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程昊几乎湿透,最可恨的是眼镜上的小水珠怎么抹还是有,难受得很,他忍无可忍,干脆张嘴在她后面大叫:“雨越下越大了,你究竟何时才会回头?!”
丁萌一愣,回头看他一眼,继续向前走去。
“为一个完全不喜欢自己的男人自残身体究竟值不值得?!你究竟有没有脑子?”程昊平日闷闷的,一旦骂起人来可是一针见血,精神得很。
“所以借助雨水洗去羞耻和伤痕!从明天起,便是新鲜人一个。”
“现在还是今天。”
她举起双手把头发起劲朝后一抹,冷冷地说:“如若还把我当朋友,就不要管我接下来会怎么样!更不要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成年人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记着留下小命保障父母家人不会为了你而疯掉!”
“我不信连自我放逐的自由都没有!”
程昊长叹一声,“既然有此精力,何不参透人必先侮而后人侮之的道理?”
丁萌气一冲,回头指着他恨道:“你的意思是我自找的?姓程的,别以为他是你好友就不用分是非黑白!我一直暗恋的男人竟然咆哮说恨不得砸死我,这种痛苦如何忘记?倒是你,今天免费看了一出好戏,从头到尾,原汁原味,想必从肚子里笑出来吧!”
程昊盯着她沉声说:“如果这话能令你心理平衡一点,我认同就是!”
“不需要你安慰,不需要你多此一举!”丁萌瞪了他一眼,扭头“蹬蹬蹬”朝山上跑去,
他一急,几步上前拉着她的手臂。
丁萌挣扎,怎知越是反抗,程昊越是握紧。
趁她喘息的当儿,他的手臂顺势向下一滑,握住她的手掌大步朝前走,“行!我就不和你说对与错!前面不远处有个凉亭,你要继续赌气我陪你,前提要先到达那儿!”
“我就喜欢淋雨!放手、放手!”她僵着身子往后坠去。
“闭嘴!”程昊怒吼,脖子上的青筋突突跳着,“人的一生谁不曾伤筋动骨?!我六岁父母离异,十三岁父亲去世,从此守着存折上的一点小钱节省度日。中学时代的所有假期除了学业,我就四出捡矿泉水瓶和易拉罐贴补生计!而你竟然为了一点小事就恨不得剜目明志,这种思维才真正值得你自我反省!”
丁萌被他吼住,想不到堂堂老板,身世如此凄凉,然而一想起刚才的屈辱,咽喉再度梗塞,一回身朝前冲去,冷不防脚下一打滑,身子失了平衡,直朝后面跌去。
程昊吓了一跳,扑上前搂着她吼叫:“旁边就数十丈的山谷,你是不是要活活吓死我才甘心?”
火气霎时低落,她双腿一软,攀着他半蹲在地“呜呜”痛哭。
手臂触及冰凉的小脸,怜惜泛滥成灾,双臂条件反射地收紧,要把她镶嵌进体内,时光从此凝定——她痛恨应展,而他也长久拥有了她。这是最好的结果,虽然有点自私。
很想吻她,非常想,他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小心翼翼地扶搂着她,听她唠唠叨叨地咒骂应展、咒骂天气、咒骂自己,以肢体无声述说心中的情意。
丁萌骂着骂着,却听得一颗心“怦怦”急跳,她抬头,眸子迷蒙如星,“你怎么了?”
眼见一张小脸红红亮亮,有若春日桃花,可爱到不行……程昊悄然深吸一口气,沙哑问:“怎么怎么了?”
她轻咬嘴唇,指了指他胸口。
“这儿怎么了?是否刚才搂一搂,发现这里十分安全?”别以为他老实,非常时期非常对待,不装傻才是笨蛋。
红晕迅速攀上她的小脸,“才不是!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的反应令程昊愉快,捉着她的手臂慢慢转向自己,低低问:“那为什么脸红?”
她抬头,理直气壮,“那你呢,平白无事的胸口干吗‘怦怦’急跳?!”话音刚落,便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问得真好,他笑眯着眼睛,“孤男寡女搂在一块,正常男人都会有些特别反应。”
小脸顿时火辣,快速唤醒仍在彷徨的心绪,她瞪大眼睛愣了一会,突然一把推开他“蹬蹬蹬”向山下跑去。
程昊一愣,急问:“怎么了?”
她头也不回。
他只得又叫:“毛毛雨还下着,何不先到亭子避会儿?”
丁萌急走如风,也不望他,只是朝后扬扬手,“不了!现在只想大吃大喝再睡到天昏地暗,反正被炒鱿鱼,从今以后不用再……”话未说完,突然一躬身子连打几个喷嚏。
他几步追上前,“逞强吧!报应立即来了!”
“报应个鬼!”她一脚踢飞一粒横卧在梯上的松子,沿着山梯大步而下,“从明天起我就是个无业游民,还是被老板砸杯子吼走的,老天爷若再多踩我一脚,才真是有眼无珠!”
“你仍然是我的助理,今天是明天是将来也是。”
“废话!他是正你是副,怎么着也比你强。”她扭头朝他扬扬下巴,“话虽然难听,但我没有说错吧?”
程昊不语。
“何况我又不是没饭吃,干吗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事情并没你想象中那么恶劣。”他顿了顿,淡淡说,“应展刚刚来电托我向你道歉。”
丁萌一愣,转身站定傻看着他走上前来。
“放心,绝对是真话。他那人偏激又固执,我和他读初一开始认识,此中我曾被他骂过十二次,揍过五次。奇怪的是,这十七次事件里,全都是他先向我道歉。而其中两次,还是我故意点燃导火线。”
“是吗,那自大狂真会向别人道歉?”她瞪大眼睛喃喃再问。
“看人品事不能只靠表面。”他微微一笑,越过她朝前慢慢走着,“曲高和寡,性格使然,一旦珍惜于心,便是负尽天下人也不会负他信任的人。”
“然问题已经发生,伤害已经形成,无法回到当初模样。”她反驳。
“问题是你的确做错了事。”
她说不出话来。
“不过,如若倾倒咖啡在云映身上的是我,也会遭此辱骂,过后听多几声道歉罢了。”
她垂下的眼盖立即又撑了起来,“你也会被骂?”
圆亮得像两颗桂圆核的眸子令程昊更加愉悦,“是的,应展就是这么一个人,不会作奸,也非善类。总之躁动的性情必须自温柔如水的女子身上得到慰藉,换言之,他不大可能……”
“不太可能喜欢我嘛,早知道。”她转身,踩踏着陈旧的山梯缓步而下,“是我天真,把那晚在小巷子里的他定格脑内……然后凭空编织想象,企图捕捉爱情的翅膀。”
“既然一切释然,咱们快点下山吧,看你衣服都湿大半了。”
她百无聊赖地打了一下梯边的树枝,“想不下也不成了,脚软,肚饿,想感冒。”
他看她一眼,“从这儿走我家比你家近,就去我那儿擦擦头发,空腹喝杯甘苦茶预防感冒,应该会没事。”
“又是上次那种?!免了,省得一天之内尝透耻辱和苦涩!”
“这总比耻辱加生病好些。”程昊微笑,垂在身侧的手很自然地一勾,扯住她的手,“雨后青苔最会欺负性子急的人,为免你再摔跟头,让我拖拉着你走路。”
“我走惯了,不怕……”愕然过后,她却不挣扎,只是半垂着红热的小脸一言不发跟在后面。
半晌,心神安定下来,丁萌偷眼看看被他握着的手,再看看他脸,莫名的感动突然自胸口腾升,咽间一阵堵塞,眼眶酸热微痛,脚下的梯路似乎蒙上了一层水汽。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自然反应,所有事情都被他自然而然的姿态中和下来。她很快平复,一任他拖着自己,一言不发地跟随。
雨渐渐停了,两人动作依然,位置依然。丁萌悄悄抬头,审视他的侧面,连平和自在也依然。
这真是一个宠辱不惊的男人。她眨眨眼睛,一份浅浅的快乐流过心田,不知源头何处,却分明感觉它的存在。
走到岔道时,微雨再度落下。左边,程昊的别墅已经在望;右边是丁萌回家的路,大概还要走一公里的路。
她低头看了看,半湿的棉T恤黏糊在身躯,胸脯似乎鼓涨了许多,不禁羞颜,双手护胸急走几步要和他拉开距离。
程昊明白,脸带微笑,不紧不慢跟着她。
丁萌四处溜眼,幸好雨后初霁,土地湿软,村民还未出勤劳作,便沿着种满茄瓜的田埂走得飞快。程昊轻牵嘴角,照本宣科适当加快速度。
她红着脸扭头低说:“身子湿成这样,若被熟人见着可要问长问短,咱们最好一前一后隔远点儿。”
程昊“哦”了一声,果然听话地放慢脚步。之前两人相隔三四步,现下是四五步。
丁萌还是觉得很不妥当——大哥二哥最喜欢经这边回家去,万一碰见可不得了,却不好意思再说,只得又加快脚步。
突然,左侧的冬瓜棚地钻出一个手提水桶的老男人,乍一见她,便扬脖叫:“丁家萌萌,又去爬山呢,干吗当头淋雨不撑伞呢?”
她吓住,抬头一看,“呃,刘二伯好。”
“好啊好啊。”刘二伯咧着嘴,视线自她头发顶溜至脚指头,再滑向悄无声息向她靠拢的程昊,“这位是……你朋友?挺斯文耶。对了,你们从竹林那头过来啊,应该能在石屋子避雨的,干吗还全身湿透?”
“呃,我赶时间先走了……过会儿我提醒妈妈买菜时只帮衬你家的冬瓜。”话未说完她抬脚开溜。
“赶时间还爬什么山呢,还跑到村尾来?你这孩子扯什么谎?”刘二伯白她一眼,再看向程昊,表情有点惊异,“这先生有点面善喔,是不是新近买了村尾一所别墅……”
“是啦是啦!”丁萌连连干笑,“刘二伯你好眼力,乡里间要互相帮助嘛,他又不怎么认得路,所以约着一起爬山了。”
“这么多话干吗?拍拖就拍拖啦!”刘二伯拎起水桶朝瓜架子钻进去,“现下的年轻人拍拖就像吃家常饭,见怪不怪。丁二婶早阵搬到市区去了,她女儿每晚泡酒吧,三天两头地换男人,名声臭得不行,想在本地找婆家?难喽!就算真嫁得掉,也被人说三道四的。”
果然被人误会了!丁萌羞愧,回头瞪了程昊一眼,却见他一脸轻闲,像什么也没听到。
她恼了,压着声音质问:“刚才……干吗不解释?!”
“免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也要说!围村的女孩子名声很重要的,若被人说我们如何如何的,岂不死得很冤枉?!”
“谣言止于智者。”
“这儿智者不多。”
他眼神一闪,突然问:“如果谣言的主角是应展而不是我,你是否有不同的反应?”
“什么意思?”
“随便说说。”他朝前扬了扬下巴,“快到了。”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些什么,刚才的不平转化成一股郁闷,盘桓在胸口处久久不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