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昇看起来粗犷不拘小节,但实际上若没有敏锐的心思,也不能把生意扩展到现在这个规模,所以虽然她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多年的夫妻,他还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开心,于是他问:「怎么了,那兔崽子又惹你生气了?还是又怎么的了?!我就知道,那兔崽子狗改不了吃屎,外头看起来顺毛了,回了家一样是那副死样子!」
他像被点了炮仗一样开骂,陶氏连阻止都来不及,他就已经骂了好一大串都不带停顿的。
陶氏扯了扯他的衣袖,摇摇头否认。「不是的,你别瞎猜,跟楠儿没关系。」
她向来沉默寡言,也常因为没什么表情被误会为孤傲冷淡,但实际上她的心肠极软,当初见到只有五岁的陆定楠时,也是打着要好好照顾他的想法,只是陆定楠性子本来就孤傲难以接近,而那时候杨氏也一起跟着进门,一个是抢了亲娘位置的继室,一个是娘家的姨母,谁更亲近自是不用说的,再说她这张嘴也不讨巧,哄不了孩子,所以陆定楠越大,对她的反抗就越明显,甚至对父亲也是如此。
她自认做到了一个继室能够做的最好程度,在陆定楠长大后,她也避免插手他的生活,只是偏偏陆文昇却看中了贞儿,并且坚持和大哥说了这门亲事,也让她夹在娘家还有继子之间左右为难。
而最让她挂心的还是贞儿,那孩子明知道陆定楠对于陶家人不友好,却还是应下了这门亲事,这几年瞧着他们夫妻之间淡如水,她的心里一直有着化不去的愧疚。
陆文昇一看她这个表情,想也不想就直言道:「那小崽子又和他媳妇儿闹了?」
他一直知晓陶氏的心结,也明白她很不看好这门亲事,甚至还觉得当初就该坚持不让侄女嫁进陆家,只是他自然也有他坚持的理由。
不说陶陆两家需要一个新的关系来联系两家人的感情,就是陆定楠那个臭脾气的小子,又冷又傲,偶尔又喜怒无常,若是一般的姑娘家早受不了他了,也只有陶贞儿这样包容性大的姑娘还能够忍着他。
而且在两个人还没提起亲事前,陶贞儿可以算是他见过面后最不抗拒的小姑娘了。
陆文昇不爱管孩子们之间的事儿,但若是闹到他媳妇儿这来,他也不介意训训那小子,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疼媳妇儿。
陶氏摇摇头。「不是,是贞儿……」她沉默了会儿才又续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昨儿个把杨氏的几个下人给打了,还全都卖出府去,这孩子一向心慈,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这么大气性了。唉,我就想着她这几日跟楠儿看起来才好了些,可别又因为这事儿闹了起来。」
听完,他哈哈大笑,不以为然的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不过就是发落了几个下人而已。」他想起杨氏那让人恶心的性子,不禁又皱起眉头,眼里闪过一抹厌恶。「至于杨氏的人打了就打了,这府里我早说了,中馈就该让你打理,你偏偏却不沾这个手,让给杨氏那眼皮子浅的去闹,如今贞儿那孩子愿意帮你打击杨氏的气焰,弄走一些不干好事的下人,你又担心些什么?
「要我说,贞儿还是太过手软了,那些个下人这些年像吸血虫一样,贪了府里不少银子我也多少知道,只是想着没闹出什么大事,又分不出手来收拾他们而已,要不换了我来做,那些板子就得打满了,打死就算,没打死的奶进官府里,光一条贪渎主家家财,就得让他们吃不完兜着走!」
陶氏性子温和,平日就连骂人都少,看着丈夫那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总有些不习惯,只是不免想着,楠儿那喜心的性子,就跟丈夫几乎一模一样。
她无奈的睨了他一眼。「府里不过就是一些吃食采买,她既然要争这个,我也懒得费心,再说了,我手上还管着外头一些铺子和庄子呢,这些大头把住了,她爱怎么闹也越不过我去,我自然不放在心上,只是贞儿才进门两年,杨氏手上的权都还没全让给她就用了这样的手段,我实在不免担心。」
杀鸡儆猴固然是手段,但贞儿在府里的根基还不怎么稳当就用上这招,多少会失了点人心。
陆文昇也知道陶氏不爱听这些,收敛一脸凶相,转而柔声道:「行了,你也别多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府里再怎么说还有我呢!你光操心那两个小的就够了,其他的我自然会关照的。」
「嗯。」想起自己的两个宝贝,陶氏心里一柔,终于有了笑意。
哄了陶氏睡着,陆文昇没有跟着上床,而是想了想,又出了屋子往书房里去。
他身边的小厮文贵是长年跟着他的一个中年人,在外头可比一般小管事说话还有用的,他也不罗唆,直接吩咐道:「杨氏的心给养大了,以前家里夫人和少奶奶对这些不大管,我也就得过且过,但打从今日开始,杨氏要是再污了府里的东西往娘家送,不管大小,一律都给拦下来,要是拦不下来,也给我仔细记下,总之,她再想要拿我陆家的家财去填补她杨家的窟窿,那是再也不可能的。」
文贵点点头,身为老爷身边的人,他自是最明白老爷的心思。
第一任夫人秀气温柔,又是陪着老爷一路辛苦过来的,自是最得老爷的敬重,只是大夫人的娘家却是烂泥扶不上墙,见着老爷发达了,老上门打秋风就算了,夫人去世没多久,杨家听说老爷要续弦,马上主动上门说要把庶女说给老爷,还打着是为了夫人留下的少爷着想。
老爷在夫人死后是巴不得跟杨家断得干干净净,哪里还肯将杨家庶女娶回来当正妻,早就跟陶家说好了,娶了现在的夫人,虽说因为守孝的关系拖得年纪有些大了,但是人温和守礼不说,就是陶家大舅爷也是生意上的伙伴关系,不管从哪里看,都是比杨家更好的亲事。
谁知道杨家老夫人知道了,上门大闹,闹得当时的老夫人只好不得不答应下来,让杨家庶女进门,要不是老爷坚持进门可以,但顶天就是一个姨娘,旁的是不可能了,只怕今儿个陆家会更不得清静。
然而他忽然想起少爷这些年和杨氏还有杨家走得近,反而对陶家多有挑剔,他也不免露出几分踌躇。「少爷那儿……怕是……」
陆文昇平淡的一笑,表情严肃却充满自信。「若他还是我陆文昇的儿子,自然就该明白什么才是有脑子的选择,如果连杨氏那样的手段都看不穿,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做他的田舍翁。」
他说是这么说,但他始终相信这个和他最为相像的儿子,是绝对不可能看不清杨家那些愚蠢拉拢的手段,毕竟那兔崽子可比他这个老子要心黑手狠啊……
陆文昇万万想不到,他心里头认定比他更手狠心黑的大儿子,正在遭受此生最大的打击——
陆定楠捧着脸盆,不断地吐着,只不过能吐的早就吐得差不多了,这时候吐的都是些酸水。
他头昏脑胀的抬起头,一旁就递过来一杯温水让他漱口,等嘴里没了酸味儿,一旁又递来一块温热的帕子让他擦脸,接着床边的几上也放了一个小碟子,上头摆了几颗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酸梅子,即使没入口,那似乎酸得让人倒牙的味道,已经不断刺激着他的舌头,他伸手赶紧拿了一颗丢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终于让胃里一直翻腾的恶心感好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