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一切秩序都在恢复当中。但对长孙倚风来说,却什么都不一样了。
我想我已经没有办法再跟他做朋友了。
想着这句由雷子云口中说出来的话,长孙倚风更加的阴郁。虽然蔡锋的事情解决了,魏家夫妇也安然离京,可是他跟雷子云却落入一个尴尬的境地。
他本来想装做没事的,他一点都不介意让雷子云拥抱过的事,可是他知道雷子云非常的介意。他也知道他不该在明确知道雷子云心意之後,还做了那种决定。他自己也无法明确说出为什么,但是在那个时候他除了雷子云以外他谁都不想要。
事实上,他应该要能忍得住,为什么那个时候会那么的想要被他拥抱,长孙倚风知道答案只有一个,可是他不想承认。
「怎么这麻烦……」长孙倚风叹了一声地趴在桌上。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咦?」长孙倚风起身摸摸桌子,桌子太乾净了。他愣了一下环顾四周,才发现屋子打扫的乾净异常。
「啊……」长孙倚风起身开始从屋前绕到屋後的找,果然花草都浇了水树枝也修整得整齐无比。
「跑到哪里去了……」长孙倚风正在疑感的时候,突然感到身後有人正待回头之时,响起一个苍老的嗓音。
「少爷找我。」
长孙倚风回头望向白发苍苍的老者,笑容里带着喜悦。「祥叔,您回来了。」
「是呀,到黄山走走,我把家里都整理过了,这几个月让少爷操劳家事了。」被唤做祥叔的老人,苍老的模样大约有七十多岁了,佝偻的身形,缓慢的脚步,做起事来却一点也不含糊。
长孙倚风乾笑着,「祥叔,其实我什么也没做,这房子几个月没那么乾净过了。」
「这是我的责任,要谢谢少爷让我出去走走。」祥叔不住的点头。
「祥叔玩的开心就好,想出去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去,您不用顾虑我。」长孙倚风拍拍祥叔的肩。
「谢谢少爷,那我再把後头整理一下。」祥叔说着,转身慢慢的朝屋後走去。
祥叔是在长孙老将军与夫人过世後,唯一留在长孙家的,当时长孙倚风遣走了所有的下人,唯独祥叔送不走。祥叔的实际年龄他不晓得,祥叔姓什么他不晓得,他只知道祥叔就叫祥叔,是他父亲除了妻子以外最信任的人,而他父亲过世前只要求长孙倚风留下祥叔。
长孙倚风并不是特别要遵守他父亲的遗言,而是比起父亲,祥叔还更投他的缘。祥叔不多话,做起事也非常快速,一个人就能把家里打扫的乾乾净净,二楼高的大树,没看见他在搬梯子却转眼就修整的漂漂亮亮,长孙倚风怀疑他身怀绝技只是深藏不露而已。长孙倚风劝他要出去走走,第一次一出门隔了一个月才回来,长孙倚风差点以为他在外头出了意外,他却是自己一个人玩过三个城,到了青苔山上再回来,让长孙倚风目瞪口呆,而後就习惯了,祥叔每回来几个月便会再消失几个月,来无影去无踪的,也不用担心他,反正时候到了就回来了。在某种意义上,祥叔是他认定唯一的家人。
「啊、少爷。」
长孙倚风还在思考着,祥叔突然回身开口。「屋外有人,站很久了。」
长孙倚风愣了一下,走过去开门,门外不远果然站着一个人。
「要我请他走吗?」祥叔开口。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了,您忙。」长孙倚风对着祥叔温柔笑笑。
然後他走出去面对着那个人,脸上温柔的微笑凝结成冰,「终於是找我的时候了吗?」
「不,我说过你是最後一个。」那人也微笑着,一张清秀的脸笑起来相当亲切温和,笑容里藏着的许多含意,长孙倚风探不透。
但长孙倚风却清清楚楚的记得他那张清秀的脸,记得他的手段有多么凶狠。
「喔?那你现在又来做什么?」长孙倚风面对着乔十八,不明白他为什么现在出现在这里。
「来看看死了这么多个兄弟你心不心疼。」乔十八还是温和的笑着。
「你现在看到了。」长孙倚风一摊手,无所谓的望着乔十八。
「那看来我下手的还不够,我会再努力一点的。」乔十八惋惜的摇摇头。
「你既然出现在我面前,怎么会认为我让你走。」长孙倚风扬眉望着乔十八。
「因为你拦不了我。」乔十八自信地笑着。长孙倚风眉心一拧,袖中长剑已握在手中,他感到浓烈的杀气,却不是乔十八发出来的。
「早知道你那几个结拜兄弟你不放在眼里的话,我就不必费那么大劲了。」乔十八又接着开口,「不过我也不想白来,今天我就让你尝尝失去最重要的人是什么感觉。」乔十八微笑的脸扭曲成怨毒的神情。
同时间,有人从身侧急攻了过来,长孙倚风抽出剑连挡下八剑。
来人身型矮小出剑却极重,望清来人长孙倚风吃了一惊,虽然侏儒的身形看起来都差不多,但他确定这个侏儒的容貌和当年被杀死的乔十八替身长得一模一样。
「他哥哥是你们杀死的,他们兄弟一向不离不弃,可是却被你们硬生生给拆了。这个债只得你慢慢还了,我等着看到你伤心的表情,那一定很美。」乔十八又回复原本轻松的神情,慢慢转身离开。
长孙倚风想拦下他却没办法,他虽然速度较快但使剑较轻,这个侏儒武功甚高,因为距离较近那侏儒身形又小,与他近身缠斗讨不了好。长孙倚风又急着想拦下乔十八,一反身右手舞出十二朵剑花朝那侏儒当胸剌去。那侏儒纵身闪开,拉开了距离长孙倚风反手再攻,那侏儒也不恋战,急退几步撒出一把暗器,如流星般往长孙倚风身上砸,长孙倚风心里一惊急忙退了五、六步,那一把流星全炸开在空中变成一朵朵小小的火花。
「火星子……」长孙倚风喃喃念着,那侏儒人已消失。
火星子是杜晓愿独门武器,一颗比半片指甲要小,碰到东西就会炸开,除了杜晓愿以外没有人能用,因为没有人知道杜晓愿是怎么放在自己身上不炸开的。他们当年搜遍杜晓愿整个巢穴,最後一把火烧了杜晓愿的武器房,他们也不希望那些精巧的暗器再流出去,那是杜晓愿的毕生杰作,既然他已死,宋堡主认为不该取走那些东西,那也是对他的尊重。
然而他的独门武器现在却又出现在这里,若是乔十八带走的,为何乔十八会使用?杜晓愿根本不相信任何人,为什么会如此信任乔十八?这让长孙倚风百思不解。
思绪一团混乱之际,长孙倚风想起乔十八临走前的话。
最重要的人……
长孙倚风停滞了一下。
他们不可能冒险与温府为敌,而且就算他是唐家人,唐家不可能为他一个已经半只脚跨出唐家的人倾门为他复仇,但现在身为栖凤楼主的唐柔就不一定了,所以二哥跟唐柔都是安全的……那么……
长孙倚风突然停止了呼吸。
能不能做跟敢不敢做是二回事。他们或许不会敢惹上温家或是唐家,那其他的就说不一定了……
长孙倚风感到冷汗爬上他的背脊,他转身飞也似的冲了出去。只是有这种可能性而已他已经想了数种杀死乔十八的方法,若是成真的话……
长孙倚风不敢再想下去,他只希望能快点赶到衙门。
快点见到雷子云。长孙倚风冲进衙门的时候,只看见了蒋三石。
蒋三石见长孙倚风急忙冲进来赶忙迎上,「长孙公子,您怎么了?遇到恶人吗?」说着往外边瞧了瞧。
「蒋爷,子云呢?到哪里去了?」长孙倚风急忙问。
「爷他呀,上逢香楼去了。」蒋三石看起来很愉快地开口。
「逢香楼?」长孙倚风愣了一下,想确定似的又问了一次。「你是说城北的逢香楼?」
「是呀,大家都知道爷跟凤儿姑娘有那么一段,爷他那么久都没去探望过凤儿姑娘我还担心了下,还好早上凤儿姑娘的婢女小倩姑娘说凤儿姑娘有请所以……欵,长孙公子……」蒋三石话没说完,长孙倚风已经转身就跑。
逢香楼?他在搞什么……
长孙倚风边跑边骂,如果乔十八想动手,龙蛇杂处又人来人往的妓院是最好下手的地方。
而说起逢香楼的凤儿姑娘,城里大多数的女人都敬佩她,大多数的男人都尊重她,以一个风尘女子来说,这是非常难得的。
凤儿姑娘本名赵凤儿,本是书香名门之後,因为父亲和兄长被奸人陷害下狱枉死,母亲又重病不起,凤儿姑娘散尽家产只为了替父兄洗冤,最後为了母亲的病只得堕入风尘,虽是卖艺不卖身但也尝尽苦头,当时帮凤儿姑娘的父兄洗清冤屈的就是雷子云,英雄美人的故事人人爱听,据说凤儿姑娘在任何时候都会为雷子云开门,不论白天晚上。凤儿姑娘的案子结束後,也有人看过雷子云上过几次逢香楼找凤儿姑娘,後来慢慢少了,近二年是几乎没有人看他踏进逢香楼过。
雷子云也是走进逢香楼的时候,才想起自己真的许久没有来探过凤儿姑娘,一时之间竟记不来为什么没有抽空来看看她。
「雷爷,谢谢您走这一趟。」凤儿用着温柔可人的笑容替雷子云倒了杯茶。
「别这么说,我该抽空来看看你的。」雷子云笑着。
二人闲聊了会儿,雷子云才开口,「是发生什么事吗?」
「雷爷,凤儿……到这个月为止,能够为自己赎身了。」凤儿微笑说着。
「那真是恭喜,你终于还是自己做到了。」雷子云笑了起来,从凤儿踏进逢香楼开始,就有无数的男人愿意为她赎身,但她却始终不愿意。雷子云当年也婉转询问过她是否需要帮忙,凤儿只微笑摇摇头,她说她既然是自己踏进逢香楼,就要靠自己走出逢香楼。
事隔多年,她终究是靠自己力的量走出来了,雷子云衷心的为她开心。
「之後打算如何呢?需要个住处的话,我可以帮你张罗一下。」雷子云想着可以将她安身在哪里。
「雷爷……」凤儿唤了他一声,有些欲言又止,想是她有什么难处。
「是楼里的人为难你了吗?有难处尽管说没关系,只要我帮得上忙。」雷子云温言安慰她。
凤儿望着雷子云,温柔的笑容里难得出现小女儿般的羞怯,但还是落落大方的望着雷子云开口,「凤儿年纪也不小了,离开了逢香楼也不敢奢望城里的人会当我是大家闺秀,凤儿想做点生意也好,或是找户人家帮佣也好,若有人愿意将少爷小姐托给我,凤儿还识几个字,只是在离开之前,有些话想对雷爷说清楚。」
望着凤儿眼里的真诚,差怯的神情,雷子云突然想起自己为什么这二年没有踏进逢香楼。
「就当凤儿在做梦也好,身在青楼见最多的就是男人,雷爷您是唯一没有把凤儿当作风尘女子看待的人,雷爷来看我的时候,您给凤儿的尊重总会让凤儿误以为自己还是赵家凤儿,不是逢香楼的头牌姑娘,凤儿知道自己是自抬身价,但若是雷爷真的不嫌弃凤儿,凤儿愿伺候爷一辈子。」
雷子云知道她是用多么大的勇气去说出这番话。他仔细思量着要怎么样才不会伤害她,却随即苦笑了起来,如果自己拒绝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不伤害她。却又想起这么好的姑娘,提起这么大的勇气说了这番话,是男人应该都不会拒绝。
雷子云闭了闭眼,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会拒绝,只要他闭上眼,他只会看见一个人,他要如何接受这位好姑娘。
「凤儿姑娘,雷某只是个粗人,配不上你这样的好姑娘,跟着我只怕误了姑娘一生。」雷子云真诚的开口。
凤儿的眼神暗了下来,「雷爷知道的,我不怕吃苦。」
雷子云当然知道,他看着她苦过来的,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爷可是心里有人?」凤儿试探的问了句。
雷子云苦笑着,这句话他更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凤儿深吸了口气,像是放下什么地展开微笑,「想是比凤儿好上十倍的好姑娘了。」
雷子云摇摇头,思考了下,很真诚的开口,「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只是雷某配不上,如果凤儿姑娘不嫌弃的话,叫雷某一声大哥,自此之後你有任何事,大哥都会替你担。」
凤儿笑着,有些伤心却又感到温暖,「那凤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有了雷爷这样的大哥,凤儿以後在京里可没人敢欺负了。」
「以後你有难事就尽管告诉大哥,别一个人默默的忍耐了。」雷子云温柔的笑着。
「谢谢大哥,让小妹敬您一杯吧。」凤儿忍住夺眶的泪水,不知道是难过还是喜悦,只命人拿来了酒杯,替雷子云斟酒。
「敬大哥。」凤儿微笑举起酒杯,雷子云也拿起酒杯,就在酒杯轻碰的时候,有人撞了进来。
雷子云愣了一下,慌忙冲进来的人,正是长孙倚风。
他脸色微红还喘着气像是跑了几百里一样,身後马上也挤来一堆人,老鸨连忙跟过来,「唉呀,雷爷真是抱歉,我们拦不住长孙公子,他硬是要上来找凤儿姑娘,我们阻也阻不了。」
雷子云也没理会老鸨,因为长孙倚风脸色十分凝重,所以他担心的站了起来,「倚风,你怎么了?」
长孙倚风没回答。他撞开门冲进来的时候,马上就知道房里除了雷子云和凤儿姑娘以外没有人,屋里只有一扇窗,窗外没人,屋顶上也没气息。
不管晚一点会怎么样,起码现在这间屋子里的人非常安全。
然後长孙倚风发觉了一件事。他突然发现他有多么地蠢,就算现在挖个洞把他埋进去也无法掩盖他犯下的这个错。
只要三个时辰,全城都会传遍他长孙倚风冲进逢香楼。乔十八不用查,他甚至只要拉个路人闲聊就可以了。
长孙倚风想着他是多么的自恃自己的冷静,他一直以为自己够聪明。他慢慢地把视线转到雷子云脸上,望见的是他担忧的神情。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倚风,你到底是怎么了。」雷子云担忧的走近长孙倚风,望着长孙倚风的视线他知道长孙倚风在观察什么,只是如果有危险自己一定会晓得,是什么事或是什么人让长孙倚风觉得这里有危险,或是有危险的是自己?
长孙倚风还是没开口,就在一阵静默的尴尬中,凤儿微笑地开口,「既然长孙公子来了,就跟雷爷一块坐坐吧,让凤儿弹奏一曲如何?」
长孙倚风这才像突然回神一样,脸色虽还很难看,但却勉强得微笑了起来,「请凤儿姑娘见谅,我想说许久不见你了想念得紧,妈妈却不让我上来,我想是你有其它客人,原来是我好兄弟在这里,既然这样改天我再上门看你就是。」
说完回身要走,却一步也跨不出去,这一番话流出去未必乔十八会信,但不管信不信他这一脚踏出去,凤儿姑娘却未必有命留下。
深吸了口气,长孙倚风回头,望向雷子云的脸上有着怒气或是抱怨,雷子云不太明白。
长孙倚风只向着凤儿姑娘认真的道歉,「对不起,凤儿姑娘,这个人借我一下,改天再还给你。」说完拉着雷子云就走。
雷子云愣了一下,却也没有甩开他的手,只向凤儿抱歉的笑笑,「抱歉,大哥改天再来看你。」
长孙倚风望着凤儿的脸,放开雷子云径自走向门外等着,想她大概还有话想说。
凤儿望着雷子云的目光只随着长孙倚风,就要跟着离开时她唤了声,「雷大哥。」
「嗯?」雷子云回头望着她。
凤儿摇摇头,「凤儿谢谢大哥的照顾。」
「别这么说,我会替你安排好住处,有事你就上衙门找我知道吗?」雷子云温柔的笑着。
「知道,谢谢大哥。」凤儿笑着,她眼里的凄楚雷子云并没有注意到。
或许雷子云有注意到,他也选择略过它,他知道自己眼里只有一个人。
他望着长孙倚风,不明白自己这样到底是不是错,他只知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不後悔。
他就跟着长孙倚风走了好几条街,到快近长孙府的时候,雷子云才开口,「倚风,你如果要回家的话说一声好吗?」
长孙倚风停下脚步,已入夜,两个人一前一後地站在无人的街上。
静了一会儿,雷子云叹了口气,「你到底要怎么样?你冲上逢香楼只为了叫我离开吗?你在气什么?」
长孙倚风的确觉得十分生气,为了自己愚蠢的举动,他回身望着雷子云,慢慢的开口,「我从来不晓得自己会有这么蠢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我就算不是绝顶聪明也该有点智慧。」
雷子云他不知道长孙倚风想说什么,不过他从来没有小看过长孙倚风的智慧,「倚风,你想说什么?」
长孙倚风隐含着怒气,「所以我讨厌那种感觉。那种无法控制,根本没有办法冷静思考的感觉为什么人人都想要。」
雷子云愣了一下,他开始有些明白长孙倚风在说什么。
长孙倚风只是接着开口,涨红的脸不晓得是因为生气还是刚刚跑得太喘,「如果你觉得有任何事因为你喜欢上我而改变的话那不是我的错,我从没有叫你喜欢我。这一切的改变都不是我想要的,可是我没有办法控制,如果你觉得有任何委屈都不能怪我,因为我也在受同样的罪。」
说完,长孙倚风转身走了二步又停下来,回身瞪着雷子云的目光像是被骂的才是他,「你这几天最好小心一点,要是你出了任何意外就算是我害的我也不会原谅你。」
雷子云目瞪口呆的望着转身离开的长孙倚风,然後站在原地想了很久。
许久之後才慢慢的笑了起来,缓缓的跨步向前走。
他十分的开心,因为不管往後会怎么样,起码他们跨出了一步。
跨出了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