳可以大概看到一片模糊,若是天色较暗,他就什么东西都看不到了。
这样的眼睛,跟瞎子并没什么两样。
“没关系,我当你的眼睛,照顾你一辈子。”这不是玩笑话,从见面的第一天,他就明白自己已经被他摄去了所有心神。
问过自己也告诉过自己,是因为那难得一见的美貌吧!
但这不过是骗自己的话。
他慕容炎昊若是个重外貌胜过一切的人,今天他就没有独得六成家产的能力,也不会对这样庞大的财富不屑一顾,他不是个在意事物表相的人。
紫瞳的绝美是震撼人心的,然那不过是一份撼动,真正抓住他心神的,却是对他的那一份不舍,连自己也不清楚这样的情感源自何处,突然得令人摸不着头绪。
问世间情为何物?
这道题若是能解,古今也就不会有这般多人深陷难以自拔了。
自嘲的一笑,拿起一旁的披风盖在紫瞳身上,不让半点风吹袭他怀里单薄的身子,两人优闲地一起享受入秋的午后时光。
***
慕容风凌待在书房里瞧着帐簿,心里却想着其他事情,旁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心不在焉。
换成慕容炎昊在场,连让他心不在焉的原因都可以轻易猜出来,不过就是为了神秘的紫藤园而已。
紫藤园的外院五个兄弟全观赏过,里头的景色眼布置恐怕就算皇宫内苑也比不上,庭园每一处都以千金难求的无价之宝当摆饰,光是流水瀑布上滚的那颗壁水夜明珠就足以让人眼红,因为世上就那么一颗啊!
他不能算是个贪心的人,不过是想知道父亲究竟在紫藤园里藏了什么样的宝物,竟在生前命令五个兄弟不准踏入内院一步。
现在四弟得到了紫藤园,听本家家院的仆人说,自从四弟进去过一次紫藤园后,接下来的日子有大半时间都是在园子里过的。
这实在让他太好奇了,有谁不晓得慕容炎昊是那种皇帝站在眼前都不屑一顾的人,有什么样的东西竟会让他在紫藤园流连忘返?
“想什么事想得那么入神?”慕容月在仆人的带领下来到书房,见着大哥神游四方的模样,不禁目光闪烁。
慕容风凌很快地收回心神,瞪了他一眼。“你来做什么?”
他们家的五个兄弟都不是很亲,谁让他们的母亲都不是同一个;自小就在母亲的灌输下,将自家兄弟当成敌人看待。
就算今日已经确定继承家业的人是慕容炎昊,对彼此的好感并不会因为同病相怜而增加多少。
他不欢迎的态度,一点都不影响慕容月的心情,只见他俊秀的脸上微扬起笑。“来回答你心里的疑问。”不等慕容风凌反问,他又接着说:“你一定对紫藤园里头究竟藏了什么样的东西而觉得好奇,是吧?”
“是又怎样?”
“我可以告诉你答案。”
慕容风凌不动声色地瞧了他一眼。“你知道?”
“我的好奇心一向比别人旺盛,爹的命令很难阻止我。”
打从知道了紫藤园这个地方,他就试着进去过很多次,虽然只有在慕容寒一次出远门的时候成功过,不过一次就够了,一次就足以让他看到父亲不为人知的宝贝是什么。
“是什么?”
“人。”
慕容风凌为他简洁的回答,微微蹙了一下笔挺的剑眉。“什么人?”
“一个世上找不到比他更美丽的人,美得像个娃娃。”
“原来是个美女。”知道了这答案,他心里头想要进入紫藤园一探究竟的念头反而减低了。
他们家五个兄弟都不是好色的人,对美女没啥兴趣。
“我有说那人是女的吗?”慕容月轻笑。
“是男的!?”这答案倒是让人惊讶,他从不晓得父亲也好男色。“不过既然已经成了四弟的人了,我想就不关我们的事。”
“你不好奇?”轻轻摇晃手中的扇子,他双唇逸出极轻的笑声。
“有什么好好奇的,不过就是个人而已,再美又如何。”他并不好此道。
“这样啊?我以为你多多少少会对能引起四哥注意的美人感兴趣才是,毕竟以四哥的个性,能让他感兴趣的东西还真是稀少。”慕容月笑了笑,啪的一声合上纸扇。“对了,今天有朋友邀我吃顿饭,我都忘了。我走啦!大哥,既然你对紫藤园的美人没兴趣的话就算了。”
慕容风凌面无表情地目送他离去,久久,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
“都到晚膳时间了,要将两人叫醒吗?”紫颜望着亭子里熟睡的两人,甜美的脸蛋露出欣慰的笑容。
别说公子的心性像个孩子,就连少爷也不过才二十一、二岁,老爷不是个好父亲,可以想见少爷一定也没有什么特别愉快的童年。与公子在一起,似乎唤回了他一些重要及失落的时光。
有谁能想象一向不苟言笑的少爷,也会有如此可爱的一刻?两人抱在一起的模样,多么像两只可爱的猫咪在互相取暖。
“让他们继续睡吧!”定睿坐在池上回廊望着那两人。“少爷这些年也够累的了,跟自己的兄弟自相残杀、争权夺利,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现在好不容易事情尘埃落定,公子的出现正好让少爷得到一个休息的机会。”小时候的少爷很顽皮,如果能生长在平常的家庭,一定是个开朗、无忧无虑的少年。
跟着少爷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他很希望主子可以像这样毫无牵挂,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真正了解少爷的人会明白,在那傲慢的表相下,其实根本不具什么野心,以往所表现出来的不过是为了能在慕容家生存而已——这个家不容许有弱者存在。
“我今天出去买花种的时候看见五少爷。”无情突然想到。
“怎么了吗?”
“要小心他。”他还记得五少爷那双如猫般美丽的俊目,总是闪烁着令人难以捉摸的目光。
“为什么?”定睿狐疑地瞧着无情一脸的严肃。
“他曾经很多次想进来这里,我觉得他似乎见过公子。”
“那又如……”定睿本想说他大惊小怪,可是一想到紫瞳那张天人般的容颜,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紫颜很明白地叹了口气。“其实公子以前会被取名为魅瞳不是没有原因的,那一双紫瞳除了少见之外,还有一股媚惑人的力量,能勾人心神。我们因为从小照顾他到大的关系,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孩子或兄弟,可是其他人不一样。”至今没有人在见过公子之后不想占为己有的。
“五少爷的能力比不上少爷,不会有机会抢走公子的。”他主子的能力,他比谁都还要了解。“问题在于五少爷的心机一向很深,要是他真的看过公子,一定会想办法闹事。”怪不得之前五少爷会特别提出紫藤园的事情,看来他见过公子的可能性很高。
“那该怎么办?”
“我会告诉少爷这件事,少爷的头脑比我们聪明多了,会想出好办法的。”
“说的也是。”希望一切不过是他们杞人忧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