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蝶飞乱舞,鸟雀惊起,柳絮扬散。
三把剑,三个人。
而显得紧张的,却不是孤身一人应战的那方。
云夜溪微叹。这两名青年,虽从剑气便可感觉出,已都是一流高手的水平,但修为却还远远够不上。对剑之时,最忌分心和胆怯,即使对手真的强过自己,也要有胜的信念,否则剑不出鞘,优劣已现。
挺剑疾刺,再这样子僵持下去已无甚意义,不如速速解决。
流萤划闪,剑气冲撞,云夜溪的身形在林中自如游走,宛如一只紫色大鸟,将两个青年剑客笼罩其中,不得挥洒。
此时,他们方知,自己刚才的那点畏惧,其实远远不够。
欲挣难挣,欲逃难逃,欲攻难攻,云夜溪的剑,可以令人失去出路,完全的封锁在他的世界之中。
两人的剑气明显地乱了起来,而且越发控制不住。
左支右拙,明明是两只手,却挡不住一只手的攻势,蓝衣青年知道再没有任何奇招的话不出片刻就会败北,轻轻啐了一口,趁同伴架住云夜溪一剑的时候,拔出腰上短匕首向大约二十步开外的一棵大树上掷去。
“啊啊……”
金器碰撞的声音钉铛作响,随后归于尘土。云夜溪几乎不需要时间反应的,在蓝衣青年掷出匕首的同时,左手掼出剑鞘,在匕首快要到达树枝时将其撞开,挽救了树上人的一条小命。
本来,他是无意杀这两个人的,因为他们并不是他所想杀的人。可是,现在他决定还是改变打算。反正,不杀与杀,也没什么分别。
剑锋过,血痕出。若不仔细看,便会看不出的血痕。
然后,头颅与脖颈分离,在身体颓然倒下之时,平平倾斜而出,落在脚边的土中。两只。
“啊……啊啊……啊……”
尖叫声再次传来,云夜溪微皱起眉,考虑着要不要掩上耳朵。
只是死人而已,不是吗?他干什么叫得这么惨厉。
拿起茶壶,缓缓注满杯子,将它塞到桌边那个脸上仍挂着泪痕的人手中。让他做这种近乎安抚人的事情,还真是很不习惯。
“你要是这么害怕,就离开好了,我不会杀你的。”
“不、不要!”刚才还缩成一团的小人一听到这句话,立刻弹跳起来,抓住云夜溪的胳膊大喊,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抓的是谁,赶紧收了回来,低下头嚅嚅地说:“小的不要、不要离开主人,小的好容易才找到了主人,说什么也不离开。”
云夜溪没有想到看起来软软弱弱的他竟然如此坚持,问:“你不怕死人吗?”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杀人”。
“小的……小的当然,当然怕啊。”一听到这个词,莫言肩膀明显抖了抖,“可是,要小的离开主人,那万万不可能。”
看着他沉默半晌,云夜溪微耸肩,“随你。”
“啊,您不赶小的走了吗?谢谢主人,谢谢主人。”莫言立刻欢欣地露出笑容。
他,真的是个呆子吗?居然还这么高兴地向他感谢,好像受了什么大的恩德一样,云夜溪无法理解。
“先说好,以后再看到死人,不许再大叫了。”
“啊……?”
云夜溪没有门派,没有庄园,没有住所,他所有的,只有一个“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头,和无穷无尽的追杀而已。而无论是他有的还是没有的,对于他来说都并没有放在心上。
在江湖上,像他这样会被黑白两道全力追杀的人实在很少,
如果真的要追根究底的话,其实一开始时并非就是这样子的,否则,有哪个正派人士肯封一个除之唯恐不及的人为第一剑客呢?真正的全面追杀,是从两年前,云夜溪杀了当时的武林盟主一家十二口开始的,在那之前,云夜溪所杀的大多是黑道中人,因此还曾得过“剑侠”的美名。应该说,并不能怪江湖上世事的变化无常,只能说,云夜溪所做的事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了,也太过冷血残忍了。
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家。云夜溪唯一算得上比较经常待的地方,就是剑峰,每年总有几个月的时间,他会住在这里。剑峰并不是什么名山,没有人人皆知的历史传奇,也没有太多秀丽的风景,舒缓的山峦,连绵的绿林,在某种程度上来看却与云夜溪自己有些相思。或许,这也正是他偏爱剑峰的原因吧。
现在,他带着莫言所要去的地方,正是剑峰。
可是,因为有了这么一件累赘,这原本十分简单的路程也变得困难了许多。
首先,莫言不会骑马。的确,要求一个基本上从出生就做奴才的人会骑马,是有些强人所难,所以云夜溪也没法抱怨什么。可是,第二,莫言学不会骑马。云夜溪看着一次又一次从马背上摔下来满脸灰尘的莫言,不得不相信,骑马原来也是要靠天份的。第三,莫言基本不会武功,所以他走路的速度……不敢恭维,而云夜溪是不会愿意让人和他共乘一匹马的,所以只好弄了辆小
马车来。马车的速度自然就要比骑马慢上很多,因此他们所花费的时间就不得不变长了。
这其间,莫言还必须学会着习惯一件事——冷静面对动不动就出现的追杀和死尸。
每次挑衅之人一出现,莫言就得自动地闪到相对较安全的地带,以免自己跟着遭殃,同时,还要两手紧紧捂住嘴巴,以避免看到什么太血腥的画面时会忍不住叫出来,毕竟主人已经发过话,如果自己再大叫就会赶走他,这话他可不敢当作儿戏。
就这样子,莫言好容易比较能够适应隔三差五出现的武斗场面了,看到死人时也不会惊惶失措了。而云夜溪现在每次“处理”完了这种事情,都会回头看一眼瞪大眼睛捂紧嘴巴的莫言,好像他那样子还满有趣似的。
不过,所谓变数,就是指人们防不胜防的事情。
当然,这一夜闯进云夜溪所投宿的客栈欲偷袭他的一群黑道中人,还称不上变数,毕竟这种情况实在已经成为了常事。然后这群人被云夜溪不费吹灰之力地制服,这也称不上变数,实在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真正的变数是,当七八个青衣人围住云夜溪进行群攻时,却偏偏有一个同伙注意到了从赶过来后一直缩在床铺底下的莫言,并且举剑向他刺了过去。虽然云夜溪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但无奈他实在没办法立刻抽身解救莫言,只能冲他大喊了一声:“笨蛋!自保!”
而趴在床下的莫言,一看到锐利的剑尖直向他刺来,整个脑子就已经完全停掉了,在听到云夜溪的喊声后,完全本能地,以超乎他平常行动的速度,在狭窄的空间中翻了几滚,避开了致命的一剑,并且随手抓起床下的鞋子向青衣人砸去,自己则立刻窜出床下,在屋里闪躲。
由于剑被卡在床下而动作延缓了一瞬因此被鞋子砸中的青衣人,怒不可遏地追着莫言,誓要把他杀死,而,变数正是于此时发生。
莫言呆愣地看着自己手中已经破碎的花瓶,身子僵直,面容恐怖。
而躺在他脚下的,是刚才还在用剑威胁着他的人,头下流出大滩的血迹。
莫言无法控制地尖叫了起来。
当云夜溪速速将身边的纠缠人等都放倒时,他的叫声仍然没有停下。
“够了,不要再叫了。”云夜溪皱眉忍耐着,手搭在他肩上。
可莫言立刻恐惧地向后退去,抱着头叫得更加凄厉。
“我说,够了!”刚才莫言的推拒,不知怎得竟令云夜溪感到一丝不快,他大声喝道,严酷的声音成功地阻止了莫言的尖叫。
“只是杀人而已,习惯,或者忘记就好了。”和缓了语调,但说出的话仍是一贯的残酷。
“我、我杀了人,我杀了他,是我,是我……”摊开自己的双手,莫言看着喃喃道,好像恨不得立刻将它们砍下一样。
自责的,后悔的,悲伤的,恐惧的,交织在了一起,汇成一颗颗泪水,沿着眼眶缓缓流下脸颊,晶莹剔透,令他看起来是那样的脆弱,而那张平凡的脸,在这强烈的情感之下,在这一刻竟显得有那么一些,美丽。
云夜溪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否则不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出现。
他一定是疯了。
将那个满脸湿痕的小人儿抱起,云夜溪向旁边的客房走去,好让他不用再面对着被自己所杀的人,而置自己房间内的一堆尸体于不顾。
幸好一开始时订了两间房。
趴伏在自己肩上的人仍在不停地啜泣着,眼泪已经有些湿了他的衣服。
他一定是疯了。云夜溪不断在自己心中重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