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青心跳漏了一拍,目睹大妞真的乖乖听这少女的话,躺回床上。
这姓李的,到底是对大妞下了什么咒?这三个月来,大妞从不主动做什么,只是一直用那双眼看着他。
为什么大妞对这姓李的有了反应?
他微地眯眼,肚腹间有着难言的复杂滋味。
他静静地退出内室前,再瞥向那张床,李今朝闹着大妞,一头撞上大妞那颗小小头颅。
本来不会有反应的大妞,终于被惹火了,忍不住用力撞回去。一撞还不够,大妞更愤怒地爬上李今朝的身体猛撞。
“哎哟哟,小娃娃发怒了起火了……”李今朝笑成一团。
兰青内心顿时冰寒如腊月天,这些时日来大妞哪曾对他展露这般情绪……哪会这样对他!
原来,大妞终究在疏离他。
*
云家庄在江湖上已有百年之久,云家庄里的数字公子因记载江湖史而闻名江湖,然正因记载须公正公平不留私情,所以公子们的地位在江湖上十分超然,从不干涉任何江湖事。
兰青也听闻过云家庄记史真实,在云家庄汲古阁里一定也收藏着他那不堪的过往,提供后世审看嘲笑。他从未在意过这种名声问题,是以他人江湖后与云家庄从无交集……
直到今天。
前任五公子公孙纸实际年龄不小,但表面看来却是三十左右,公孙纸一进李今朝的屋里,一见一个两岁多的女娃儿乖乖坐在榻上,不由得一愣。
“前辈,那是我的女儿,我不放心她出我眼外。”兰青淡声说道。
公孙纸面露刹那古怪,轻轻颔首,撩过袍摆坐在兰青左侧把脉。
兰青衣着全是李今朝借来的,虽是平民男装,却也遮不住他眉目间出色的神采。
公孙纸细细把脉良久,最后沉吟着:
“你这毒积在体内好些年了吧。你中的是凤求凰?”
“前辈好厉害,连凤求凰这门毒物也能看穿。我找遍大夫,没有一个人看出我中了毒。”他有意无意瞟向大妞。
“这毒失传至少七十年了,你是怎么中的?”
“遭贼人下毒,被迫做些不情愿的事,我不肯做违背良心的事,这毒……自是等不到解药了。”兰青神色自若道,又是睇着那坐在旁的大妞。
大妞直直望着他,就跟过去三个月一样像个傻妞。她昨晚不是跟李今朝闹得很快乐吗?
他眉头轻轻起皱,实在不清楚两岁娃娃懂不懂什么叫毒,但她有意疏离他,就表示她看见当日发生的一切丑陋……只是,他又怀疑一个两岁多的傻妞,怎能将事情记得这么清晰?
公孙纸喃喃着:
“这毒,太久没人用过,我得花点心思去寻几味独特的药材……”话还没说完呢,就发现这少年抽回手,把乖巧的女娃抱进怀里。
“前辈可否替我女儿一看?”
“你女儿?她有什么病?”公孙纸有点莫名其妙。
“我女儿大妞曾受过惊吓,至今已有三个多月不曾开口说过话,也没有什么大反应……想请前辈看看我女儿是否有不适之处?”
兰青说得含蓄,但言下之意却是暗示自家女儿是否成了傻子。公孙纸闻言,终于正眼看向大妞。
这娃儿岁数一咪咪,矮得只到他的膝头,相貌不怎么女孩,眉眼也谈不上清朗,他加了点力道弹她额头,她连叫痛也没有,只抬头一直看着她的爹。
这有点不对劲,公孙纸想着,嘴里笑道:
“娃儿,把你白白嫩嫩好好吃的小鸡爪伸出来,给伯伯摸摸好不好?”
他等了一会儿,这小娃儿没有动静,反正他一向没有小孩缘,于是自己动手把那可爱的小小脚拖到自己面前。
大妞终于看他一眼,公孙纸连忙露出笑容讨好:
“哎啊,原来大伯伯拉错了,该拉手才对,你的小手跟小脚长得真像……”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大妞很快地把目光移回兰青脸上。
搞了半天,小娃儿不买他冷笑话的帐,公孙纸只好闷气地把着她的小小手。
“这娃儿天生底子好,一定不容易生病吧?”
“正是。”这一阵子逃难奔波,大妞确实很乖,没有生过病。
“这娃儿的身骨跟你完全不一样,是像娘吧?”
“是像娘。前辈,大妞她……”
公孙纸摸摸大妞的小头,想要抱起她,但兰青动作迅速,把她拉回怀里。
公孙纸暗自满意他护女的举动,笑道:
“你这爹对女儿还真细心。我只是想跟你私下说几句。”
“前辈稍候。”兰青把她放回榻上,才跟公孙纸走到角落去。
“你这孩儿在受惊吓前反应就比其他同龄娃儿慢些?”
“……是。”
“也笨些?”反正小孩没在听,就直说了吧。
“……是。”
“都遗传到母亲?”
这是在暗示他没眼光娶到愚蠢的女人么?兰青咬牙点头。“是。”
“我也坦白说,这孩子没什么问题,至少脉象看不出来。有可能不习惯逃难的日子,过一阵子就能恢复正常,但也有可能受惊变傻……人脑难测,这样吧,我跟大妞投缘,我就多留几日,帮她做几个测试,希望她一切都没问题……”
投缘?兰青皱眉。李今朝跟大妞投缘,这公孙纸也跟她投缘,怎么他却被排除在外?
“……你到底听我说话没?”公孙纸拉拉杂杂尽兴说了一堆,才发现他心不在焉。
“前辈,您是云家庄的人,云家庄在江湖上太出名,您要时常来这里,岂不引人注意?”
“我自是悄悄来去。你当我是白痴吗?你在躲人,我又怎会引人过来?”
“……前辈厉害,竟知我是谁。”兰青按兵不动。
“哼,我管你是谁,你打海里来我也不理。一个在逃难的江湖人敢冒险让我看病,不就是赌上云家庄中立,不会出卖你吗……”公孙纸又看向大妞。
大妞还一直回看这里,这小娃娃的相貌一看也知不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他想笨蛋的机会偏多了点,她这个年轻的爹是想要她变傻子还是不希望她成傻?
公孙纸正暗忖的同时,忽听见有人踹开房门——
“咦,你这丫头,我不是已经看过你的头痛吗?你闯进来干嘛?”公孙纸叫道。
李今朝面有薄怒,一看见大妞待在屋里更是火大。她连忙上前抱起大妞,回头看向他们,厉声问道:
“公孙爷儿在替兰青看毒?”
兰青,这名字不是……公孙纸面不改色道:
“我在替他看毒,怎了?”
“王八蛋,哪来的父亲这般不尽心?兰青你身上有毒,要看病理所当然,干嘛要大妞跟着你?”
“我不放心大妞……”兰青忍住抱回大妞的冲动。
“呸!你把她放在内室,甚至捂住她耳朵都好!兰青,你这爹当得真不称职,要是大妞听懂你们的话,不是要她为你这个爹担心受怕?”
被识穿的狼狈在兰青脸上一闪而逝。
“来,大妞,今朝姨带你去喝酒。”
“等等!”
“都晌午了,我带她上隔壁面摊吃。兰青,你没看过其他同龄的娃娃吗?哪家两岁的小孩跟大妞一样,身骨摸起来没一两肉,你到底是怎么养她?”李今朝白他一眼,见他已露羞愧,她语气略缓,道:
“当爹的总是粗心大意,你比我也大不了多少,慢慢学总会进步的,咱们就在隔壁面摊吃,你随后可以过来。”
兰青一语不发,目送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