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冬天,吕若嫱在医院难产,他接到电话匆匆赶至,那个男人一脸不情愿地对他说:「我很不想打这通电话,但你毕竟是孩子的父亲。」
若嫱原就有心脏疾病,右心室功能不全,因为怀孕的关系,引发肺动脉高压,当时状况危急,院内来了麻醉科、心内科、胸腔科,连同妇产科在内一同会诊,邵云开也穿上开刀服一同进去。
经过八个小时的急救,硬是把一脚踏进鬼门关的吕若嫱救了回来,母女均安。
捧抱着自己的孩子,亲手替她剪断脐带,那一刻他手是颤料的,胸房塞胀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有来自于强韧生命力的震撼,也有初为人父的感动……
这是他的孩子,是他亲手迎接她来到这世上。
走出手术室,向外头等候的家属报平安,处理好相关事宜,已是晩上十一点。
他这才想起,自己与女友有约,找出手机查看,上头的七通未接来电、以及多道讯息都是来自同一个人。
点开讯息查看,第一封是在晚餐时间。
「云开,你怎么还没到?」
「呴,迟到,你完蛋了。」
「云开,我肚子好饿。你是在忙妈?那我要先吃啰!」
「云开,你没事吧?如果在忙,回我一声就好。」
「云开,你到底在干么?不要让我找不到你,我会怕……」
到后面,是狂丢哭泣的表情图。
最密集的来电纪录,是在最近的两个小时。
莫名的酸楚愧意揪握心房,他几乎可以想象,她找不到他,慌张失措的模样。
他赶紧回电,向她报平安。
她在电话另一头,重重地松了一口气。「邵云开,你吓死我了。」
「对不起,事出突然,来不及跟你说一声。」
「没事就好。」她也不是那么大惊小怪的人,只是男友向来守时守信,这种一声不响搞失踪的情况从未发生过,连络不到他的当下,难免胡思乱想。「你现在还在医院吗?」
「嗯。」
「那我过去,等我喔!」
她用了最快的时间来到医院与他会合,听他简略概述了一下过程。
「那宝宝在哪?我可以看她吗?」
邵云开牵着她的手到育婴室,隔着透明玻璃,指向保温箱的小小孩。
「好小一只喔。」跟其他的初生婴儿比起来,真的小多了,勾起女人本能的爱怜与母性,伸手戳戳他臂膀,「欸,你以后要多疼她一点。」
邵云开侧首,望她。
「我是说真的啦,我没有关系。」她知道,他会顾虑她的心情,所以自己主动说出来,连让他为难的机会都没有。
一名父亲的责任,绝对不是只有陪产接生而已,孩子未来的成长过程,还有太多阶段需要他的参与,生日、生病、陪伴、关怀、以及各种的突发状况……
这是他第一次,为了前一段婚姻的牵绊而爽了她的约,而他甚至无法向她担保,这会是最后一次。
「对不起。」他觉得自己让她委屈了。
生平第一次尝到,原来揉合了心疼与愧意的感受,是这样?
「干么一直说对不起啦?」她一脸「你好三八」的表情。「今天既然遇到了,干脆就来说清楚好了。这件事在我预期中,我既然要跟你交往,就是已经做好这方面的心理准备,你以后有事就去,没关系,说一声就好,我不会小心眼,如果孩子的母亲愿意,宝宝会多一个阿姨的疼爱。」
「小舞……」他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
她之前是说过没关系,但他不知道这句「没关系」,含括了那么大范围的包容与谅解。
「好啦,就这样了。」直接定案,不用再议。「去吃饭。」
邵云开被她拉着走,狐疑地瞧她一眼。「你没有先吃吗?」
「又饿了不行喔?你不知道紧张容易饿吗?而且没有人帮我捡吃剩的食物,好多想吃的都不敢乱点。」她才不要承认,她在餐厅等到打烊,又想着他可能晚一点忙完会赶来,怕他扑空不敢走开,一个人坐在餐厅门外的台阶可怜兮兮地饿着肚子等他。
听起来就是蠢毙了,她才不要在他面前演出那种苦情女主角形象。
「待会不管你吃什么,我绝对不啰嗦。」他立刻保证,释出陪罪诚意。
「哼哼,我平常吃什么,你也不会啰嗦好吗!」
「是,我怎么敢。」
「乖。」她很满意,继兄长之后,又收获了一枚任劳任怨的奴才名单。
原以为会是交往中最大的难关与考验,在激起小小涟漪后,便轻巧地,淡淡揭过,归于学静。
第八章 爱屋及乌(1)
女友能接纳,那她的家人呢?
邵云开寻了个机会,用家常的方式,婉转透露前妻为他生了个女儿的事。
余善谋听完,淡淡地说:「别看我妹平时三三八八的,重点时刻,她会比你想象的还要懂事识大体,不用太担心她。」
换言之,当事人自己都有那个智慧去应对了,我也没啥好啰嗦的。
兄妹俩竟不约而同,都要他宽心,做他认为该做的事,不必挂意。
他后来去看若嫱,两人取得共识,让孩子姓吕,取名蓁蓁。
人家拼着九死一生把孩子生下来,从母姓也是刚好而已。至于名字,据说是取于「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是那个男人的意思,她基于尊重,来征询他的同意。
「很好啊。」自认没有太多的立场发表意见,倒是听出另一层深意。「他这是在向你求婚吗?」
「还早。」男方看起来心意坚定,倒是她,有些未置可否。
别人的感情事——尤其还是前妻——最好不要过问太深,对方没主动提,他便也就此打住。
孩子的主要照护者是母亲,偶尔假日,会抱过来让他带两天,余善舞也会一起顾。
初为人父,没带过小孩,他显得有些生疏笨拙,倒是余善舞帮小孩泡奶、换尿布比他还称手,她大哥有一个儿子,二哥有一个女儿,出生时她都带过,经验值比他丰富。
她还找出侄女小时候穿过的衣服送蓁蓁,说是民间习俗,新生儿会比较好养,她侄女小时候超级乖巧,谁抱过手都笑呵呵,晚上一觉到天亮,好吃好睡、活泼好动的健康宝宝一个。站在科学的角度来看,穿过洗过的衣服,纤维较柔软,质料成分会否过敏等未知数都已过滤掉,造成孩子不适的机率相对降低,这点他也是认同的。
假日出去逛街,她也常会主动建议该买什么给蓁蓁,现阶段的小孩适合什么、需要什么,她比他有经验。
小舞有心释出善意,若嫱自然也感受得到。一开始,双方关系难免微妙尴尬,无论是他与那个男人,抑或是若嫱与小舞,两方都在小心翼翼,摸索着适切的相处之道与关系平衡,渐渐地,摸索出心得来,倒也相安无事。
那一年除夕,他在余家和女友的家人一同围炉守岁。
他没什么亲人,如今对他而言,最亲的除了女儿,就只有她,她的家、她的亲人,就是他的,他是真心这么认为。
过完一个年,开春之后,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太小的插曲。
那天下了班,吕若嫱来找他,询问可否借他的房子暂住几天。
她知道他现在搬到女友家附近,原本的居处空置着。
看也知道有事,哪能真丢了钥匙自己走人?
他开车载她过去,想到跟女友有约,路上传了讯息告知有点事,不用等他。
安顿好前妻,赶紧到阳台跟女友报备,压低声音讲电话。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这里需要一点时间处理,回去不确定会多晚,你不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