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婳熙分出一手托住夏景烨的后颈,轻拍着安抚他,「谁说殿下没有分忧解劳了?你可是大庆的战神,没有你在外征战,哪里来京城的富庶繁华?再说要不是这病,我看陛下顶多就是个知天命之年,要谈下一任皇帝还太早,哪里就需要你留在京城了?」
夏景烨知道严婳熙是在安慰他,而且完全偏心于他,但他还是接受了,他回拥住严婳熙,心中的忐忑好似真的平息了下来一般,「多谢你陪在我身边,婳熙。」
「好了,事不宜迟,手术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你快去说服里头的人吧。」
「我想……让父皇亲自答应此事。」
的确,开腹这种大事,就算明知道不开定会死、开了不一定会死,摆在眼前的选择只有开腹一途,但谁也不敢作这个主,唯有让皇帝自己决定,这手术才做得成。
「我们一起进去,如果要说明的话,由我来说比较清楚。」
夏景烨点头同意,与严婳熙一同进入寝殿。
萧贵妃只是看了严婳熙一眼,没多说什么,她本来对严婳熙就没有太多想法,如今知道儿子心悦于严婳熙就更没好感了,可是现在的她没心思处理严婳熙,她更担心皇帝的病。
太医见夏景烨回来,告诉了他目前的情况,「方才贵妃娘娘已同意臣等用药,要让陛下醒来,交代……」
「正好,本王也正需要你们让父皇醒来,要请示父皇一件事。」
萧贵妃知道夏景烨一直不肯接受储君之位,可如今都这个情况了,她肯定等会儿陛下醒来必会把帝位传予他,他却说要请示陛下,是要请示什么?莫非至今他还要拒绝?
「景烨,若你父皇有什么心愿,你莫要忤逆他。」
夏景烨知道萧贵妃指的是皇位,但他打从心底希望严婳熙的手术还能治癒父皇,所以避开了这个问题,「母妃,儿臣想让婳熙来医治父皇。」
「几名太医都束手无策,她一个尚未进入医署的见习太医能有什么办法?」
「太医们说父皇腹中有坏疽,本王问你们,若平常身上有坏疽该当如何处理?」
「自然是切除……」要是只是切除一个坏疽,这几名太医哪里会烦心,有问题的是坏疽的位置,「但是殿下,陛下的坏疽生在腹中……」
「所以要开腹。」
「开腹?」别说萧贵妃听了惊讶,就连几名太医也十分震惊。
「对!严姑娘有办法医治陛下,就是开腹。」夏景烨对几名太医说了,也看出那些太医脸上的犹疑。
也不能怪他们担心,虽然他们听过救灾期间严婳熙对防治灾后疫病的独到见解,但开腹这事闻所未闻。
「开腹绝对不行!」萧贵妃怎能同意这么惊世骇俗的医治法,开腹?那切除了坏疽之后呢?把肚子缝起来?
「母妃,开腹的确不能保证父皇一定能保命,但是不开腹,父皇就会……母妃,难道我们不该试一试吗?」
「你要拿你父皇的命来试?」
「只要有可能救父皇一命,儿臣愿试。」
「本宫不许!」
在他们母子争论不下的时候,床上的人发出了十分虚弱的气音,声音虽然轻,但在场的人都听见了,「朕……允了……」
「陛下!」坐在床边的萧贵妃立刻握住皇帝的手,想到自己不知还能握着这双手多久,难免又因为悲伤而落泪。
「景烨,扶朕起来。」
夏景烨立刻上前将皇帝扶起,让他靠坐在床头。
皇帝对严婳熙招了招手,已经没有气力放大音量将她喊来。
严婳熙来到皇帝面前福了个身,然后便垂下目光等待皇帝询问。
「严姑娘,你能治好朕?」
「陛下,民女必须老实告诉陛下,陛下腹中的坏疽不知道有多严重,必须开腹才能清楚确切的情况,若坏疽感染了其他脏器,那么……」她没有说完,因为她不知道能不能在皇帝面前说「死」字,她抬眼看见皇帝点了点头,知道他已经了解了她的意思,便接着道:「若没有波及到其他脏器,切除掉坏疽便可,但是开腹终究是大手术,后续可能并发感染,所以进行开腹不一定能保住性命。」
「但若不开腹,朕必死无疑是吧?」
严婳熙看了几名太医一眼,终究垂下头不敢言。
皇帝又望向几名太医,他们终是点头跪地伏身,「陛下,是臣等无能。」
皇帝靠着床头,阖上眼,对于自己面临的生死抉择觉得无奈。他是一国之君,左手可翻云,右手可覆雨,但终究敌不过天意,人终有一死,就算是皇帝也逃不过。
「这种医治法叫『手术』?过去闻所未闻。」
「父皇,婳熙在毅州曾为一名病患切除坏死的胆囊,那个手术十分成功,父皇或许不该太悲观。」夏景烨终究还是忍不住,多给了皇帝一份冀望。
皇帝望向严婳熙,见她的脸上有着欲言又止与无奈,他知道虽然严婳熙的手术成功过,但并不代表自己这回也能成功。
「景烨,父皇决定接受手术。」
「陛下!」
萧贵妃及太医们想要劝阻,但刚喊出声就被皇帝抬手制止了。
「这个选择很明显,虽然手术不见得能活,但不手术只有死,你们不愿给朕一个机会?」
「妾身不敢。」
「臣等不敢。」
皇帝见众人不敢再反对,又抬起头问夏景烨,「景烨,若朕说,要让朕接受手术,你必须付出代价,你可愿意?」
「只要父皇能活下来,儿臣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那么……若这回手术成功,朕希望你接下储君之位;若朕手术失败,你……必须继位。」
皇帝……夏景烨终究还是走到那个至尊之位了,听皇帝的意思,不管死活,夏景烨这个皇帝是当定了,只是差别在登基的时间而已。
做为一个皇帝,他还能做到一生只有她一人的承诺吗?
严婳熙低下头来,因为知道自己的情路注定坎坷而落寞。
皇帝看见严婳熙脸上露出了笑容,一抹非常悲伤又无奈的笑容,他暗自叹了口气,怕是她自己都知道她的身分配不上一个皇子,更何况是皇帝。
「朕同意,若这回手术成功,严姑娘无须再经过见习,能直接进入医署就职,成为从四品太医。」
历朝历代并不是没有女官,前朝甚至有女侍中等正二品的女官官衔,但大庆的女官做到六尚之一也不过是五品,而且大多是管理内廷事务,非在六局之内任职的女官,大庆可从来没出过一个。
而大庆太医的品秩往往由正六品做起,一生做到头也不过是正三品,整个大庆还只出过两个,其他大多到从三品就止步了。这回的手术如果成功,严婳熙直接成了从四品太医,那可是破例中的破例了。
「父皇……」
「怎么样?从四品,说大不大,但对女子来说已是不可得的荣耀及地位了,可不输一些高门贵女。」
夏景烨似乎听出些模模糊糊的言外之意,他回头看了严婳熙一眼,又低头沉思,最终再抬眼望向皇帝时,眸中已有了决定,「父皇,儿臣宁可父皇长命百岁,也不想坐上那个位置。」
「傻孩子,人都会死,只是死得早、死得迟罢了。朕知道你无心帝位,但你能说你不是最有资格继承帝位的皇子吗?」
「七弟、十一弟都十分贤能……」
「贤能或许,但太过懦弱。他们娶的皇子妃你是知道的,朕平生最忌外戚专权,你……不会娶一个母家强大到足以祸害大庆的皇后吧?」
萧贵妃听得出来皇帝愿意接受严婳熙做为夏景烨的王妃,这她可不容许,严婳熙没有一点家世背景,是帮不了景烨的。
「陛下,景烨上过战场,杀伐果决,就算将来的王妃母家势力再庞大,妾身相信他也能牢牢掌握并利用……」
「爱妃……你啊,真不懂朕的为难啊!」皇帝言已至此,便不再多说了,「景烨,这旨意,你接是不接?」
「父皇……儿臣接旨。」
第十五章 要替陛下动手术(1)
皇帝召了重臣宣读旨意,算是做了见证,但严婳熙的事并没有明旨。
虽然严婳熙听见了皇帝给她的承诺,但夏景烨并没有告诉她,皇帝给了她从四品官职,背后代表认可她成为毅王妃的资格。
这次的手术至关紧要,夏景烨不想影响了她的心情。
所谓「手术」对这些古代人来说是难得一见的,一听到严婳熙需要助手,太医个个都跃跃欲试。严婳熙没有太多时间,把所有有意愿的太医集合起来,用半天的时间初步教导止血及辨认和使用器械的方法,再给他们半天时间练习,隔日一早进行测试验收成果,挑出成绩最好的三名再进行特训。
不愧是太医,每个都学得很快,让她放下了半颗心。
至于夏景烨也没闲着,在毅州他就有帮严婳熙准备手术室及恢复室的经验,他领着一批宫人着手准备,要将皇帝术后感染的机率降到最低。
灾区能做到的,夏景烨在皇宫自然更容易做到,不过一天的时间,皇帝的寝宫正阳宫就整理出了手术室及恢复室,两室之间还有一条同样清理过的通道,要让皇帝能隔离运送。
进行手术那天,严婳熙在众人的瞩目下进了正阳宫,幸亏她来自现代,学生时期曾在朝会时受过奖,有面对这样注目的心理素质,若换成一个真正生活在古代的十五岁女子,即便她的医术再高深,怕是也会被这样的注目礼给吓着。
清理了头、手、脸,严婳熙换上手术服进入手术室,几名太医已经在皇帝身边等她,并已先让皇帝服用了麻沸散。
严婳熙取出金针,落在止血及止痛的穴位,然后伸出手说出了其中一种手术刀的名字。
然而,严婳熙迟迟没等到手术刀,只见负责递器械的太医正在犹豫。
幸好这只是第一件工具,若是危急的时候,而她又正忙着,这种速度恐怕会害死病人。
严婳熙正考虑着是不是要换人,就见有人准确无误的把她需要的那把手术刀放在了她的手心,而且还完美的刀刃向外做出了正确的摆法。
严婳熙抬头一看,不知道何时夏景烨也换了手术服进来。
那些器械是他去找匠人订制的,自然详细的看过图纸,认得每一把器械的正确名称,至于器械放在她手中的摆法,他只是挑了一个能让她最方便使用的摆法罢了。
「殿下怎么……」
「本王担心若有临时状况,你们几人无法作主,本王会承担一切责任。」
言下之意就是若开了腹,发现皇帝的状况真的已经恶化,他是来保她的命的。
严婳熙怎能不感动,而且身边有他陪着,她又多了几分自信,立刻将注意力拉回手术上头。
开了腹后,严婳熙发现皇帝的阑尾炎没有扩散,当下松了口气。
虽然脸被口罩遮着,但夏景烨由她的眉眼间发现担忧之情消失了,也变得有信心起来。
进行了必要措施后,严婳熙准备切除阑尾,她指着那个部分道:「这就是坏疽,必须将它切除。」
几名太医因为初见人体腹中脏器,几欲作呕,哪里敢细看,只知道在皇帝的右下腹看到一段发黑的东西。
倒是有一位太医无心提出一个问题,「这坏疽怎么好像就是肠子?」
「因为已经化脓肿胀,坏疽又刚好生在肠子的前端,这才感觉像是肠子的一部分。」严婳熙说谎说得有些心虚,因为这种说法根本是误人子弟,但她没办法,为了保自己的小命啊!
她向来会把自己所学做成讲义分享给其他医者,不过这个盲肠炎手术怕是要成为她的独门绝学了,否则来日让人知道她切了皇帝器官,怕是她脖子以上的东西也要被切了。
这些生在古代的「莘莘学子」,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老师」在这一瞬间变成了蒙古大夫,教给了他们一颗毒果。
严婳熙俐落的进行手术,正高兴过程十分顺利时,却看见其中一名太医好好的保存好皇帝的那截「坏疽」,便问:「你做什么?」
「严姑娘有所不知,凡是对陛下进行任何诊疗,相关器具大至你手中的工具,小到这些染血的纱布都要保存,像坏疽这样的东西更是要进行防腐处理,若是来日情况有变,才能做为证物。」
言下之意就是这次的手术若出错,她用的这些东西都会被扒开来一一检视,找出手术失败……或者是能让她担锅的原因。
严婳熙倒也不怕他们查,她保证自己不会出错,但那套手术器具得被查扣,她心疼啊!虽然夏景烨共帮她做了三套,但因为在古代制作不便,她珍惜得很。
「这些工具再制作就有了。」夏景烨看出了她的不舍,好像被抢走了糖又不敢要回来的孩子一样,要不是父皇还开着肚皮躺在那里,他可能真的会笑出来。
严婳熙知道情况无可改变,便继续进行手术了。
最终,手术顺利结束,皇帝被从无尘通道送去了恢复室。
接下来就是与时间的对抗了,严婳熙暗自希望皇帝的身体够强壮,能撑得了发炎及术后感染的危机。
虽然没有现代的抗生素及先进的医疗,皇帝还是平安渡过了这次的手术。尽管在现代顶多住院八九天,但皇帝的身分不同,严婳熙硬是让他在恢复室里住了一个月。
反正他是皇帝,身边的宫人那么多,一天轮个三、五班没问题,不会累死那些宫人,所以还是谨慎些好。
皇帝倒也放心,这段时间直接让夏景烨监国。
人家大病一场是消瘦,他老人家熬过了最初的几天后,后来的日子吃好的、喝补的,再加上没有国事需要操劳,一个月后竟然整个人胖了一圈。
倒是夏景烨,本以为只是进京接个赏,然后就可以带着严婳熙四处走走看看,欣赏一下京城及京郊的人文风采,结果突然接了监国的重责大任,一个月下来瘦了不少。
严婳熙对他的疲惫及消瘦看不过眼,每天炖药膳送去给他,光明正大到萧贵妃都无法阻止,让夏景烨还有些盼头。
他已经答应父皇接下储君之位,未来没有婳熙这日子该怎么过?夏景烨琢磨着该怎么说服父皇,让父皇赐婚,这样母妃就不能再反对了。
等到皇帝「出院」,夏景烨果然立刻向皇帝提出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