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皇上退朝,召北定王进紫寰殿一叙,一同进宫的夏舒阳在殿外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由内侍领进。
踏进紫寰殿,利用极短一瞬与聂行俨交换目光,他朝她微乎其微颔首,双目眯了眯,似要定她的心,也像在警告她别耍无赖、别闹腾。
她忍住笑,开始扮起低眉顺耳的忠厚老实相,跪下,双臂大开大合地朝闲适倚枕而坐的锦仁帝行磕头大礼。
皇帝命她抬头,她恭敬不如从命,一扬睫就咧嘴笑。
皇帝暗暗打量她,她则瞠亮阵子,光明正大看个清楚明白。
皇帝老儿当真老老的,圣颜能见病气,不太精神,但微笑的样子颇文质彬彬,弯弯长目带桃花似……好吧,算得上是个好看的老人。
立在她身侧的聂行俨突然轻咳,警告意味明显,她才一脸讪讪收敛目光。
他那声轻咳配合得真好,让她顿时成乡巴佬。
她想,他其实知晓她的用意。
牧场儿女草原上来去,豪爽与鲁直需得取个中庸,须让皇帝喜欢又不要太喜欢,龙心甚悦到对天养牧场的势力安了心最是恰当,所以她这个领两千轻骑穿过石林暗道的“天养牧场代表”可以是鲁莽的、大喇喇的、英姿飒爽的,就是不能太机敏灵动。
她在紫寰殿待了两刻钟,退出殿外时,手里捧着陛下亲赏的一盒珍珠。
装在雕花梨木盒里的珍珠颗颗圆润晶莹,正好拿回去给干娘和小贤妹子玩玩,她兀自琢磨,与聂行俨步往宫外。
他走在她斜前方,今日的他卸去甲衣铁胄换上正规朝服,自然流露出清贵气息,头发难得梳得妥妥贴贴,戴上彰显身分的珠冠,整张俊庞更显棱角分明,英朗眉目尽展风华,而此时,沉稳有力的步伐令翻飞的袍摆起了凛冽之声……这样的人物,像与她离得更远了。
她低头望着与他之间仅隔一步的短短距离,模糊想着,模糊勾唇。
他倏地急停脚步,她毫无疑问地埋头撞上。
“噢!”倒退三步才勉强卸去反弹劲道,她揉额,无辜瞪着脸又泛寒的他。
聂行俨瞪回去。
但如果冀望眼前这姑娘知道他因何着恼,怕要等到天荒地老。
“不是要你低调行事、答话简明?你还聊开了?末了还邀陛下出游北境,去天养牧场骑马?”冷着声喷火。
“……唔,就拿了人家一大盒珍珠,又没东西回礼,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心性一起忍不住就出口相邀啦。”
“陛下哪天真造访天养牧场,你待如何?”
“那有什么大不了,我烤一头全羊请他就是。我既开口邀请,便是真心诚意,若一头羊不够吃,那就烤个两头、三头,年年大羊生小羊,咱们家反正羊多,烤几头都成。”
听她说得理直气壮,聂行俨直想伸指戳她撞疼了的额头。
五戟岭是北境第一道防线,皇上若真往天养牧场去,无疑是将自己置于险地,倘是陀离王廷得知此事,龙瑶公主不会轻易放过此等机会,届时将出什么乱子,谁都不好说。
若在以往,聂行俨不觉锦仁帝会将一个姑娘家的邀请记挂心上,但今日面圣,皇上与他谈起北境之事竟令他觉得情势隐隐脱出掌控——
“据说是个挺神气的女子,屡屡在你面前造次,大剌刺霸占你的帅帐,你这个大将军王爷却也拿她一个小姑娘家没辙……召她进京,就想瞧瞧。”
皇上安插在北境军中的耳目是哪些人,他心知肚明。
然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他从未想过防范,只是回报到京的内容牵扯到夏舒阳,实令他不快。
“确实是个漂亮朗健的娃儿,聂卿要是看上,收了也无妨。”
他不想让重点持续落在夏舒阳身上,遂转了话题,谈没几句,皇上却道——
“聂卿所奏之事,朕已然知晓,此事不必再议,待朕决断。”
他所奏报之事是关于一支秘密进帝京的陀离人马。
当时负责北境关防的将士们察觉有异,又觉事有蹊跷,因此并未当场拦阻,当报到他这边来时,他便派了几名好手一路追踪。
本以为能藉此引出其他藏于天朝各处的陀离细作,来个一网打尽,岂知后来这一行人竟由朝中官员接待了去,作风尽管低调,却也不惧旁人察访。
而他今日提出,得到的却是这般旨意,仿佛有什么事正偷偷进展,不欲他知。这一方,夏舒阳到底是瞧出他蠢蠢欲动的长指想干么,反正她额头早撞疼了,反正他是厌恶她到底了,那来啊来啊,要戳就来!
她突然抬头挺胸,直直朝他迈近。
“你……干什么?”聂行俨没退半步,仅上身有些僵硬地往后挪。
“戳啊!”抱着一盒珍珠,另一手把自个儿光洁额头拍得啪啪山响。
“别举棋不定,也用不着踌躇,不痛快就戳,您那是什么身分,还烦劳您隐忍,那不是要折小的的寿吗?想戳快戳!”
聂行俨垂目瞪着几已蹭进怀中的她,又气又……心跳促急。
今日奉旨觐见的她仍梳着高高发束,两条从大把发束中编出的细麻花辫子仍系着漂亮羽翅,身上穿的却是一袭素雅裙装,而非平时穿惯了的短打劲服。
生气勃勃的脸蛋甚至上了淡淡妆彩,双眉翠、玉颊粉、珠唇朱……他知是娘亲大人让府中善妆点的侍女为她而作,连衣物都是娘亲帮她备上,他一开始没多思量,但今日乍然一见,左胸评怦重跳,一时间竟有些挪不开眼。
出彩的淡妆如画龙点睛,让她原就偏艳丽的五官整个突显出来,此时近距离对视,她又一副飞扬跳脱的模样,更迫得他气息发紧、面庞作烫。
被她如此这般“引诱”,他当真指尖发痒,痒到止不住轻颤,抬起就直直戳……不!他不戳她,他要狠狠弹一记爆栗才解气!
咚!
够脆够响!
下一瞬却见那颗小脑袋瓜被自己的弹指弹得往后倒,连带整个人都要后仰,他本能地一展长臂,将她拢回臂弯里。
“你——”真狠!夏舒阳捣着额头,她当然没想哭,无奈痛到眸珠浸泪。
她瞪人,嘴微瘪,鼻翼歙张,红红的脸蛋让他耳根的热度直往颊面扩开。
“不行,太痛了!”不讨些甜头回来太吃亏!装着珍珠的木盒抱在臂弯,她单手环住他腰际,人随即靠去,颊面紧贴他左胸。
咚咚、评评——怦枰怦、咚咚咚——心音如此清晰、这般好听啊……
这突如其来出招,震荡瞬间扑进胸内,聂行俨先是怔住,忽地记起两人现下尚在宫内,四周不知有多少双窥探的眼睛,遂按住她两肩推开。
“你能不能消停些?”语气听得出已忍到字字磨牙。
“我想啊,可惜心不由我,遇上你就更没法子。”一脸的无辜与坦荡。
她疯劲再起,女流氓的德行又要施展开来似。
他能对付她各种面貌,唯独她这种不管不顾要豁出去“败坏”谁的姿态,最令他忌惮。
冷哼了声,他转身就走,选择眼不见为净。
“嘿,别这样,你弄得人家好疼,人家也仅是乘机多蹭你几下回本,俨帅大人有大量,大将军王爷肚里能撑船,有话好说嘛……噢!痛!”又撞上。
夏舒阳这回边说边走,不只又磕中额头,还咬了舌头,当真痛啊!
旧的那波泪光犹未褪去,新的泪水涌上,痛得她真有两串泪顺颊滑下。
捣额的手改而捣嘴,嘶嘶吸气,她扬睫去看,看到底是何玩意儿拦道,让男人又拿宽阔硬实的后背招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