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以后真的看到他就要躲远些,虽然,她骨子里是想看到藏澈在收到她送的饼之后,是什么样的反应?!
无论如何,与他之间,是不相欠了!元润玉深深地感到自个儿好不争气,竟然因为这个结论而感到有点高兴得意。
春日夜晚,还带着些许寒意,元润玉坐在蘸堂阶前,就着厅内明亮的灯火,仰起娇颜,望着高高挂在天边的一弯上弦月,双手揪紧袄子,呼出的气息些许化成了白雾。
在她的记忆中,金陵的春天比京城来得暖,但这次回来,发现只是白日里暖些,夜里还是寒凉如水,她将双手收在袄子宽大的对袖之中,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畏寒的小老头,没有人知道她收在左袖里的右手,从袖袋里掏出一把黄铜钥匙,紧紧地搂握在手里。
她紧紧地握着钥匙,就连钥匙的刻痕陷痛了手心,她也没稍微放开手的力道,因为比起心里思念的痛,手掌心的那点疼,根本就不算什么。
爹,玉儿可以吗?已经可以了吗?我不知道,爹,都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已经可以了吧!
元润玉凝视着那一弯弦月,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反覆地问,可是,直到她眼里都已经泛上了泪水,朦胧了月光,心里仍旧空落落的,没有人能来给她答案,一如明月沉默不会开口说话。
“玉儿。”问惊鸿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后,笑唤她道。
听见他的唤声,元润玉眨去了泪光,转头注视弯身坐到她身边的问惊鸿时,已经与寻常无异,只是有些不太高兴,撇唇道:“你还是不肯说与雷家小姐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问惊鸿没想到逃了两天,她开门见山问的还是那个雷疯子,他深吸了口气,又叹了出来,无奈道:“我说没事,你相信吗?”
“不信。”她摇头。
“那就别信,玉儿,但我是真的不想提起她,如果可以,我真不想再记起她这个人。”问惊鸿掩面,颇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就让它彻底过去的意思。
“你怕她?”
“从小到大,你见我怕过谁?”
“夫人?”
听她哪壶不开偏提那壶,问惊鸿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只是琥珀色的瞳眸深处,却是没有半点怒意,脸色只绷了一下子,便失笑道:“对,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怕我娘,因为,从小到大,她没有一天不想办法整治我,身为她的好儿子,我当然希望她成功,可是,如果说承认她成功了,是不是我也同时就承认自己被她给治得妥妥贴贴,乖巧听话?”
他一脸既无奈又不甘心的表情,把元润玉逗笑了,她悄悄地把铜钥搁回袖袋里,伸出手拍拍他的后脑袋,就像她小时候每次安慰做错事情被骂的小少爷一样,虽然小少爷总是一脸不需要任何人安慰的倔强表情,可是,当她伸手时,他也从来没躲开,会乖乖接受她的慰问。
“你还是你,鸿儿,不是听话,是懂事了,这两年,夫人不止一次透露过她想好好休息的意思,那天,我听东家在对凤姨婆说话,东家说,夫人天性聪敏多思,难免偶有心力交瘁之感,但是,只要她还掌事一天,就不可能好好放松自己,让自己什么事情都不想的过好日子,所以,希望你能快点熟悉接手掌理的事务,让夫人能够放心把掌事之权交给你,我想,这些你也是知道的,所以,这两年才会想要努力,好为夫人分忧,是不?”
问惊鸿也不否认,只是笑着耸了耸肩。
“我还不够好,不及我娘。”
“夫人说你容易得意忘形,所以不在你面前夸你,但是,她总是对我说,你做得比她料想得好太多,鸿儿,那件事……”元润玉忽然顿了一顿,像是难以启齿般,嗫嚅了几声,才又道:“夫人向你提过吗?”
“……你是说,我娘希望我们能够在今年秋天之前订亲,明年春天成亲的事情吗?我无所谓。”好半晌,问惊鸿才笑着耸耸肩头,转头敛目,看着元润玉在月光之下,白净里透着些粉嫩的脸蛋,“玉儿呢?对于我娘心里的盘算,你可是真心乐意,或者,只是存着报恩的心思呢?”
“我没想过,鸿儿,我只是觉得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再多的……我没想过,鸿儿,我不瞒你,我是真的没想过。”在说这些话的同时,元润玉揪紧衣袖,就怕自己的回答,让问惊鸿失望了。
问惊鸿看出她的心思,扬唇笑道:“玉儿,我们都一样,顺其自然吧!先不说我是否喜欢你,你知道,我娘为什么会喜欢你吗?”
“夫人略说过一些,但我不是很懂,在‘宸虎园’里,我的办事能力不是最强的,却忝居总管之位,说到底,是夫人太厚爱我了。”
“我娘确实很疼你,这一点,连我这个儿子都要吃醋,小时候我也不懂,为什么你就是能讨我娘喜欢?我曾经有一度因此讨厌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当然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讨厌,怎么可能一直、一直、一直欺负我,还差点把我骗去卖了?”虽然事隔多年,想到自己差点被这个人卖给转仲的牙人,她还是有点恼恨,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还好没卖成,要不,明年我娶谁当娘子?”问惊鸿嘻皮笑脸,一句话把她说得脸儿通红,好让她别再追究下去,然后赶紧把话题转正回来,“言归正传,玉儿,那天,娘与我提起亲事时,也顺道与我闲话了几句,我们说起你,玉儿,娘说你有一点肖似她,但没说得太明白,我问她是不是因为你们都是孤儿,她说不是,后来她没说明白,我也想不透,因为,在我眼里看来,你与娘是南辕北辙,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玉儿,你说说,你觉得自己有哪一点像我娘?”
元润玉被他的问题给问傻了,摇摇头,“如果,你问的是我与夫人哪里不同,我说不定能说上一百个答案。”
“所以说,你们真是南辕北辙,截然不同吧!”问惊鸿笑着说,只是他心里却也知道,他娘说话,从来都是有所本,只是旁人难以参透罢了!
“不过,玉儿,别再说自己不好,你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这些年来,对于一些饮食宜忌,以及一些规矩人情,该拿捏的分寸,你背得比谁都熟,做得又好,娘说,这一点,就连以前的她都不及你,你的个性,就是不允许自己在哪方面出差错,如果说我喜欢你哪一点,大概就是喜欢你很认真要把事情做好的一股脑热。”
“一股脑热,不是称赞人的话,笨鸿儿。”元润玉睨他,心里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人总有办法让她想他其实是个聪明人时,忽然又让她觉得自己是在跟一个笨蛋说话。
“哈哈……”虽被说笨,问惊鸿却是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娘希望我们成亲,是希望你能一直留在我身边,娘曾经对我说过,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能够控制自己的步伐的力量,走到了就要不能挽回的悬崖边,她唯一笃定的人,就只有你,敢伸手拉我回头,因为你可以不计自己的得失,不怕惹怒我,敢于对我说实话,就像当年将我从发了疯的马蹄之下,从鬼门关前给抢救回来一样,她希望你能够在临危时,能再救我一次……玉儿,有些事,不必娘说,我自己心里也有数,往后,在我身边,能够真心待我的人,只会越来越少,而衡量我能给他们多少好处的人,只会更多,这些人,就会说好话,他们不会希望我清醒,因为,唯有我越糊涂,他们就能从我这里得到越多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