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的脚步声,停在她的背后。庄燕若慢慢回头,韩至永正静静的伫立在他身后,原来明亮的目光此时却显得有些涣散。
"燕若,谢谢你救了我。"
两人对立半晌,韩至永才开口,看著眼前这忧愁的面容,他心内百感交集。
"你怎么知道?"
"衙门里我也有朋友,他们告诉我说,是九王爷发了话,胡知府才放了我的。我知道,是你去求他的。"
庄燕若无言,脑子里想的却是江慕天。如果江慕天不想让人知道是她救了韩至永,怕是胡知府也不敢说出来吧,可是为什么要让韩至永知道呢?韩至永不是笨蛋,一想就会知道是她去求他的,那么韩家就欠了她的情。江慕天不是喜欢他吗?为什么不趁机拆散他们,还要给他们创造能在一起的机会呢?
庄燕若轻轻叹息了一声,她真的不懂那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韩至永却是心事重重,丝毫没有发现庄燕若心不在焉的样子,犹豫了半天,他终于艰难的开口。
"燕若,我很感谢你救了我,但是,但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燕若,我娘她以死相逼,要我娶芷青、要我今后不再见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知道,我娘她身体不好,我不能惹她生气。"
"燕若,我们本来就不合适,我的生活不是你能够适应的,你还年轻,很快就会忘记这些事情的……"
庄燕若听着韩至永喋喋不休的话,神思飘匆,心里奇怪的并没有太过伤心的感觉,静静的看着韩至永,她用一种近乎沉静的语气开口问道:"韩大哥,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爱我吗?"
"燕若,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
韩至永怯懦的避开了庄燕若的目光,嚅嚅的答道。
"我早已经有了婚约,我不能辜负芷青,不能让我妈伤心,还有至信和至柔……"
所有的人都是重要的,只有她不是。所以结果就应该是这样的。
庄燕若淡然的看着韩至永,微微一笑,平静的说道:"韩大哥,你的喜酒我就不去暍了,我先祝你和吴姑娘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再见。"
转过身,庄燕若缓缓的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韩至永默默的看着庄燕若远去的背影,只觉心痛如绞。庄燕若那完全没有表情的神色,反倒让他惊惧不已,在无法压抑的担心下,韩至永下意识的抬腿想追。
"至永。"
威严的声音拦住了他的脚步,韩至永慢慢转过头,弟弟至信扶著母亲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不远处,而韩母正用凛然的目光看着他。
"你要去哪里?"
韩至永握紧拳头,垂下了头,他答应过母亲,和庄燕若说清楚就回去的,可是母亲还是不放心的追来了。
"娘,我下放心她,我送她回去就回来,行吗?"
韩至永哀求的看着母亲。
"不行,如果让她去了,你们会更加纠缠不清。"
韩母拄着拐杖,横在儿子面前,威严的脸上没有一丝通融。
"我很感激她救了你,可是要不是她,你也不会遇到这种事情。总之,今后我不许你再见她,否则,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娘。"
韩至永痛苦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哥,你就忘了她吧,你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为什么还要牵连不断?"韩至信也劝著哥哥。
"和我回去。"
韩母威严的发话,拄着拐杖转身就走,韩至永痛苦的望了庄燕若离去的方向一眼,有些踉跄的跟在母亲身后缓缓离去。
斜阳坠下,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暮色已经弥漫了开来,在庄燕若和韩至永之间用黑暗隔出了厚重的一层墙,而他们之间曾有的一切,仿佛也随之被完全的隔断,再难重续。
今天是韩至永大喜的日子,新娘是他的表妹吴芷青。长青镖局披红挂彩,热闹无比。
韩至永一身大红的喜服,胸前是大朵的红花,鲜明的礼服让他愈发显得英武,但是细
心的人会发现,新郎始终没有开怀笑过,而且眼睛里,仿佛笼罩一层阴霾,但是谁也不会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去说些扫兴话。
牵著红缎,韩至永拉着那个将和他结发为夫妻的女子,慢慢的走向大堂。在大堂的中央,正坐著他的母亲,满脸是掩不住的喜色。
韩至永怆然的笑了,当然,她的儿子终于迷途知返,当母亲怎么会不开心?但是,那个人呢?她说过不会来的,韩至永也不希望她来,他怕自己见了她,所有的理智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燕若,燕若我对不起你。可是我无能为力,请你原谅我,原谅我的懦弱。燕若、燕若。韩至永在心底狂喊着庄燕若的名字,可是表面上却如古井,波澜不惊。
"一拜天地。"
喜娘高声喊着,韩至永缓缓跪下,脑海里满是庄燕若含泪的容颜,带俏的笑靥,燕若、燕若,上天知我,来生若有缘,让我能与你重聚,偿你今世的情意。
"二拜高堂。"
他俯身再拜,母亲的笑容刺痛了他的心,他是个懦弱的人,没有勇气为了爱情牺牲,
如今他屈从了母亲的心愿,可是他的呢?他的心意有谁问过?
"夫妻对拜。"
韩至永转身,注视着面前窈窕的身影,芷青是个很好的女孩,但是,他的一颗心却被另外一个人占的满满的,再也无法容得下她。他对不起的,不只是燕若,还有面前这个他娶了、却再也无法爱上的女子。
"送入洞房。"
韩至永在众人的簇拥下,牵着吴芷青走入了一片红色的新房。他半垂着头,谁也瞧不见他眼中的伤痛,人生大喜的事情,对韩至永而言,却如受刑般苦楚。
庄燕若百无聊赖的斜靠在朱漆的栏杆上,没有焦距的目光迷蒙的看着远处。庄燕容坐在屋子里,隔着窗子静静的注视着妹子。
"风大,别站在风口上,小心着凉。"
庄燕若回头对姐姐微微一笑,依言顺从的走回了房间里。
"听说韩至永今天娶妻?"
庄燕容窥探着妹子,犹豫很久才轻声道。
"是吗?"
庄燕若漫声应着,手指无意识的翻动着桌子上的黄历,喃喃的念着上面的批注:
"今天日子不错,宜婚娶,大吉。"
"燕若。"
庄燕容怜惜的看着妹妹,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
仿佛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庄燕若忽然转头向她一笑。
"姐姐你不必担心,我很好。"
庄燕容走到妹妹身边,伸手拥住她,庄燕若缓缓的把头靠在庄燕容的怀里,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姐姐一直都是知道的吧,知道她喜欢上了韩至永,也知道她的伤心,但是姐姐从来不说,只是在一边默默的关心着自己。
庄燕若反手搂住庄燕容,闭上眼睛,放任自己脆弱的依靠着庄燕容。
新婚第二天,新妇要上堂拜见翁姑。吴芷青虽是外甥女,但韩母一向严厉,她也下敢怠慢,一大早就赶着收拾打扮随韩至永到了前面,给韩母端茶。
韩母笑着接了茶,细细瞧去,看吴芷青羞容满面,容光焕发,不时偷眼看向韩至永,目光里尽是柔情,而韩至永虽然仍是面无喜色,但不管怎样,对媳妇还算体贴,韩母暗暗舒了一口气,这才算真正放下了心中大石。赶忙让儿子媳妇坐下,好好谈谈。
这里刚刚坐定,还未及说话,胡知府却派了人来请韩至永过府一叙。韩至永听得胡知府有请,不知何事,心下虽忐忑,却不敢迟疑,急忙跟着来人去了。韩家上下这里再没了闲话的心思,疑惑不已的等着韩至永回来。午饭后,韩至永才姗姗回来,韩母忙问起缘故,韩至永面色沉重,说了事由。
原来再过一个月就是圣上寿诞,胡知府精心准备了贡品,要送上京去,偏偏这时候正是长江防汛的时候,根本抽调不出人手来送。胡知府思来想去,就想到了长青镖局,故此才叫人来请韩至永,想让他带人把贡品送去京城。
这押送贡品可不是小事,一旦出了事,那就是要杀头的大罪,甚至可能满门抄斩,韩至永踌躇着不想接,但是胡知府表面上说得客气,可是话里话外的意思那是摆明不想接也得接。他可是在人手下攥着,无论如何也不敢推托,只得硬着答应了下来。
"娘,你们放心,没事的。这条路我走过,还算平安,我再多带些人手,加意小心就是了。"
韩至永看着周围人听了他的话都是一脸愁容,反过来安慰起众人来。
"那大哥你什么时候出发?"韩至信问道。
"怕是这几天就得走,赶早不赶晚。"
"这么急?"
吴芷青掩不住心里的失落,也难怪,刚刚新婚一日,丈夫就要远行,她难免心中难过。
"芷青,真的很抱歉,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多担待点。"
韩至永有些歉疚的对妻子道,但是心中却有着一丝轻松,他实在不想面对吴芷青,今天若非事情难办,他是巴不得能躲出去几天,好缓和一下自己一见她就开始紧绷的情绪。
"嗯,我知道,你要早点回来啊。"
吴芷青柔声对丈夫说道。
"男人就要以事业为重,别这么儿女情长的。"
韩母看不惯了,教训起儿子来,吴芷青在一边下自在的低下了头。
韩至永把手边的事情处理完后,第三天就带着十几个人上了路。怕出事就偏偏出了事,韩至永为了保险,不敢走早路,赶了水路,万没想到刚出了杭州,就被人从水上劫了贡品。失了贡品那是死罪,众镖师们一看这等情形,趁夜纷纷逃离,不敢再回无锡。
韩至永知道事情严重,不忍心让那些镖师回去受死,也下阻拦,任他们逃走,可是他自己却不能走,他的家小都在无锡,他若走了,牵连的就是全家。
韩至永一回无锡,未及进家,就被捕快押进了大牢,三天后即成了死罪,秋后问斩。
听到这个消息,韩家上下乱成一团。吴芷青早已是六神无主,只知道和韩至柔一起抱头痛哭,一向刚强的韩母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至永会这么倒楣?都是那个狐狸精害的,自从至永认识了她,就一直命犯灾星。"韩母无神的呢喃着。
"二弟,要不我们去求求知府大人,那贡品我们赔还不行吗?"
吴芷青哭得两个眼睛都红肿着,不知道怎么才能救出丈夫。
"丢失贡品是死罪,不是赔不赔的问题。就算是赔,我们又如何赔得起?"韩至信焦躁的嚷了一句。
"那怎么办?二哥你倒是想想办法啊?难道看着大哥被处死不成?"韩至柔抿唇站起来,催促着韩至信。
"我怎么可能有办法,我们只是平民百姓,哪有什么办法?"韩至信颓然的倒在椅子上,以手支头,愁容满面。
"也许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救大哥。"韩至柔彷佛想起了什么。突然说道。
"还有什么办法,至柔你快说啊。"
其余几个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都抬头渴望的看着韩至柔。
"上次大哥被冤枉入狱,不就是凭九王爷一句话放的人吗?九王爷是皇室贵胄,就算是丢失了贡品,如果他肯帮忙的话,大哥一定可以没事的。"
"那太好了,我们赶紧去求他。"
吴芷青顾不上擦干脸上的泪痕,急急的说,只要能救丈夫,别说是去求人,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九王爷,怎么去求他?"韩至信颓然的倒回椅子上。
"可是你认识那个求九王爷救大哥的人。"韩至柔静静的说。
"不准去求她。"韩母像是被蝎子垫了一下一样喊道。
"那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大哥去死?"韩至柔冷冷的看着母亲问道。
吴芷青迷惑不解的来回看着他们,不能了解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哀哀的道:"不管是谁,只要能救相公就行,你们告诉我她是谁,我去找她求她行不行?"
"娘,你的面子重要,还是大哥的命重要?"
韩至柔的话更加尖锐。韩母捂住脸,半晌才从指缝里透出一句话来:
"算了,我下管了,随便你们去吧。"
"就算我们去,怕人家也不会答应吧。"
韩至信苦涩的说,庄燕若被他们羞辱,韩至永又另娶他人,现在他们回头去求她救人,庄燕若会答应吗?
"总得试试吧,现在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不能放过。"韩至柔坚定地说。
"拜托你救救我大哥,他已经被押了起来秋后就要问斩,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韩至信什么也说不下去的低下了头。
他们曾经那么样的鄙夷辱骂过这个人,现如今有了危难却才来求人,甚至拿庄燕若的感情来胁迫。韩至信恨不得把自己卑鄙龌龊的脸藏起来,但为了大哥的性命,即使被辱骂他也不能下来,即便再卑鄙再无耻他也非做不可。
庄燕若怔住了,她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从和韩至永决裂之今,她就一直待在家里哪里
也没有去过。父母也好似察觉了什么似的,绝口不提韩至永这个人,只是更加小心的让
人照顾她,庄燕容每天陪着她弹琴、下棋……韩至永这个人,彷佛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一般,有时候庄燕若甚至觉得自己应该不认识这个人才对。
救他?去求江慕天。庄燕若踌躇了,不是记恨韩圣永而不愿救他,真正让她犹豫的是江慕天。
那一次求过他后,庄燕若下意识的逃避去想这个人,她下意识地知道自己必须逃开这个男人。直觉告诉她,江慕天是危险的,但是他为什么危险,庄燕若却完全找不出一丁点的理由。
见庄燕若半晌无语,韩至信心里着急万分,突然他双膝一屈,扑通一声跪在了庄燕若面前,庄燕若吓了一跳,慌忙的扶起韩至信,急急道:"你干什么,快起来。"
"庄小姐,我知道我们韩家对不起你,但是你既然喜欢我大哥,总不忍心眼睁睁地看他被秋后问斩吧?"
她喜欢韩至永,庄燕若讽刺的笑了。现在他们承认了她的感情,而且希望她也承认,可是当初他们是多么排斥这件事、又是多么拼命的想要制止这件事。
虽然韩家曾经那么反对她对韩至永的那份情,不过,她不会不救他的。庄燕若悲哀的想着,要眼睁睁的看韩至永被处死,她做不到。所以,她会去见江慕天,会去求他再救韩至永一次。
"我会去找江慕天的,你回去等我消息吧。"
再度跨进这个地方,庄燕若的腿重若千斤。站在江慕天面前,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可以开口说出此次来的目的。
"好像每次你跨进这里,都是为了韩至永。"
江慕天一身黛衣青袍、闲散中透出风神疏朗,此刻他佣懒的斜靠在樱桃木的扶椅上,迳自垂目把玩著手里的翡翠玲珑,语气里不带一丝感情。
"对不起、对不起。"
庄燕若除了拼命的道歉,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她一直都在卑鄙的利用这个男人对她的感情来达成自己的心愿,上次江慕天已经宽容的帮了她,她竟然还要来利用他。
"我知道你会来,但是恐怕我会让你失望了。韩至永丢的是贡品,这是死罪,我帮不了你。"
"求求你,你一定可以救他的。你是王爷啊,怎么会没有办法?"庄燕若刷白了俏脸,哀求的看著江慕天。
"是,我是可以,但是为什么?我和他非亲非故,为什么要费这个力气?"江慕天冷了容颜,咄咄逼人的目光锐利的刺向庄燕若。
"你就当是帮我行吗?我求求你了。"庄燕若在江慕天冷厉的目光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你真的非救他不可?"江慕天坐了起来,用一种深沉难测的目光看着庄燕若。
"是的,拜托你。"庄燕若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急忙回答,期盼的凝视着江慕天。
"好,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就救他。"·
江慕天的语气淡定,听在庄燕若耳中却是晴天霹雳一般的震撼,让她的脑子顿时变成了一片空白。
"我的身份配不上你。"
急切慌乱中,庄燕若抓住自己想到的唯一一个理由软弱的反对着。
"那不是你要操心的事情,我问的只是你愿意不愿意。"
"嫁给我,燕若,我不会委屈你,你会是我唯一的王妃,也会是我唯一的爱人。"
江慕天凝视着她,傲然里带着无法漠视的深情和热切。
庄燕若怔怔的看着江慕天,他眼中满满的柔情和怜惜仿佛化成了一池柔波,让她觉得自己几乎要被这双氤氲着深情的目光蛊惑和吞没了。一种混合着酸楚和甜美的东西缓慢的从庄燕若的胸口升起,渐渐的漾满了她的全身。
这个男人是真的爱她,这一刻,庄燕若再无犹疑。曾经的种种仿佛电光石火般的从她脑海中掠过,温暖的怀抱、温柔的抚慰、怜惜的目光……庄燕若突然明白过来,他是如何的纵容着她的任性、疼惜着她的伤心,又是如何的包容她呵护着她,甚至愿意成全她想要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的心意……
他是用心的在爱她,他会张开羽翼,为她挡掉一切风霜雨雪,他宁可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她.
庄燕若再也忍不住自己汹涌的泪水,她缓缓的伸出手,终于握住了自己面前那双等待了很久的手掌。江慕天的手还是记忆中的温暖和坚实,抬起头,一朵带泪的笑容绽放在她的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