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她变成一个爱笑女生了,只是奇怪,这样的女孩怎么会没人追?
不是刻意,只是恰巧,视线落在她的右腿上,历平恍然大悟,幸好,多数男人只看得见她的残缺,看不见她的美。
“有一点。”他实话实说。“小录,去找一支牙签和老虎钳。”
“好。”小录应声,飞快跑进屋里,没多久急惊风先生咚咚咚脚步声响起,他拿到家私跑出来。
“你要做什么?弄死它吗?太残忍了,它只是不聪明,没有罪大恶极。”她从他手里抢回寄居蟹。
“你在说什么,我有那么暴力吗?”
历平把新壳摆在沙箱里,从筱优手中抓来笨蟹,用老虎钳轻轻剪下寄居蟹一小块尾壳,然后把牙签尖锐处剪去,他把牙签从尾部剪开的地方轻轻刺进壳里,转几下。
说也怪,他才把呆瓜蟹放到沙箱,它马上乖乖钻出小壳,爬到新家,扭了几下,把自己塞进去。
“帅哥哥好厉害哦,帅哥哥什么都会耶,会弹琴、会看病,还会帮寄居蟹换新家,小记以后当帅哥哥的新娘子好不好?”
小记满脸的崇拜让筱优失笑,这家伙还真的是少女杀手,所有年轻女孩都逃不过他的魅力。
历平拍拍她的头说:“不行啦。”
“为什么不行,小记要嘛。”她鼓起腮帮子,不服。
“帅哥哥太老了,以后啊,我们家小记一定会碰到比帅哥哥更聪明、更厉害的男生,到时候小记再嫁给他,好不好?”
“可是帅哥哥不老啊,不管,帅哥哥是小记的。”她抓住历平的手臂,把脸往上贴。
“笨蛋,帅哥哥是姐姐的。”冷不防地,小录插话,让筱优一怔。
她转头看向小录,小录却选择回望历平,那双倔强的眼睛里,写着对历平的信任,一个眼神交换,那是男人与男人的约定,历平点头、小录也点头。
“姐,小录又骂我笨蛋,你说不可以骂我笨蛋的。”
小记气得跺脚,对着筱优告状,筱优俩不及询问小录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被小记一缠,转移了注意力。
“小记乖,不生气哦,我骂小录给你听哦,小录,不可以骂人家笨蛋,这样很不礼貌。”
“还要罚他不能吃蛋糕。”
“好,不给他吃蛋糕,对了,晚上烤肉好不好?我们罚小录不准吃香肠。”
“好啊、好啊,小录最爱香肠了,小录的香肠通通给小记。”小记乐得拍手大叫。
“晚上要烤肉?那我不回去了。”历平的语调也很乐。
筱优默不作声,斜眼看人。
“怎么,我不能留下吗?”历平问。
“今天是中秋节,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回家和父母亲人一起过。”
她可没忘记,他还有父母亲和妻子,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中秋节都应该团聚。
“我爸爸和阿姨会到方家,嗯……到侑亭家过,人很多,不差我一个。”
“躲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筱优认真道,就算他们的婚姻是个错误,也要审慎待之,她恨过许多人,不愿意侑亭继她之后,学会怀恨,那是个相当辛苦的经验,能不碰就别碰。
真要说侑亭有错的话,那她就是犯下和妈妈同样的错——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
可是谁能挞伐爱情?谁能挞伐一颗爱人的心?
“我没天真到相信逃避可以解决问题,我只是希望用时间来让问题冷却降温。”
“如果冷却不了呢?如果她坚持爱你到底呢?”
两句话,直刺他心脏中央,杀很大。
“你的观察力好得太过份,我开始怕你了。”心冻了一下,微笑。历平试着恢复正常。
“哪有什么观察力?”她失笑。
“你没见过侑亭,却知道她坚持要爱我到底,那不是观察力超强是什么?”
“这句话,她真的说过?”
“对。”
“那你……怎么回答她?”又不对了,这不关她的事,她不需要这么好奇,不想听的,但他的声音传来,她的注意力马上被勾起。
“我说:‘侑亭,对不起,我无法爱你,因为我心底住着一个方侑萱,我一样爱她到底。’”
“她肯定很伤心。”二十几年前,有个试过三百次都不肯放弃的女人,她一天天坚持、一天天伤心。她对侑亭,没有恨,只剩同情。
“侑亭哭着对我说:‘我爱你,你爱姐姐,我们都在等待一个不可能,那就僵着吧,看谁的耐力够,能够赢得这场战争。’”
“把爱情当作战争,好可怜。”
筱优苦笑,她以为,如果爱情是一场拔河,男人女人应该站在同一边,一起对抗环境、对抗不顺利,而不是站在绳子两端,彼此角力。
“为了这句话,你一定要请我留下来吃烤肉。”他弹指,祭出一个大笑脸。
“怎么说?”
“我和你说了同样的话,把爱情当作战争,多可悲又多可怜。侑亭、我和侑萱,我们都很可怜,活在上一代的仇恨阴影里面,我们都必须解脱开,才能得到平静与幸福。”
“是啊……”筱优突然很感谢老天,感谢自己已经从当中解放出来。“听起来,侑亭等你已经等得心存怨恨。”
“我知道,可惜,我对她的恨无能为力。”
“告诉她一个故事吧。”她突然想起在哪本书看到的小文章。
“哪个故事?”
“圆圈圈小姐从圆心处被切去一角,缺少这一角,她滚不动,跑不了,只好一拐一拐到处寻找被切去的那块圆心角,她走出家门,突然发现满街都是和她一样的圈圈,大圈圈、小圈圈,还有一堆被截下来的角角。”
“她不停拿起不同的角角贴在自己身上试试,可是试过几百个,都找不到真正契合的那个角,于是,她转头观察别的圈圈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怎么解决?”他笑问。
“她看见大圈圈不耐烦,随手抓一个小角角拼上去就往回家路上跑,结果,他一面滚、角角一面掉,他得不断弯腰,才能勉强把小角角留在身上;有一个小圈圈也找不到合适的角角,他求一个大角角和自己凑成圆。”
“怎样?成功了吗?”
“是凑上去了,不过每次滚起来的时候,都会咯噔、咯噔,撞得它全身筋骨酸痛,圆圈圈小姐看了很久很久,她决定不将就,再辛苦,都要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角角。”
“故事说完了?”
“完啦。”
“不会吧,这个没结局的故事怎么能够说服侑亭?你必须给她一个结局。”
“比方?”
“比方圆圈圈小姐发现自己的小角角被别的大圈圈套在身上,她挡在大圈圈身前,要求对方把角角还给她,大圈圈不但不肯,还暴跳如雷地抽出一把武士刀威胁恐吓,圆圈圈小姐坚持不放弃,大圈圈招来其他的L圈圈、XL圈圈大家一起来围剿圆圈圈小姐,并设下圈套……”
“喂,周医师,你把文艺爱情片编成动作片了。”
“不喜欢这样吗?好,换一个版本,圆圈圈小姐把对方绑到一间仓库,那里面有各种器械可以逼对方退让,有可以把圈圈撵平的钢轮、有可以把圈圈切八段的锋利刀组、有可以……”
“够了,你非要把美美的爱情浪漫片拍成恐怖片?”筱优瞪他。
一阵哈哈大笑,历平笑得前仆后仰,然后,他敛起笑容,把手轻放在她的肩膀,“这个故事我看过,也告诉过侑亭了。”
“她的反应?”
“她反问我,怎么知道侑萱是我正确的那一角?我说,我就是知道。她回,可是她不爱你,她接近你,只是为了赌气。我说:愤怒是她的假面具,是她的保护衣,她很脆弱,只要我爱她,不断不断爱她,让她变得够坚强,她就不需要赌气,不需要有口无心,也不需要保护衣。我说:她爱我,货真价实的爱。”
原来他是懂的,而那年的表现,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成份居多。
谁说只有刺猬、豪猪才有刺,人类何尝不是长满锐刺,只不过那些刺长在心底,密密麻麻长着,不让人一眼看穿。
“为什么非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她喟叹。
“因为我们都不是圣贤,我们会愤愤不平、会哀愁、会抱怨……而这些无谓的情绪让我们看不见事情的真实。当时,侑亭又问:‘好吧,就算姐姐曾经爱过你,但她已经离开,你再懊悔也回不到过去。’”
“我说:‘我会找到她,会让她重新爱上我,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更好或更坏,都没关系。’侑亭问:‘如果,她找到另一个将就的圈圈呢?’我说:‘那我就用恐怖片、暴力片、动作片来对付那个圈圈。’”
筱优听懂了,所以他才发展出那么多套版本。
只是,她还能接受他?她失去一条腿,即使抗癌成功,仍然不确定这辈子不会再度复发,基因始终是人类无法解决的问题。
十八岁的她,生病了,希望有他陪;二十三岁的她,聪明多了一点点,她知道照顾病人有多受折磨,她爱他,舍不得他疲累。
她很满足了,有小记、小录,有心底那角甜蜜,她没想过奢求太多,所以……
就这样吧,以顾筱优的身份,以朋友立场在他身边,分享。
小记玩腻寄居蟹,跑过来拉扯筱优的袖子,问:“姐姐,我们什么时候才要烤肉啊,小记快要饿死了。”
“那么饿啊,可是我还没买菜耶。“她捏捏小记圆圆的脸颊,好可爱。
历平接话,发号施令,“小记去洗手,小录去拿环保袋,我去开车,我们到大卖场采购,好不好?”
“买菜吗?”
“对,要买很多肉,猪肉、牛肉、鸡肉通通买回来。”
“我们可以约顾爸爸、顾妈妈一起来烤肉吗?”小记很喜欢他们呢。
“当然可以。”他很想见见这对改变侑萱……呃,不,是改变筱优的长辈。
“耶!去买菜喽。”小记跳起来,又开始乱七八糟地唱歌,唱歌是她表达快乐最直接的方法。
历平起身,伸手,筱优看着他的大手,半晌,才握上他的。“我们是好朋友,对不对?”
“对。”他想也不想回答。
她想当朋友就当朋友,他不会强迫她,他愿意再当一次涓涓细流,愿意再花六年时光或者更久,耐心等待着,等待她再度爱上自己。
“很好很好的朋友。”筱优强调再强调。
“对,很好很好的朋友。”他声声附和。
“可以分享心事的朋友。”
“还可以分享喜怒哀乐。”
“很好。周历平?”
“有!”
“我喜欢你这个朋友。”
而我,爱你这个朋友。这句话,他留着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