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君崴把舒绿恋放躺在床上,谨慎地卸下她的衣裳,稀薄的月光照在她伤痕累累的身上,应君崴的脉络也仿佛被她身上的沲条血纹从中切断般痛苦。
他的长指沾起药膏,缓缓敷上受伤处。每擦过一处血痕,他的眼便黯淡一分。
都是他的错,当初,他若没存私心地让她留下,贪恋她的身影,今日绿恋也不会遭受伤身的折磨。
自与权势妥协后,我一次一次地伤害你,打击你,可你目光仍是温柔地看着我,我已经下不了手,你知道吗?
应君崴放下药膏,看向她苍白无色的脸庞,他叹了口气,俊美的脸庞已不复见昔日的冷傲,他起身走到窗边,伸出手去承接屋外的飞雪。
从天而落的雪很快地在他的手心盈上一层薄霜,应君崴收回大掌,走向床边。
冰凉的手心轻轻地贴在舒绿恋的左颊,昏迷中的她在微弱的气息中夹带着舒服的憔息。
应君崴随着她舒服的轻叹而漾亮了黑眸。别这般容易知足,这仅是我能为你作的事……他的黑眸微微一黯,自责地别开眼。
富贵和权势已是他生命的全部,在他选择它们,放弃她时,就无资格再爱她了……来世吧,来世我遇见你时,一定紧紧地拥住你,不让你我分开,今生,就这么断了吧!
★★★
三天过了,芙音公主等人端坐在大厅内,准备启程离去。
“应将军,这三日叨扰了。”芙音公主说道。
“招呼不周之处,远望公主见谅。”应君崴冷漠疏远的回道。
“走吧!”芙音公主一点头,随侧约六名宫女,马上跟在她身后。
“等等……”一直静默的穆绮玉,突然出声阻道。
“郡主还有何事?”应君崴不悦道。
“我要应将军答应一件事。”穆绮玉排开心中的畏惧,正视应君崴冷寂双眼。
“你不够资格要我答应你任何事。”对她,应君崴不留任何余地。
穆绮玉气极败坏地喊道:“我是帮公主开口要求的。”芙音公主不作声,淡漠地看着她。
“你和那奴才的事,要作个了结。”依公主无所谓的悻度,应君崴和那名该死的奴才定会偷偷地私通款曲,她绝不让这种事发生。
“如何了结?”应君崴竖起防备,沉着声问道。
“我要你马上赶走她。”穆绮玉快意地说道。
“如果我不愿意呢?”应君崴眼底冻起层层寒霜。
“你如不愿意,公主马上退婚,再治你个欺君之罪。”
“不……”舒绿恋虚弱的声音响在众人的耳中。
她还未痊愈的身子倚在厅前的梁柱。一听见公主要离去的消息;不顾大夫的反对,舒绿恋硬是从床上爬起,就是为了向公主解释前日的误会,没想到,却听到这一段话。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她必须隐住心伤,只要君崴哥能寻至他的幸福,对她来说,便足够了。
应君崴的双眉如猛禽展翅,因她固执地而来,因她对自己身子的轻忽。
“公主,你放心的回宫,我会离开。”舒绿恋走到芙音公主身前,露出一抹虚弱却灿烂的笑意。
够了,知道君崴哥曾在乎过她,这便足够了,她心满意足了。
“谁会相信,说不定我们前脚一走,你们又在后头恩爱了。”穆绮玉疑信三半地说道。
“我马上离开。”舒绿恋不再多说,转过身便欲离去。
“慢着。”芙音公主唤住她的步伐。
“留下吧,等你伤好再离去!”或许到时会有不同的结果,不过,就端看应将军了。芙音公主的眼闪着洞察的眸光。
舒绿恋回过头,笑靥如花。
“谢公主美意,我的伤已无大碍,还是就此离开了。”
在众人的惊呼中,舒绿恋转过头,坚强地挺直背脊,头也不回地离去。
应君崴的胸口痛楚地裂成两半,他微闭起双眼,无言以对。
她单薄的身影仿佛迎面欲碎,可她却比他勇敢,勇敢地作出了最后的抉择。
“公主,我们也该走了。”穆绮玉的目的已达到,赶紧催促成行。
芙音公主隐去钦慕的视线,微颔首,众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将军府。
“啪”一声,应君崴的掌用力地击在柱子上,像要击灭所有可能的悔恨般。
轻轻的撞击声在他心头响起,愈来愈大,愈来愈用力……不行!这片保卫着权势的石墙绝不能倾倒,这全是他用冰冷、心痛换来的!
应君崴心中的撞击声,猛然停止,一切归于平静了,企求已久的平静终于到了。该笑,该纵声大笑一番……应君崴扯开了嘴角,疯狂的笑声,响彻在黑蒙蒙的心底。
★★★
月光打在应君崴的侧脸上,映出一个困厄寥落的男人。
窗外层层叠叠的枯枝投射在他的脸上,更添加了他纠结不清的思绪。
多舌的夜莺不停地啼叫,似在催促他挽留心中的那个人。
应君崴又落人她布下的浅滩中,他的脚深深地陷入软泥里,无法自拨,可背上腾飞的羽翼却不断扑翅,要将他拉上青云,他犹豫了。
应君崴抬眼望向对岸的一片漆黑,心不停地燃烧,希望心中燎原的人能照亮对岸。
她的屋,笼罩在冬日的浓雾中,没有一盏灯来驱散它们,他怕会像他的心一样,迷失在茫然里。
她孤单的影子会不会被雪堆给淹没,憔悴的样子会不会惹来男人的怜惜……应君崴身子猛烈一震,心中想像起舒绿恋昏倒在任何男人怀里的情景……不!他无法忍受。
“东旭,你去准备一辆马车,顺便叫茹儿替绿恋及她自己收拾些东西,在侧门等我。”应君崴突地对守在门外的东旭喊道。
“是,将军。”东旭立即领命离去。
“茹儿,别哭了,收拾些东西跟我来。”东旭一踏进茹儿的住处,就看到双眼红肿的茹儿。
“为什么?舒姑娘一走,将军也要赶我走了,对不对?”她才刚为舒姑娘的离去掉泪,没想到这会儿就轮到自个儿了,谁会为她掉泪呢?
“别瞎猜,你收拾东西时,顺便也把舒姑娘的东西带着,尽快到侧门口等我。”东旭敲了茹儿一记头。
“真不是赶我走?”
“不是,是带你去追一个人。”东旭话一说完,便走向马厩。
没想到他早上出了趟门,傍晚回来时,舒姑娘竟然走了,而将军却狠心地让她离去。幸好,将军及时想通了,要去接舒姑娘回来,可接她回来为何要茹儿收拾东西,东旭发现自己猜不着也想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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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突然凶猛地压了下来,茹儿拉紧身上的衣服,依言走到了侧门。
门外,隐隐约约地站了个人,她定眼一瞧,竟是身蓝衣的将军。
“将军。”茹儿怯懦地福礼。
应君崴睨了她一眼,背着风的身躯挡住了风雪。
“身子好些了吗?”茹儿惊愕地瞠大眼,将军他……竟会关心她?天!她又惊又喜,急忙点头。
应君崴点头不语,眼眸望着漫天的飞雪。
“将军。”东旭驾着马车,来到他们身旁。
“茹儿,上车。”东旭下车,帮茹儿上了马车。
“将军?”东旭看着还未上车的将军。
“我坐前头。”应君崴翻身上车。
东旭点头,坐在将军身旁,他拉起了绳,催马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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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愈刮愈大,仿佛在奏着死亡前的悲歌,应君崴拧紧拳,冒着风雨的眼焦灼地扫向四周。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再三询问着舒绿恋的踪影,走出了繁闹的街道,来到了树枯叶落的岔路。
马车停住了,应君崴下了车,无数的风雪落向他。
“怎么停下了?”茹儿翻开车帘,往外探看。
“遇上岔路了。”东旭无可奈何地说道。
茹儿也跟着下了车,走到岔路中探来望去。
应君崴抬着头,承接漫天的飞雪,落雪,全落在我身上,别冻箸了她,别阻了我的方向。
“咦,这是什么?”茹儿扯下勾在低垂树枝上的晶莹发亮的发簪。
“这是舒姑娘的,将军。”茹儿兴奋地递给应君崴。
“你确定。”应君崴的黑眼在发簪反射的光采中流连不去。
“嗯,我曾帮舒姑娘梳过发,我不会错认的。”茹儿肯定地点头。
会错认的人是我吧!我从不关心你的一切,也末曾在乎过你,我是最该死的人!应君崴苦涩地思忖。
“好,我们朝东走。”他们沿着东边的小路直走,走入了黑色的树林,高大的树阻挡了风雪的肆虐,仅有一些细雪飘了下来。
忽地,前方的一抹光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马车加快地往前奔驰。
是一间小庙。
“舒姑娘在那儿!”茹儿指着庙前一个瑟缩的人影。
应君崴心一恸,足下一点,飞过了马车,落在舒绿恋的身前。
他解开了身上的披风,紧里住舒绿恋受冻的身子,她苍白的脸上已怖着一层白白的寒霜。应君崴颤着手,轻柔地抚开那层霜,倏地,一滴温热的水落下,迅速地晕开,融化未竟的冰霜。
应君崴抱起她,仿佛为了否认他流过的泪水般,他愤然地一脚踢开小庙的门。
东旭和茹儿这时也到了,他们紧跟在应君崴的身后进庙。
小庙里干净整齐,但却空无一人,看来,这间小庙平时应有人在清扫整理;而庙前那盏摇摇晃晃的明灯,应是为了过路的人给点上的。
他将舒绿恋抱到庙里最内的一角,坐靠在墙边,让舒绿恋平稳地贴在他怀中。
“升火。”应君崴低闷的声音由舒绿恋的颊旁传出,他将温热的脸贴在她的颊侧,展布的大手,连同披风,将她包得密不透风。
东旭立刻走出小庙,寻找未被雪打湿的枯枝。
“大人,我去马车上拿衣服。”茹儿想到马车上的衣服,连忙走了出去。
风雪依然不停地落下,无力的树枝承受不住积累的雪堆,轰然地掉落,几乎震醒了沈睡的银白大地。
“醒醒啊,绿恋你快醒醒!”应君崴不停地在她耳边呼唤,心中的石块不断地崩裂、坠落。
“你知道吗?你的第一滴泪,早已消化了攀附在石墙上的阗蔓,渗进了石墙中,粉碎了我坚硬的防备。求求你快醒来,别再惩罚我了……”应君崴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心上。
“你摸得到它的泺动吗?它为了你挣出了权势的监牢,它是自由约了。你快醒来,仔仔细细地感应它。”应君崴凝住泛滥成灾的悲切,声声地唤着舒绿恋。
“将军,衣服拿来了。”茹儿将整个包袱提了进来,急乱地拆开,抱出了一堆衣服。
应君崴接过手,将衣服一件一件地披在她的身上,也将温怀的情意一层一层地包覆在她身上。
“将军,我来生火。”东旭抱着一堆枯校走了进来。
很快地,一堆红焰的人在庙里升起,驱走了黑暗,温热了四周。
应君崴闭上眼,不让人窥见他的心绪,他喃喃地在舒绿恋耳旁轻唤,用着最温柔的声音。
茹儿偷偷拭过眼角流出的泪水,她不想哭,可是看见将军搂着了无生气的舒姑娘,泪就自动地掉下。
“茹儿,看看能否找到个锅子,柴火够,若能煮些热水,为舒姑娘驱些寒气也好。”东旭叹了口气,转移了茹儿的注意力。
“好,我去找找看。”茹儿在小庙内东翻翻、西寻寻,终于找到了一个铁锅,和几个碗碟,许是庙里的人度冬用的,她禀过庙里的神后,虔诚地取饼,在屋外承接了些雪水。
不一会儿水滚沸了,腾腾的热气飘散在空中,茹儿盛了一碗递到了将军面前。
“将军,让舒姑娘喝下,会驱寒的。”应君崴张开眼,黑眸不再闪着锐利的光芒,像是一把带着伤痕的剑,哀伤地隐敛寒芒。
他点头,接过了碗,将碗凑到了舒绿恋冰凉的唇口,他抚过地无意识的唇。霍地,应君崴端起了碗,口含着滚烫的沸水,灌入她抿紧的唇中,一口接着一口。
“将军,舒姑娘的手指动了!”全神买注的茹儿惊喜地看着舒绿恋手指弯起。
应君崴放下碗,狂乱的眸子瞥向她的指,她的指一动,他的心便大力地跳动了下。他的手愈益地揽紧了她,直想把全身的温度都传到她身上般。
东旭和茹儿双双地围过来,他们喜笑颜开地看着舒绿恋的眉睫微微颤抖拍动,像初生的蝶般,快要破茧而出。
应君崴能感受到身下的软躯正逐渐地暖和,她的血脉活了过来,在体内到处奔流。
舒绿恋悠悠地张开了眼,朦胧的人影出现在她的眼际。
“舒姑娘,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茹儿高兴地大叫。
“舒姑娘!”熟悉的声音传来,却都不是她最渴望听到,她最想听见的是……“绿恋,看着我。”他的声音清晰地在耳际响起,舒绿恋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热泪却又随即遮掩住她的视线。
“别哭。”应君崴抱着她轻轻地摇着,低沉的音调中掺杂着紧涩的余悸。
东旭和茹儿悄悄地走出小庙,将空间让给最需要的两人。
舒绿恋在他的怀里探出头,泪从她不敢置信的水眸中飞奔而出。
“让你受苦了。”应君崴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深情的黑眸映照出她楚楚可怜的脸蛋。
就在舒绿恋快被他眼中的情意焚毁之际,白日离去约允诺像股冷水,泼醒了她迷离的神智。
“不行,你不可以这样抱着我。”她开始挣扎,在他的情意和他追逐的权位中挣扎。
“别再为我作抉择了,该挣扎的人是我,不是你,不该由你来受这个苦。”应君崴把她搂在怀里,怜惜自愧地说道。
“君崴哥……”
“你愿意等我吗?”应君崴不甚有信心地问道。
“等你?等你放下权势吗?你要我等一辈子,还是等到来生。”舒绿恋痛心地喊道。
应君崴的神情迅即凋落,他偏过头,不再多言。
“你就不会再多说些什么吗?就这样的一句话,便逼得你失绪无神!我呢?你可有体会过我是如何被你冰利的眼划过一道道伤口,又一次次自行愈合……”舒绿恋拧起拳头,不断地捶打在应君崴的身上,仿佛要将所有伤口,一次还给他一般。
“打我吧,如果每落一拳,你心中的伤痕便能愈合一处,你尽避将伤还到我身上,让我来受。”应君崴任由她捶打,俊美的脸上满是心阚。
“我一定会来找你的,我保证。”应君崴肯定地说道。
舒绿恋停下了手,眼眶中又凝满透明的泪,不管他是骗她、哄她,她都愿意冒着狂风暴雪奔向他。
“去“过云山庄”,你会爱上那儿的。”应君崴将她安置在心中不为人知的阋花源,谁也不知道他是那地方的主人,秘密得连巽祯也未知。
舒绿恋轻轻点头,无论他要她到何处,只要带着他的心,她便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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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破晓前,他们灭了火,关上庙门,走到了马车旁。
“绿恋,上车吧,外头露冻。”应君崴催促着站在车门旁的舒绿恋。
舒绿恋冒着风,踏过雪,紧紧地扑进应君崴怀中,不舍离去。
“放心,我会很快去找你的。”应君崴轻柔地拍拍她的后背,安抚她及自己不舍的心,虽是难舍,终须一别啊!
舒绿恋松开他的怀抱,轻轻地,信任地,螓苜没有犹豫地轻点。
多年前冬云时的分离,他狠狠地踩过她的情意,毫无眷恋的离开,她的心被冬雪冻寒欲裂;可今日,又是飘雪的银冬,又是同样的离别,她却无惧,只因为他的承诺……“上车吧!”应君崴将她轻轻地带向马车。
舒绿恋埋下所有的依恋,闭目踏上了马车。
“东旭,这一路你可得好好照顾她们,到了“过云山庄”后,传个信给我。”昨夜,应君崴已先向东旭交代过详细的事宜,临行前,仍是再三嘱咐。
“是,将军。”东旭郑重地点头。
“走,保重了。”应君崴手拍向马背,受痛的马拉着依依不舍的人驶离了他的视线,只留下两道深刻的车辙,来诉说他们思念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