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再对自己说,多年前白樵纳究竟是自行跌入或被推入运河并不重要;他若是被推入,那么究竟是被亚穆的仆人、白樵纳的敌人,或是背叛白樵纳的朋友,例如毕樊世,推入的也不重要。细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亚穆离开威尼斯那座房子时,他开启了一连串的事端,毁掉了一个女孩的生命。黎柔自那一刻开始所忍受的不快乐,都是他灵魂上的污点。
他已经准备奉献自己,但求让她快乐,用以弥补他的行为替她造成的每一分钟的哀伤。但是,他需要时间。如果,她太早发现他的丑事,他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弥补。她会像对待毕樊世那样,对他关起心门。
他凄惨的发现,他应该从一开始就说实话。那样一来,至少她想起他时,不会认为他虚伪。他应该让她知道他的一切,让她张大眼睛选择要不要爱他。结果,他以不公平的方式赢得她的爱。
如今,他不能失去这份爱。
站在镜前检查他的眼睛,那就像艾凡瑞一紧张就下巴抽动的、背叛心事的小动作,他知道他又在算计她、又在拖延时间。
他必须把她的心思转到其他的事物,先是央求她帮忙控制脸上那不听指挥的肌肉,然后让她忙于做爱,累到没办法多想。
第二天,他缜密的设计未来一个星期的工作,而且都是让她忙得团团转的任务。这一晚,他没有直接带她去卧室,而是来到画室,让她在工作台前坐下,交给她一张纸。上面分了好多栏,也写满了字,其中“主嫌犯”一栏下面有五个人名:艾凡瑞、薛本尼、兰福特、麦海伦……和凯洛夫人。
她看着那些龙飞凤舞的字,整整两分钟说不出话来。最后才沙哑的质问:“你怎会有这个?这是樊世的笔迹,他怎会写什么主嫌犯和不在场证人这些东西?”
亚穆打开墨水瓶,拿笔沾墨水写:一月十二日,星期一,我的行程。
她猛吸一口气。“我懂了,看来你的天分还包括伪造笔迹。”
“为了避免信件落入错误的人手中,随时有所准备是必要的。”他朝那名单点一点头。“正如艾凡瑞和他父亲得到的教训,这种文件可能在很多年后花上很多钱才买得回来。”
“看来你还隐瞒我很多事情。”她仍然没有抬头。“你怀疑菲娜多久了?”
“黎柔,我们两人既不是瞎子也绝非傻瓜,”他说。“不要再对眼前如此明显的事情假装没看见了。凯洛夫人憎恨你丈夫。她把你当成姊妹,可是多年来毕樊世一直羞辱你。而他死前没几个星期,还羞辱了她真正的妹妹。毒药被放进鸦片瓶的那个晚上,她在伦敦。我们很清楚她的不在场证明其实有些可疑。”
他拉张椅子坐在她身边。“然而她仍是少数引起我们注意的人之一,”他说。“其实你丈夫认识的每个人都有理由杀他。各种动机搞得我们眼花撩乱,接下来艾凡瑞的恋爱问题又让我们分了心。我的建议是,我们这一星期缩小范围,专注于调查这些人当晚的行踪。”
她仍只默默地看着那张纸。
亚穆继续解释,这五个人只有凯洛夫人需要解释那天晚上她在哪里。可是,包括她在内,亚穆和黎柔都不可能直接询问。
“我们必须迂回曲折的问,”他说。“那不会容易,然而如果我们要解决这个世纪大谜团,这是唯一的选择。”
“你以前没提起菲娜,因为你知道我对她会比对大维更加大惊小怪,”她终于以低而平稳的声音说。“我真是太不专业了。”
“这样想太傻气了。”他玩着她鬓边的一绺鬈发。“你知道我喜欢凯洛夫人,她是最支持我的盟友。坦白说,若这些谋杀嫌犯要我选,我会宁可是她,因为她是唯一不会伤害你的人,即使要她赔上性命。”
她终于抬起头。“事情最好不要弄到那种地步吧。”
“我会尽力防止。”
她烦恼的表情稍微放松。
“如果你不想窥探朋友,我也可以理解。或许你希望把这件事交给我?”
她把注意力转回那张纸,考虑着。“不,菲娜由我来。”她的声音变得就事论事,“我若是你,既然兰福特的夫人经常找邢夫人诉说秘密,我会让她应付兰福特。而艾凡瑞当然由你负责。”
“他昨天跟凯洛夫人的哥哥去杜赛特了,”他说。“这样也好,他不在家的时候,尼克和我,当然要伪装一下,或许可以从仆人口中打听到什么。”
“剩下薛本尼和麦海伦。”她皱起眉头说。
“薛本尼交给你。”他摆出很有风度的样子。
“不行,我要麦海伦。”她说。
“当然不可以,薛本尼和凯洛夫人就够你忙的了。”
“女人我来,男人给你。”
他刻意保持平静。“这不是平均分配的问题,你的朋友是一回事,但麦海伦是很不相同的问题。首先,跟妓女交朋友会引发丑闻。第二,请你记住她很危险,何况还有一段经不起仔细查问的过去。如果她——”
“根据邢夫人的说法,海伦目前是葛麦康的情妇。”她的眼中冒出金色的火。“你要私下见她,必须让她觉得有价值。我很怀疑她会只为了看看你美丽的蓝眼睛,赌上跟葛先生在一起享福的生活。而如果你以为我会容忍你营建英国后宫,你最好多想一想。”
“黎柔,因嫉妒而不顾安全,是很不专业的表现。”
“我或许嫉妒,但绝对没有不顾安全,”她站起来说。“你如果骚扰麦小姐,你会树立两个致命的敌人,一个是葛麦康——”她微笑。“另一个你猜猜是谁?”
他早该知道事情一到她手上,就不可能依照他的期望。亚穆原本预备把薛本尼交给她,他起码是位绅士,而且不是最聪明厉害的人。他曾听从黎柔的话,依照尼克说的:被毕夫人玩在掌心上。然而,麦海伦绝对是另一个人种。
“我知道你很精明,”他说。“但有些事情还是需要经验。麦海伦的城府之深,可能出乎你的理解。她在贼窝长大,而且她的成功不是靠机会或运气得来的。”
“我跟毕樊世生活了十年,”她走开。“我父亲是白樵纳,我认为我跟她势均力敌。”
她走到门口。“我只需找个跟她见面的借口,你是要帮我,还是让外行的我瞎撞?”
☆☆☆
五天后,黎柔站在麦海伦的房子外面。她来这里,亚穆并未同意,也不知道。因为他毫不帮忙,所以她自行策划。更过分的是,五天来他总是故意让她分心,而且差一点成功,如果不是她经常的提高警觉。
他在床上让她分心,更别提地板上、椅子里、窗座旁、躺椅上、楼梯底。好象这还不够,他还喜欢于有人在旁时让她脑筋混乱。他会用他独特且意在言外的方式从桌子、侧厅或舞厅的另一端,传送充满言外之意的无声讯息。没人破解他邪恶的寓意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黎柔知道,而且必得集中所有意志力,才能不露出马脚。
但是,她也没在两人独处时浪费力气去责备他。如果,她连这点挑逗都应付不了,他永远也不会相信她有办法对付麦海伦那种人。何况,黎柔一点也无法假装她不喜欢他用这么有创意的方式在各式各样的地方跟她做爱,更无法抱怨他善用他的雄蕊。(看到这里的时候我一口茶给喷了出来,又学到个新词……)至于那些挑逗,她发现跟情人在公开场合玩秘密游戏,其实挺让人兴奋的。
看来白樵纳的女儿终于活出她的真性情了,她活在罪恶和秘密里,而且邪恶地乐在其中。但是,她的愉悦因为菲娜的可能有罪而蒙上阴影,大维则是另一个,还有像时钟一样固定出现的噩梦。
它每天清晨将她从睡眠中惊醒,每天都一样,昏暗的走廊,相同的两个人:一个高大魁梧,一个黝黑矮小。而亚穆站在两人之间低声说着外国话。他会转头,灯光照在他金黄色的头发上……然后是一把刀刃……一道伤口,血流出来,蓝色的毒药被滴进去。嗡嗡声……认人窒息的黑暗掩至。最后,她恶心害怕、打着冷颤醒来。
麦海伦的法国女仆回到门厅,黎柔赶紧返回现实。
女仆为让她久等道歉,领她进入客厅。坚持陪她前来的露莎,带着冷漠的表情站姿笔挺地留在前门,没有跟进来。黎柔在进入客厅之前,转头对她的保镳报以感激的笑容。亚穆曾交代两个仆人,不可以让毕夫人靠近麦海伦身边一英哩之内。但是露莎的忠诚已经偏向她的女主人。
客厅门关起来时,黎柔的脸上还是微笑的。她转头迎上麦海伦充满戒心的视线。
“责备客人是无礼的,”海伦说。“但是,毕太太,我真觉得你应该有点常识。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你的名声就完了。”
“那我就回巴黎去,”黎柔说。“幸好我懂法文,而且在那边也能工作。我们的工作性质其实并没有那么不同。”
“语出惊人呢,夫人。”海伦请她坐入豪华的沙发,主人也笔直的坐下。“接下来,你是要建议我让你画一幅画像吗?”
“我会很乐意接受你的提议,”黎柔说。“如果我想得出可以让葛先生不大惊小怪的方法。不过,那并不是我此行的目的。”
她打开手提袋,拿出一个红宝镶钻石的耳环。这事有些尴尬,但自从我发现它,我就一直想把它还给它的主人。”
她将耳环递给海伦,后者没有说话。
“我正重新摆设先夫的房间,”她谎称。“仆人发现这耳环卡在他的床下一个凹槽里。这大概是只差没有拆掉房子、其实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的警方,没有看见它的原因。但是,露莎坚持——”
“那不是我的,”海伦的脸上是一片冷漠的空白。“我喜欢红宝石,但这只耳环绝对不是我的。”
“我很抱歉。”黎柔轻叹口气。“这真的很尴尬——但,直接应该是最好的。我知道樊世曾在我离家时带女人回家。我曾在戏院好几次跟你站得很近,我注意到你的香水,它有很特殊的味道。而我也在樊世身上、或他的房间闻过几次。正确时间我不确定,但应该是最近,不然我不会记得那么清楚。那大概是我在他死前注意到的最后一件事。”
海伦黑色的眉毛扬了起来。“另一个女人的香水,多么奇特。”
“我对味道很敏锐,”黎柔解释。“樊世常说,像猎狗一样。但我显然不是一个好的侦探。”她注意到海伦的表情一下子精明起来。“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只因为矜持而缺乏常识,因此拒绝收回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并没有感到震惊,他的不忠我早就不在意了。”
“东西若是我的,我不会否认,毕太太,这绝对不是因为矜持。”
“说的也是,看来我的推理能力失效了。”黎柔摇摇头。“真让人失望,我只希望不管它的主人是谁,不曾因为它而太辛苦。我相信樊世付给她的金钱一定无法弥补丢掉这耳环的损失。”
海伦望着她的手。“如果她那么不小心,就不值得拥有它。留下证据让妻子发现,是很失礼的。毕太太,我若是你,才不会把这种女人的损失放在心上。她根本不值得你费这些心力。”
她把耳环还给黎柔,手指几乎没有碰到,但那短暂的接触是冰冷的。“我听说你忙着做好事,”海伦很轻的微笑着。“薛本尼、艾凡瑞,人们说你在弥补毕樊世造成的伤害。你已经成为伦敦人的话题。虽然如此,帮一个愚蠢的妓女改正错误还是太过火了。她不值得你冒着失去好名声的危险,来安慰我们这种人。如果这只耳环替你带来烦恼,我建议你把它留在最近一个救济箱里,让它帮助真正需要的人。”
☆☆☆
亚穆强忍着,不要倚到轻便马车的窗子往外看。麦海伦屋子的外墙并不能让他知道任何事,而且他不能被发现。因为暴风雨即将来临,天空迅速变暗,但是还没有暗到让他不被看见。他只好拿出怀表看着。
黎柔进去已二十多分钟。他没能来得及阻止她,而这完全是他的错。黎柔不再拿海伦的事折磨他的时候,他就该猜到这个女人另有计划。
不幸的是,他这几天应该做而没有做的事情真不少。他把艾凡瑞的仆人交给尼克,专心对付薛本尼,后者则利用几句玩笑话,把亚穆的注意力吸引到别的地方。
因为贺德鲁的过分保护,社交界开始友善的注意艾司蒙伯爵对毕太太的意图。薛本尼既然是这票公子哥儿的头,便自命为发言人。
薛本尼几个晚上前意有所指地说,毕太太既然出来走动了,希望她能很快脱离寡妇的身份;但是,伦敦如果把这样一位女人输给,例如巴黎,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这些话以及一些毫不委婉的评论,即使没有令亚穆的外表惊慌失措,内心也起了警觉。它的意思很明显:虽然毕太太新寡才两个月,而艾司蒙伯爵虽是外国人、而且还是个女性杀手,但是社交界已经在期待他们结婚了。而且是很快的结婚。
如果他们不很快的结婚,或者亚穆不尽快有求婚之意,这些友善的流言会迅速转成不好听的话,黎柔的名声将因此受损。
问题是,不管社交界想要怎样,他不能催促黎柔结婚。亚穆无法在他的灵魂沾满她的不快乐时,面对代表着神的教士,说出神圣的誓言。在她知道真相之前,将她用婚姻绑住,是不光荣的。也是懦夫才会做的事。他需要时间证明他自己,也需要时间让她准备,接受他几个星期之前就该告诉她的事。
不幸的是,他又让自己没有时间。他们成为情人已经一个星期,他没有一次预防她怀孕,她也不曾建议。因为没有跟毕樊世生下孩子,她可能假设她不能怀孕。
亚穆知道千万不可做这种假设。他更相信命运硬是会跟他开这种最恶意的玩笑,用一个婴儿更加锁紧痛苦凹槽上的螺丝钉。那时他该怎么办?在一切都已无法弥补的情况下,说出他的告解?或让她陷入两难的选择:一个是嫁给敌人,一个是生下私生子?
他的手指扒过头发。“笨蛋。”他低声骂着自己。“懦夫,猪。”
这时,他注意到外面有了动静。他靠向椅背。门打开,片刻之后,黎柔近来——而后楞住。露莎的声音在她后面疑惑的问:“夫人?”
亚穆把黎柔拉入车内他身旁的座位,要露莎去找尼克,给车夫几个快速的命令,随即猛地关上车门,马车立刻开始走动。
“快要下雨了,不能把她留在街上。”她想开车门,但被亚穆阻止。
“尼克就在街角的马车监视着屋子,露莎找到他之前不会融化的,”他说。“该被留在街上的是你,然后叫马车从你身上碾过去。我很生气,黎柔。”
“我也很生气,难道你没有注意?”她说。“这是大白天,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怎么办?”
“如果明天天亮之前我们之一就要丧命,被谁看到又有什么关系?”
老天好象要强调他所语言的命运,适时地打了一声响雷。
“说话不必这么夸张,”她说,下巴抬得老高。“如果有人想趁夜里杀人,他或她找到的一定是我们两个在一起,还有露莎和嘉伯。而虽然你非常的不讲理,甚至威胁要用马车碾我,我还是会尽全力保护你,所以你应该死不了。”她拍拍他的手臂。“好啦,被生气了,我觉得我有些发现。”
“你让我的胃都打结了。”他对着她美丽的脸皱眉。“我快担心死了,你说你要调查凯洛夫人,可是你却跑来这里。”
“我相信我的直觉,”她说。“是邢夫人先让我们注意到麦海伦,而她绝不会无的放矢。我的直觉也告诉我其中有文章。而研究你的名单后,我有一种感觉。”
“感觉?”亚穆叹气。
“我非常强烈的感觉到,”她说。“海伦是个关键。我看到你的疤痕时也有那种感觉,知道它指向一件重要的事。”
他知道最好别质疑她的感觉,“看来母老虎嗅到了气味。”他靠向椅背。“我如果阻止你出猎,就是十足的大傻瓜了。说出你的发现吧。”
她说出耳环的计策,这不是最好的计划,但她善加利用。海伦脸上、五官、姿势的小变化她都仔细观察到了。阿拉在上,她甚至注意到她的体温。一如亚穆也会做的,黎柔分析这些小细节,得到一些结论。
海伦对于黎柔暗示她曾跟毕樊世在一起,非常的不安。然而,他已经死了,而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妻子知道他不忠。所以,海伦如果不安,那是因为她犯下比卖淫更严重的罪。
“我知道我说的最后一次闻到香水味的时间,打到了某个重点,”黎柔说。“可是她的反应,使我有另一个联想。除夕夜,我在菲娜的一个兄弟家过夜,回家后发现屋内乱七八糟,正是樊世带人回去后常有的样子。”
她拿起亚穆的手轻轻捏着。“时间点真是有趣,如果海伦曾在除夕夜去过我家,她就有很多时间到处翻找。等到我下一次离家——不到两星期后——这回她要做什么就很快了,例如替兰福特找到并偷走那些信件,又为了满足自己,在樊世的鸦片瓶下毒。”
“是啊,夫人,这理论的确有趣。”亚穆闭上眼睛。“而它如果正确,就给了麦海伦杀你的最好理由。她只需把你的来访向兰福特报告,想要杀你的就增加为两个人。或许我该先杀了你,替他们省下麻烦,也省去我等着他们来的痛苦。”
“我正希望她去向兰福特报告呢,”她说。“那时,公爵就会来找我。于是我们即使没能得到答案,也会有一些线索。”
他睁开一只眼睛。她正兴奋难耐地看着他。“请继续说啊。”他说。
“邢夫人今天早上告诉我,兰福特接到杜赛特来的信,”她说。“大维跟兰蒂订婚了。兰福特非常高兴,别忘了,菲娜的父亲是他的好朋友。而因为,邢夫人和菲娜的吹嘘,兰福特认为这是我的功劳。”
亚穆两眼都睁开了。“没错,你总管每件事,支使每个人团团转。”
“重点是,我做的好事或许可以平衡我探查一些敏感的事,”她说。“所以兰福特不会急着要捏死我,他来看我也可能只是要知道我的想法。而我会让他知道,因为我有很好的解释。”
“你当然有。”
“谢谢。”她说。“我会让他知道,我发现樊世有些不好的文件,可能已经落入错误的人手中。”
“例如麦海伦。”
她点头。“我将请求兰福特帮我。他会相信,因为全伦敦都认为我在做好事,连海伦都听说了薛本尼和大维的事。她说大家认为我在替樊世弥补过错。那就让它成为一种模式吧。这是最好的时机,因为兰福特已认为我是好人。”
亚穆没有回答。她的话开始盘旋在他的脑海:时间点、模式、前后矛盾的行为。
艾凡瑞和他父亲都在十二月付出被勒索的钱,束袜带事件发生在十二月初,薛本尼知道了,但没有对艾凡瑞说。不久,毕樊世就对薛本尼夫人下手,而那位丈夫除去毁掉画像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薛本尼和艾凡瑞的个性都不是有耐心、计划许久才执行的人,尤其不会采取下毒这么隐秘的犯罪方式。时间点和个性比较符合凯洛夫人,然而,她又不是麦海伦,若无人帮助,她不大可能不为人知地进入仆人放假、所以锁着的房屋。她更不可能趁樊世单独在家时,进去下毒。她可能只为了报仇而咽下自尊跟樊世上床,以便有机会往他的鸦片瓶中下毒吗?她会把这么多事情交由机运去决定吗?
如果真是她,那些失踪的信呢?也许樊世有的都卖给艾凡瑞跟他父亲了。但亚穆相信还有更多,也相信黎柔的观察:海伦受兰福特雇用,去过那房子两次。
他不认为兰福特会雇海伦去杀人。取回原本就属于家人的信件是一回事,雇用一个妓女去杀人,倘若事迹败露,公爵要付出的代价将难以想像。他不会那么傻。
哑穆也不相信海伦如此大胆,竟敢犯下比偷窃严重、且危险许多的谋杀。她并没有那样绝望。然而,如果她只犯下偷窃这小罪,为何如此担忧?
“亚穆?”黎柔摇他。“我们到了,你如果还要讨论,我就取消今天晚上的事。那只是邢夫人那些聒噪朋友的聚会,她们没人会想念我的。”
审视她活泼的表情,他知道她对自己的表现很高兴,或许她有理由高兴。他也知道,她的狩猎本能越来越灵敏,受害的将是他。她正逐渐朝着猎物收网,看来他该出猎了。
“我不想再讨论,你又不听我的话。”他说。
“我会补偿你。”她拉着他的领巾,把他拉到眼前。“我们一起吃饭,我让露莎煮你最葛欢吃的东西,然后……”她的唇轻轻刷过他的。“你可以把你最喜欢的那些颠倒是非的技巧用到我身上。”
“是啊,你认为你可以利用食物和做爱把我玩弄在手掌心,”他说,“好像我没有更高的精神需求。”他伸臂拥住她。“你也有弄错的时候,但也不全错。我天黑以后再来。”
拥抱是致命的失误,但他无法放开、无法不再次吻她,更无法只因一个吻而满足。
依依不舍间,亲吻加深,他正要去解她的披风系带时,马车门被拉开。带水的风卷近来,门口出现一把大黑伞。
“你再不快点出来,这可恶的风要把我吹到地狱去了。”一个女性的声音说。
亚穆的手迅速离开披风,凯洛夫人的脸在这时出现。
在一场暴风雨间,彷佛在飓风眼里,一切是绝对的静止。
“夫人,”亚穆有礼的说。“看到你真是惊喜。”
“先生,”凯溜夫人用法文说,绿眼闪闪发亮。“那也正是我的感觉。”
☆☆☆
几个小时之后,黎柔坐在晚餐桌旁,一边看亚穆压核桃、取出核仁,一边思考该如何技巧地回答他的话题。事情本来就不容易,偏偏他又添加许多的复杂:送菲娜回家的途中,他竟然让菲娜知道他是在哪里碰到她的。他说出黎柔去麦海伦家的理由,那也是黎柔将要对兰福特说的。
她决定先解决复杂的部分,希望他能忘掉另外的话题……在未来的一年都不要提。
“我从没想到该那样解释我们的碰面,”黎柔谨慎的开口。“这很高明。用你一向的方法:谎言中总有一部分是真的。因为我的确没想到会在那里见到你。”
他把一个核仁放在她的盘子里,“那不是我这样说的原因,你曾提到时间点,以及关联。我觉得这些时间其中的关联,可能远超过我们目前观察到的。这可能也是我们从几百个有理由杀你丈夫的人之中,挑出五个人的原因。我们的直觉告诉我们,这其中大有文章,只是我们还弄不懂。”
他看看她的盘子。“我不吃了,”她说。“我想听听我们的直觉是什么。”
“你今天告诉我,你认为麦海伦是关键,”他说。“这让我有了一些想法。所以,我用你的技巧去考验凯洛夫人。我提起麦海伦是一个测试,其实是想看凯洛夫人的反应。她当然不是麦海伦之类的狠角色,立刻显得非常不安,但很快地反守为攻。她很清楚你要做的事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然而,她还是攻击我,怪我追求太过懒散,才使得你的处境如此为难。”
希望他能忘记“这个”话题简直痴心妄想。
“她胡扯,”黎柔说。“寡妇总要等到适当的守丧期后,才能谈追求的事。”
他压开一个核桃,自己吃掉核仁。
“适当的守丧期是一年,”黎柔解释。“菲娜非常清楚。”
“一年,”他说。“好长啊。”
“这是合理的规则,”她的内心揪结起来。“哀伤的女人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
他想了一下,点点头。“即使她不哀伤,也可能因为寂寞而容易让人有机可乘,要她在这种时期探索并理解自己的感倩,并不公平。此外,还有自由的问题。寡妇比少女更自由,不必接受丈夫管束。她理应有至少一年的时间享受这种自由。”
“这些菲娜应该都了解,”黎柔皱眉瞪着盘子。“她一点也不急于放弃她的自由,她守寡已经六年了。”
“既然了解,却又讲出这么不合理的话,可见她起了戒心,想要先攻击我。不过,我也很高兴我们因此有机会讨论这件事。如果,她继续追问,我会说我们讨论过。我会把你的话告诉她,以及问起我的意图的每个人。”
她抬起头,心怦怦地跳。“每个人?还有谁——”
“尼克、露莎、嘉伯、薛本尼,他代表很多人,下一个应该是兰福特吧。”他站起来。“如果我没猜错,他的消息来源会是两个女人,麦海伦以及凯洛夫人。”
她呆呆瞪着他,思绪纷飞,从薛本尼跳到菲娜,从意图跳到关联。
“多么复杂啊。”他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但我们在楼上可以想得更清楚。今晚,我们应该有充分的时间对话,”他微笑。“以及你刚才提到的‘颠倒是非’的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