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王前两任王妃都死得离奇,一个是难产而亡,生产之时身边竟无一人,一尸两命;另一个死于溺水,可当时是白日,王府下人众多,还有侍卫巡逻,可是没有一个人下水救人,眼看她溺毙。
听说镇南王府里有个厉害的老姨娘,是镇南王父亲的妾室,她在世的时候府中没有孩子出世,新王妃进门时,她刚过世不久,这才有个娉婷郡主。
凤是镇南王母姓,镇南王幼时过得很苦,是母亲含辛茹苦一手养大的,贪恋美色的父亲偏宠妾室,因而他在封王后便向母允诺,第一个孩子姓凤,感念母亲恩泽。
谁知就那么一个女儿再无子嗣,想改也改不过来,懊恼不已的镇南王只好打算让人入赘王府,以后最少要生两个以上的孩子,一个继续姓凤,一个姓柯,继承镇南王王位。
此事本无可厚非,可笑的是镇南王异想天开的想要君无瑕入赘王府,不问君家人的意见,便脸皮厚的对外宣称君家子嗣丰厚,老国公都有嫡孙七人了,君家不缺香火,就把老国公家的三老爷给镇南王府又如何。
这种强盗作风把国公爷气得想找他拼命,连太后娘娘都把柯铁山召进宫训诫一顿,骂他不知羞耻,想当她么弟的岳父先把脸修一修,太面目可憎了。
但太后娘娘尚未息怒,骂过之后又连下三道懿旨,把皇上都惊动了。
一是镇南王府的人许进不许出,三个月内自我反省,不许宴客作乐,修身养性。
二是娉婷郡主一年内嫁人,若不许婚青灯常伴,削发为尼,婚嫁当凭自愿,不可强求。
三是福王妃超品亲王妃诰命降为一品诰命,见君不下跪的特权取消,无诏不得入宫,违者再降三级。
太后的态度很明显,就是镇南王父女仗着品阶高耀武扬威,福王妃仗着皇婶身分进宫逼迫皇上赐婚,不好意思,我身分比你们更高,你们能仗势欺人,我也能,今天就是要将你们踩在脚底下。
太后也是气极了,晕了头做出报复行径,事后她有些后悔,遭言官弹劾太后为私欲滥用权柄,不遵法度,鼓励有权有势者以权压人后,更是头疼。
君无瑕便是在一场混乱中趁机脱身出京。
「小舅,莲花灯……」
赵琥不想听君无瑕骂自家舅舅,打人不打脸,他舅舅是老当益壮,老而弥坚,不是王八,舅舅成了老王八,他们不成了小王八?想想就心里堵得慌。
早知道就不要抢功,非要来奉春县,君无瑕比活阎王还难缠,那是个不跟人讲理的人,他只信奉一件事,天老大、他老二,其他是渣屑。
「送人了。」君无瑕晃着花灯,青中带蓝的光芒绚丽非凡,让人看得目不转睛。
明明还在……
赵琥腹诽对方说谎说得毫无诚意,却只能陪笑问:「送谁了?」
问着,他目光落在旁边的季亚襄身上,虽戴着面具,可依身形看得出是名女子,穿着打扮普通朴素,出身应该不高,不知此女是何身分。
「我送谁还要告知你一声吗?小琥子,长脑子是拿来用的,别当个摆饰,学学你老子,内里藏奸装乌龟。」子不如父,一代差过一代,五代过后卖酱油了。
「我……」赵琥正想说他父王是真老实,不是装蒜,暗地里算计,但是他才一张口,一重物忽然从天而降,差点砸到他,他惊呼一声往后一跳,再低头一看,竟是面朝下趴着的人,以体型和衣着来看应该是男人,头颅破碎,血液淌出。
「是死人。」有人大呼。
「是不是死了还不确定,不过流这么多血肯定活不了。」啧!脸都砸烂了,谁还认得出是谁。
众人交头接耳的讨论着,直到一个冷然的声音响起。
君无瑕摘下面具,扬声说:「安静,本官是奉春县知县,衙门办案。」在他面前行凶,这是在下战帖吗?
在君无瑕的指示下,赵琥带人退到一旁,但掉落在尸体身旁的那把刀令他眼眯了眯,觉得似曾相识。
「那个谁,接住莲花灯。」
皇上派了一队银衣卫保护君无瑕,听凭差遣,以厉字开头往下排,厉一、厉二、厉三、厉四、厉五……他就记着前面十个,之后就只是数字了,实际上有多少人他也不确定,轮班护着他的是谁他也不清楚,所以只说「那个谁」。
无论君无瑕走到哪,身边至少都有两人左右隐藏在暗处,若遇到危难,一人回去搬救兵,一人誓死相护。
当君无瑕将莲花灯往上一抛,那个谁并未出现,只见一根长绳飞出,绳索一端穿过莲花灯上方的提环将之吊高,莲花灯灯火未灭,依旧散发着幽幽蓝光。
没人注意到君无瑕暗中示意,让一名银衣卫上楼查探。
君无瑕又道:「单主簿。」
「呃……大人有何吩咐?」躲在最后头的单瑞麟惶恐的应了一声,与尸体保持一段距离。
「回去调人,立即封锁整条街,还有这栋酒楼,行迹可疑之人随即扣留。」他伸出一指按向趴地男子的颈脉,虽知人一动也不动,活着的可能性不大,可是真的测不到脉搏他面上一冷。
「……是。」单瑞麟先看了赵琥一眼,见他头一点才往衙门的方向走。
已经观察一阵子的季亚襄靠近,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大人,不用看了,并非坠地亡。」
「何以见得?」他的血还在流,理应刚死不久。
君无瑕抬头往上一瞧,如意酒楼楼高三层,人从上头往下掉落非死即残。
「若他是坠楼而死,会有大量失血,但现在他头部的出血已经停止了,人死了之后体内的血液就不再流动,从伤口流出的是原本就在头部的血液,量不会大。再者,他流出的血液暗红偏紫,也表示他已经死了一段时间。」
「也许是中毒了。」
季亚襄摇头,哭脸面具也似在替死者哭泣,「不,这是死人的血,他恐怕是死后被人从高处抛掷而下。」
君无瑕思忖了一下,并未将死者翻身,「我让衙役把尸体先送回衙门,一会儿你先做初步的验尸。」
「我的验尸工具放在家里,我得先回去一趟。」看来是不平静的一夜,山雨欲来风满楼,以多年的法医经验来看,季亚襄感觉到不寻常。
蓦地,在花灯的辉映交错中,一抹闪光引起她的注意。
季亚襄装作好奇的靠近,身一低,借着身子的遮掩拾起血中的一块令牌,迅速地往袖里放,再若无其事的起身,走到灯架下的阴影处,后背轻靠灯架的柱子垂目低视。
她的一连串动作都落入君无瑕眼里,他嘴角轻扬,似笑非笑,目光再次看向尸体落下的上方。
一会儿,临时被找来的衙役们到了,不多,也就三、四个,有的打着哈欠,有的身上带有酒味,毕竟是中秋佳节难免放纵些,谁料到会有凶案发生。
这时欧阳晋、宁煜等人也匆匆赶至,他们关心的不是尸体,而是君无瑕有没有受伤,看君无瑕平平安安,几人都松了口气,依照君无瑕的吩咐办事。
两名衙役把尸体抬走,宁煜等人分头盘问在场的人,看是否有人看见可疑人物或者死者,唯有顾寒衣这个不认真的,还有心情跟君无瑕闲聊。
「小舅,你这面具哪来的,我也去买一个。」甥舅戴同样的面具多有趣,两张大笑脸。
「偷的。」
没等君无瑕回应,一旁先窜出一道女声,惹得顾寒衣把目光投去。
「偷的?」这张哭脸面具下的人是……
「他没付银子。」本想回去还钱,他却忘了在哪个摊子拿的,整条街卖面具、灯笼的摊子多的是,哪知道是哪一摊,每个摊子看起来都差不多。
「喔,没给钱呀!」顾寒衣挤眉弄眼的贼笑,对小舅的行为了解七、八分。「很正常呀,我也没看过小舅付人银子,都是小厮跟在后头给钱,他拿了就走,后面人结帐。」
像他们这种出身是不带银子的,有人会负责,或是店家直接和府里帐房结算,大额银票可能会带在身上,小碎银是打赏用的,用不着他们出手。
「高门大户的作风。」刚好走过来回报讯息的宁煜补充说明,他也是不带银两的人,银子沉,带着银袋不好走动。
事实上宁煜是嫌俗气,读书人带金携银显得财大气粗,少了文人的风骨和气节,也容易被人取笑小家子气。
真正的豪门大家一出门是仆婢成群,少则七、八名,动辄数十人,还有侍卫护送,当主子的只需开口吩咐,其他事各有打理的人安排得妥妥当当,无须费心。
「可是拿人东西不给银子就是不对,身为知县更该以身作则,为百姓典范。」不可明知故犯,以为只是小事一件而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一起小事件也有可能引发大凶案。
「说得好,是读过书的人,你是……」文人惜才,对于言之有物的人,宁煜都带三分敬意。
「季姑娘呗!还用得着问,瞧那身形和说话的语气还有第二人吗?我还没见有谁在小舅耳边念叨而没被他拍出去的。」说得兴高采烈的顾寒衣浑然不知一张嘴又闯祸,某人的脸阴沉如墨。
「你倒是识人无数,戴着面具也能认出人。」还看身形?那双照子不要了是吧!
「当然,季姑娘很好认,冷冷冰冰的气质无人能仿效,我都跟她那么熟……」咦!变天了吗?怎么感觉冷。
第六章 懊悔招惹他(2)
「你和她熟?」君无瑕森冷的将手搭放他肩上,看似不费劲的往下一压,他当下矮了半截。
「痛痛痛……肩膀要废了,小舅,我是你仇人吗?居然下重手……」他要跟大舅、二舅告状,小舅以大欺小,恃强凌弱,欺负可怜柔弱的小辈。
其实顾寒衣也不算弱小,他只比君无瑕小三岁,今年二十一,十五岁进了训练最严格的虎贲营,去年三月才归家,已是正五品神武将军。
可惜一遇上他小舅立即打回原形,又从小兵干起。
君无瑕淡淡问:「你跟她熟不?」
肩骨都快碎了,他还听不出话中的冷意就该回炉重造了!
顾寒衣连忙摇头,「不熟、不熟,一点也不熟,她跟小舅你熟。」
话一说完,他肩头骤地一轻,忙不迭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离开,整个人抖如风中的叶子,边颤边埋怨宁煜、欧阳晋的见死不救,竟然不提醒他一声,害他成了七月半的鸭子。
「小舅,莲花灯……」不死心的赵琥见几人要走,使眼色让他的人上去取下,灯就吊在如意酒楼搭的灯棚上。
「顾小子。」君无瑕再次牵起季亚襄,头也不回的走进人群。
「是,我来。」顾寒衣身轻如燕,踩空而上,两手一捧就把灯取走,还笑嘻嘻地说:「是你呀!平郡王,上次没尽兴,下回再打过……」
顾寒衣年岁与小舅相差无几,虽然两人之间差着辈分,可说是从小一起长大也不为过,他就是乐呵呵的小跟班,小舅做什么他跟着做什么,小舅不喜的人他一个白眼甩过去,拒绝往来。
所以君无瑕的脾性他学不到十成,至少也有两成,舅舅是活阎王、活祖宗,外甥便是小罗刹、小祖宗,甥舅两人是出了名的鬼见愁,若有不长眼的傻子撞上去是自寻死路。
福王家的小子便是傻不隆咚,打了大的来了小的,世子赵断被打过一次就乖了,识趣地不往拳头上撞,而老三赵琥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信打不赢这对甥舅,尤其是面对顾寒衣,赵琥简直是屡败屡战的代言人,正面、偷袭、设计,耍阴招全用上了,照样败绩辉煌。
赵琥被刺了这么一句,脸色铁青,看着顾寒衣捧着灯跑了的背影,眼珠子简直要喷出火,恨不得把君无瑕这一群人全都烧成灰。
「该死——」
福王府的别院书房中,赵琥一道掌风挥去,本就个头不高的单瑞麟被狠狠扇了出去,他滚了几圈,撞到挂了幅山水画的墙才停住。
也许是贱人耐揍,他吐了口血后又爬起来,畏畏缩缩的弓着身子走得缓慢,像个糟老头踩着牛步。
「还不给本郡王过来,磨磨蹭蹭做什么,想再挨一巴掌吗?」正在气头上的赵琥看什么都不顺眼,赤红的眼燃烧着愤怒,似要将眼前的一草一木都焚烧殆尽。
「是,小的就来了。」他半跑半走的前行,丝毫不见受伤的样子,比死而不僵的虫子还顽强。
「你自个儿说说你还有什么用,说奉春县在你的掌控中,你却不晓得新来知县的底细,还当他是没有势力的软柿子任人拿捏,你见过被柿子砸破头吗?」他便是其中一个,不仅遭打脸还被砸个满头包。
可恶的顾寒衣,忠义侯嫡次子,他绝对饶不了他!
不过一盏莲花灯而已,不给就不给,他还不稀罕,叫人再做一个不就得了,凭他的身分一般百姓还不敢拒绝他。
可是那小子根本是故意的,专挑他痛脚踩!
先前在京城,顾寒衣那混帐找确,他不还手则已,一还手就被揍得更狠,几次差点打断他的骨头,宁相的儿子在一旁拍手叫好,宁煜他也是识得的,只是他们不是一路人,认识归认识却说不上两句话。
福王及家眷大多住在封地的王府内,两、三年才回京一次,每次在京中的福王府约住个两个月又回封地,几个小主子虽说身分尊贵,却和京里的权贵子弟没多少交情,格格不入。
赵琥便是气愤这一点,明明他是皇族贵胄、天之骄子,理应受众人吹捧,众星拱月般高高抬起,可君家甥舅一句话,巴结他的人立即避开,做鸟兽散。
「郡王爷息怒,你别动怒呀!小的被摆一道,原本也想打听他们的来路,可一个个蚌壳似的撬不开嘴,旁敲侧击、威胁利诱都不管用。」他是有点大意不错,可说来也是满腹心酸,有苦说不出,眼看到手的好处硬被拿走。
陈老爷的媳妇自缢案他从中得利多少呀!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他都已经拿到手了,马上就要结案,船过水无痕,偏偏棺材就在城门口与新知县撞个正着,还有季老鬼那闺女,简直是一根难啃的骨头,人家给她五两银子就验尸。
五两!他得到的是她的一千倍,五千两呐!
早知道会坏事他宁可给她五百两造假,让这件事早早过去,如今陈老爷也不会怪罪到他头上,说他办事不利,要把银子要回去,甚至连十万两银子的赎命钱也要他出一半,闹到最后,两人几乎要撕破脸,不欢而散各走各路,还撂下狠话: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