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昊微觉难堪。长久不曾联络,她还是一眼就认出自己的电话号码,“你好——”
“稀客,有事吗?”她回应得比较小心。
他略一犹豫,“刚才我……惹怒了丁萌,你俩深交,可否代我到丁家探望她一下?”
“哦——事情是怎么样的?”
“刚刚……我向丁萌表白,她却选择逃避。”这么多年了,她对自己应该死了心,不怕直截了当吧。
“表白?"丁秋的声线突兀地尖利,“你……你爱上了丁萌?”
“可惜她不爱我。”
丁秋不语,半晌轻轻一笑,声音有点恍惚:“果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笑声令我平复下来。”
她嗤笑,声音略带轻浮:“仍为了当年不接受我而内疚?不必吧,老实说,你不提起我都不记得了。”
“……”
“不过据我了解,丁萌心中的理想男人似乎不是你这种类型。”
“我知道。她喜欢帅哥,我却不是帅哥。”
“这人自小就有恋兄心态,做梦也渴望嫁给一个集合了哥哥们所有优点的男人。”
程昊微愣,“恋兄心态?”
“嗯。不过女人怕老,若她挨到三十仍待字闺中,你大概还有机会。”
“她才二十三……”
“你相当清醒。”
"因为自知平凡木讷又少言,冷门货色。”
“不过,被这种男人爱上便是一生一世。”她淡淡地说,“晓得珍惜的才叫好女人,你只适合好女人。”
他一顿,“丁萌也非凉薄之人。”
“她是!”丁秋“哼”了一声。
程昊不做声——不是介意她贬低丁萌,只是用这种语气否定堂妹,就显得卑劣。
她冷笑,“我知道你听着反感。老兄,如果要听好话就不应该找我,反之,如果你对丁萌的感觉是真的,断不会轻易动摇。”
他实在不想再和她说话,“谢谢忠告。工作颇忙,必须断线了。”
她恍若未闻,“说吧,想我怎么做?!”
他一愣。
“我们也是朋友。”
“那、那请你现在去看看她如何,再回电话给我……”
“行,不过这妞儿看着洒脱,实则保守,如果你俩连手都未曾拉过,说多也是枉然。”
“保守?”程昊不禁轻语,“那我的成功率……岂非很高?”
“什么?”
“……”
“什么事?”
“没什么……对了,丁萌应该不会再回‘展昊’上班。”
“为什么?”
程昊把事情略说了一下。
“天啊——”丁秋尖叫,“那水晶美人有没有烫伤?”
“被淋得一头一脸,像非洲女孩。”
“然后丁萌在应展的咒骂声中哭逃,而你尾随而去,乘虚而入?”丁秋嗤笑,“你真会把握时机!”
他做不得声。
“我平生最恨人不自量力,当初就曾警告丁萌别看上他。好,一会我就耻笑她去,暗恋变态应展的下场竟是被他随手仍来一只杯子,砸破她的灰姑娘美梦!活该!”
他脸色铁青,努力忍耐。
“你别气!我说事实罢了,应展那种男人给我也不要。”她一顿,又说,“你就比他强一百倍。”
程昊吓了一跳。
“我可以帮你的忙,不过我要多问一句,当初为什么不考虑我?”
“呃,这本是两回事……”他暗暗叫苦,知道这次找丁秋帮助极其错误!
“我懂了,你对我如同应展对丁萌,视觉不对感觉更不对,打心眼就不喜欢。”
“……”
“别紧张,说笑而已,呵呵……”笑声未落,她“啪”地断了线。
晚饭过后,丁母在楼下叫:“萌萌,秋秋来找你。”
丁萌正趴在床上捧着小脸,疯了似的碎碎念:“下午我在梦游啊游游游,春梦了无痕啊了无痕,那事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这孩子今天怎么了,下午回来后就说昨晚通宵工作,要补眠去,连晚饭也不吃。”丁母一边朝丁秋说一边侧耳听着,见没回应,复又再叫。
躺椅上的丁父嫌吵,朝侄女点点头,拿着报纸到院子乘凉。
“哎,半小时后进来吃宵夜!”丁母朝丈夫背影叫了一声,转头对丁秋笑说,“你们也别聊久了,一会就下来吃莲子鸡蛋糖水,我放了很多料子。”
“谢谢伯娘。”丁秋笑了笑,转身“蹬蹬蹬”上楼朝丁萌房间走去。
拐弯时,她扭头扫了一眼丁家布置得简洁高雅的客厅,心中微叹一口气——每站于丁家之内,情感会变得混乱——羡慕、嫉妒、沉默寡言却又礼貌客气,想维护想破坏,过后又会内疚。然后一如平常躲进丁萌房中,在她纯直爽朗的说话声中百感交集,自我唾弃。
敲门进去后,丁秋望着听到开门声故意大被蒙过头的丁萌,劈头一句:“程昊说爱上你了。”
被子毫无动静,可见她已经有这种认知。
丁秋一屁股坐在床边,冷冷地说:“你厉害,踩着宝了。”
“……”
“如果他是我的旧相好,咱姐妹俩便成了他的新欢旧爱。”丁秋抬手一拍隔在被子里的屁股,“我真的很嫉妒你!如果他爱我,你便成了我母亲般不光彩的角色!可恨他从没爱过我。”
这下被子里传来丁萌闷闷的声线:“扯上我干吗?你喜欢就倒追是了……”
“想过,却预感成功率极低。”她咬牙说,“心中明知程昊平凡又可恶!却按捺不住想着他。每次望着那泰然自若的举止,听着那平静稳重的言谈,就会仰慕得想把自己倒贴出去……你不知道这是一种多么卑微的思想,不理智、不道德、自私自利,那心思……和吸毒后迷失心志没啥两样,却又悲壮得连自己都可怜自己!”
丁萌慢慢掀开被子,愣望着她不说话。
“眼巴巴干吗了?”丁秋没好气地说。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这么爱他……”短短几字,她说得颇显艰难。
“他爱的是你。”
“只可惜我还未确定是否爱他,就……”
丁秋听出端倪,“怎么了?”
羞耻顿时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她俯卧在床,小脸埋在枕间不做声。
“究竟出了什么事?”丁秋紧捉住她的手臂。
“我……我和他……”
丁秋全身绷紧,“你们……你们……上了?”
丁萌越发羞愧,泪水自指缝间淌下,渗进雪白的枕套,却掩不去点点斑斑。
丁秋深吸一口气,颤声问:“笨蛋,你没有避孕吧?”
枕上的后脑勺一硬,半天才轻摇了摇。
“有一种事后避孕药未超过24小时服用有效,快快快,我和你买去!”丁秋立即扯她起来,然后扑向衣柜,“我找衣服,你快穿鞋子!”
半晌,急切翻着衣柜的手突然停下,回头盯着像掉了魂般的丁萌,“十点了,村子里唯一的超市已经关门,我们从小和超市那家的子女不和,如果现在拍门急寻事后避孕药,可能未等到天光这事已传遍围村……”丁秋看了她一阵子,摔上柜门走至床边坐下,“听你意见吧,毕竟一次中招这事情只在言情小说里出现……”
“不吃了……我想我当时一定疯了……竟然和一个尚未确定关系的男人上床,太不要脸了……像妓女一样不要脸……”丁萌恹恹的,内心深处,获得与失去异常混乱,理智销声匿迹,悔恨啃噬心灵,疯狂般想回到最初,什么事也未曾发生过。
“想那么多干吗?都发生了。”丁秋噘了噘嘴,“看你平日保守党似的,嘿,想不到眨眼间就栽倒在一个不是梦中情人的男人手里。”
“别说了别说了,想死的心都有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怨谁?”
“只要一想起来,我就觉得自己很淫贱……天啊,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她捂脸呻吟,呆滞的目光透过指缝缓缓定在丁秋脸上,“告诉我,这一切可以当没事发生过行吗?!行吗?行吧!”
“当然。”丁秋冷笑,“照照镜子去,你依旧完好无损,权当一夜情好了。”
丁萌定定看着她,突然快速坐起来板直腰身,指天画地,喃喃自语:“是啊是啊,他那性格也不会泄露什么的!不会的!我们就当没事发生过一样,见了面聊会儿,闲时爬爬山、喝喝茶,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忙碌……”话未说完,她“砰”地栽倒在枕上,“糗死了,这分明自欺欺人嘛……”
丁秋顺势倒在床上和她并排躺着,“如果程昊当没事人似的,你会不会找他算账?”
她掩脸,“算什么账!他又没用强的……”
“何不考虑和他发展?”
“见面都提不起勇气,还发展什么!”
丁秋睨她一眼,“小心这当儿被别的女人追去了!到时可别哭哭啼啼。”
她觉得刺耳,“谁想追就追去,不就一夜情对象,才不会留情……”
“哦,真的假的?”
她鼓着腮不做声。
“你知我很喜欢他,既然你不太在乎,我干脆乘虚而入,他或有机会成为你的堂姐夫。”
丁萌僵着脸不做声。
“好啦,不聊啦,下楼吃莲子鸡蛋糖水。”丁秋拍拍大腿坐起来,“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今晚是程昊托我来探视你并套口风的,回去后我就回电话给他,说下午的事当没发生过,怎么样?”
丁萌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小脸神色多变,半天也没说什么。
丁秋也不追问,起身朝房门走去,“你这模样也是不敢下楼去的,我拿宵夜上来咱俩一块吃。”及至门边,又回头说,“放心吧,这事除了你、程昊、我,永远不会再有人知道。”
“嗯……”丁萌胡乱应了一句,呆看着消失于门外的背影,一颗心越显无措,无法分辨丁秋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无法捕捉心里的爱恨情愫,无法知道丁秋是否仍然爱着程昊,是否因为她无意把程昊“吃”到手而不舒服……
才刚步出丁家,电话便响个不停。丁秋心中有数,拿起来直接放在耳边。
“是我。”程昊急说,“刚才打不通你的电话……”
“关机了,在丁家吃夜宵。”
“她、她现在怎么样?”
迫切的口吻令丁秋微泛酸意,气一冲,干脆说:“她叫我告诉你下午的事权当一夜情,不,一日情行了!以后不要再提!”那边当场窒住。
丁秋心凉得很,却故意放软声线说:“不过现在的她迷乱恍惚,说的话不能当真……”
“迷乱恍惚?!”程昊很着急,“严重吗?会不会有事?我立即去看看她……”
“不要!”丁秋叫,“万一被丁家人看出端倪她更觉羞耻,你也会被揍成猪头,届时想化解难度更高。”
“那……”
丁秋顿了一顿,硬声说:“方法是有的,就不知你肯不肯配合。”
“快说。”
“和我恋爱,只有这样才会刺激丁萌,才会知道你的好。”
程昊吓了一大跳,“你胡说什么?”
“你是聪明人,难道听不出弦外之音?”她冷笑,“为了追求她一直低声下气,这不代表你有多伟大,只代表你自贬身价,把她奉作云朵自己比作泥巴,不是我刺激你,如若现在应展突然说喜欢她,你想丁萌会选你还是选他?”
他不做声。
“没有波折的爱情不会完美,轻易到手的幸福不够牢固,就让她流些眼泪吃些苦头吧程昊!这个周末,我们相约到丁萌爸妈常去的酒楼喝茶,装作亲密,届时我向他们介绍说你曾是丁萌的老板,现在是我男朋友,短短数天转变强烈,才够刺激力度……请放心,我至多挽着你的手臂而已。”
“不行!”程昊立即摇头,“将来揭露真相,丁萌爸妈对我的印象必会大打折扣……”
丁秋冷笑,“不用激将法如何令丁萌心痛,回忆起你的种种好处?横竖你也不会真的和我约会或上床去。”
他脸一红,说不出话来。
“总之无论如何,短期内丁萌绝不会和你见面,连电话也不会接听。”
“我知道……”
“明白就好。”为免程昊反感,她似乎很维护着堂妹,“刚才在丁家,我说要倒追你,丁萌满脸不自在,可见对你并非无情。姐妹多年,除了丁家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别看她平日颇粗神经,其实也有感性的一面,会在突然间被某些外在的牵引触动心灵,这如同失物复得,方会喜极而泣一样。”
“真有这个可能?”程昊惊讶,心底也认同丁萌是此等女子。
“相信我这一次吧。”丁秋话题一转,“今晚交谈就此打住,周末咱俩相偕到酒楼吃早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