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青若见了你,必是像父亲一样欣喜万分。」她沙哑道。
长平摇摇头。「从以前我就知道我爹只有一个,不是兰青。兰青就是兰青。」她坚持着。
李今朝对此也不以为意,拉过她凉凉的小手,先去见傅临春。临要出门之际,她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
「大妞,兰青他被藏得很深,我们会尽力营救,但你也要有心理准备,那……救人是要救活的,我们还不知兰青生死……」
「我也会求师父教我武功的。」长平早有想法,答着:「兰青回来前我努力练着,说不定我也能帮上忙。兰青是我重要的人,我也会出力,何况,今今,你不是常说管它狗屁,要真不行,就杀过去拼个你死我活,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的。」
李今朝听她虽是轻松地说着,却隐含着非要见到兰青不可的心意。她心里高兴这孩子真能说到做到,没有一丝怀恨兰青的念头,难怪傅临春非要大妞自行决定不可……但,大妞从小最亲的就是兰青,如果兰青真死了
「真他娘的,好!傅临春要真没能力,咱们就亲自杀人虎穴救兰青!」
长平嘴角微地上扬,用力嗯了一声。
李今朝吸吸鼻子,振作精神道:
「晚点,等你睡饱了我拿样东西给你。是当日兰青要搭船的船主捡来的,他说当时兰青被带走,他的东西散落一地,里头有匹漂亮的柳色布,我看过,这是适合少女穿的,准是兰青回程时要给你的惊喜。我本想先拿给你,但有些事总得你先决定,以免动摇……」
「我明白。」长平答着,目光一直往上抬。「等兰青回来了,我再穿给他看。」
李今朝微微一笑,揉揉她的头,但也不敢把大妞的头硬往下压。
往下压,那一直忍着的泪就会掉出来。她怎舍得破坏大妞的心意呢?
「兰青一定会很后悔的。」李今朝柔声道:「他错过大妞成长,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以后看他还敢不敢随便被人掳去。」
长平嘴角上扬,用力点头。
「嗯。」
*
冥纸漫天飞舞,年轻的姑娘慎重地在墓前用力磕了三个响头。
正拎着小篮子上坡的男子一见,美目直觉痛缩。
这头磕得又响又用力,简直是在整自己……这大妞,做事总是一板一眼,去年陪她来扫墓,他在山下等着,她回来时额头整个肿起。
他静静来到墓前,一一把小篮子里的小菜摆上去,填满小酒杯,长平见状愣住,连忙抬眼搜寻兰青的神情。去年兰青还不怎么愿意上山的……
他神情自然,撩袍坐在墓旁。「我很久没跟你爹喝酒了,老是不愿亲自扫墓,你爹也是会怨我的吧。」语毕,就着壶口喝着烈酒。
长平闻言,眼儿一亮。「嗯。」她继续清理墓旁野草,嘴角带着微笑。
兰青看她一眼,叹道:「长远兄、嫂子,你们的女儿还是个傻楞子,但总算有了一技之长,她现在不但能照顾自己,还能照顾我呢。」
长平笑意漾深。
兰青目不转睛望着她,再柔声道:
「长远兄,有一件事,只有我能做,是不?」
「兰青?」她一脸疑色。
「关长远在江湖上小有名声,但要论深交的朋友少有,他不讲利,不打探江湖流言,更不肯落阱下石,久了谁还愿意真心待他?自关家血案后,又有多少人能真正知道关长远的其它面貌?只怕我是世上唯一一个了。大妞,你过来。」
长平轻应一声,来到兰青身边,望着那墓碑,静静坐在泥地上。
兰青又喝了一口酒,笑道:
「大妞,你爹是个好人,想必傅临春这么跟你说过吧?那年我假装被人追杀,他为我连挨三刀,我那时在心里笑翻天,这是什么人啊,素昧平生还替我挨上入骨三刀。但,这种人我也不是没遇过,没过多久就会把我压在地上,露出丑恶的一面。」他见她握紧双拳,不知是恼他的话呢,还是为他心疼,他心里平静,转头正视那块墓碑,再道:「你爹是唯一的例外。他视我如弟,入关家庄之后,他绝口不提我曾有过的污名,视我为常人,庄里若有赛马等男人活动,他也不会忘了我,那段在关家庄的日子对我来说,犹如平常人的生活……你爹他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无法容许有人欺压弱者,哪怕那弱者是个恶名彰昭的江湖人。大妞,我入庄半个月才不小心见到你,我本以为是你爹暗地防我,哪知,他是不愿家丑外扬。」
长平默不作声。
兰青瞧她一眼,轻笑:
「他这人,老旧想法,以为有了个不够机灵的孩子就是家丑,一个成家的男人哪个不喜欢自家孩子聪明伶俐呢?但,他又掩不住父女天性,时时将目光落在你身上,大妞,你爹没有明说过,可是,他心里是疼你的。」
「嗯。」
「其实关家庄里的人,多半都不是江湖人,他们都是你爹同乡,要不,就是老弱妇孺,这才导致一夜之间关家尽灭。大妞,也许你爹的江湖朋友不多,但,关家庄的每个人都敬他爱他,没有他,就不会有关家那些人。」他再看向那墓碑,眼色蒙蒙,坦白说道:「如果没有他,又何来之后那样愿平静生活过日的兰青?我曾暗示他,江湖贪心的人太多,你不去招惹,人家自会招惹你:甚至,我曾明讲,江湖私传关家庄有许愿成真的鸳鸯剑,难保不会遭有心人觊觎,你爹一身坦然,提及鸳鸯剑里的剑早就失了一把,另一把只有三个人知情。大妞,你爹竟不防我,竟不防我。」
「……嗯。」
「血案发生的前五天,你还记得你曾被奶娘的女儿骗进箱里么?你娘精明又疼你,她是个好母亲,也是个好妻子,她为你爹防我,她为你爹撑起关家生计,她还为你送走奶娘,有你娘才有你爹,有你娘才有你,你娘虽是女人,却代你父亲在关家撑起一片天,大妞,她的心里只有你跟你爹,她手无缚鸡之力,但,如果必要,她会毫不考虑替你斩去任何敢伤害你的人,这就是连云家庄也无法得知关家庄内你爹娘的秘密。」
兰青伸出手,轻轻抹去她滚落的眼泪。
「我记得,当时你奶娘不肯走,她女儿才几岁,就懂得见人脸色,哭着求你爹想留下来,你爹是个心软人,如果没有你娘在他身边顶着,只怕他这铁血汉子早不知心软到哪去,你娘硬是将她俩送上马车……大妞,时也命也运也,是不?血案当天早上那对母女又回来,还拖着你去跟你爹求情,是不?」
长平闻言,回忆那天早上,奶娘确实从被窝里把她抱出来,硬要她去跟爹说话。但,那时奶娘说得又急又快,她完全听不懂,只知要抱她去见爹,但奶娘当时脾气不稳,让她又怕又不敢吭声,还没把她带到爹面前,就被正要出门的兰青发现。
显然兰青那时已知奶娘的心思,又亲自把她带回娘的身边他才离去。
「那天,我收到卫官捎信,将夜闯关家庄,我连忙离去,正是要缠住卫官,哪知,我缠住他,却不知他买通其他杀手,等我与他一同前来时,关家庄已无活口。」
兰青放下酒壶,起身转向墓前,他凝视良久,长吐出一口气,撩过袍角,跪在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