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没有,你只是喜欢不自量力,常常一时手痒就把麻烦给引进门,让人为你把心操足了才甘心。”
“我也没有故意要惹麻烦啊!至少,我没想过要麻烦你,与你们所有人,我希望你们都可以平安脱身,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我们?对,是我们,包括你。”
“嘻。”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能逸出一声轻笑,笑眯了眼,忍住了没让泪水涌上眼眶。
是他们,没有她。
她不行了。
元润玉不想说丧气话,可是,这次她只怕是要让他失望了。“这次回去,你就算作欠我们一大笔人情债,我这个人做生意很有良心,让你可以慢慢还,还到这辈子结束为止。”
“意思就是还到我死掉为止吗?.”元润玉仍是微笑,却是在心里问他:如果我很快就死了,是不是,就到我死,一切两清了?
朦胧的月光之下,藏澈只看见她勾在嘴边的两弧笑痕,没察觉到她的脸蛋在灰煤的掩盖之下,异常的苍白。
“对,到死为止,这辈子,你都欠定我了,我不让你还本金,我当初给你半个烧饼,你加了一百个给我当利水,说真的,我没遇过比你更好的客人,本金两百倍的利水,你这还法,让阿梓都傻眼了。”
“那是烧饼,要是银子,我才没本事这样还法呢!”元润玉撇了撇干燥的唇,
丝丝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又舔了舔,又道:“我比你穷,穷很多很多,所以你一定要对我手下留情才可以。”
藏澈见她那一副他理所当然该让她一些的表情,差点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句话回她说“如果我偏不对你手下留情呢?”,但最后他只是闷哼了声,对自己那一瞬间仿佛少年般不讲理的心思感到好气又好笑。
“上来,别再让我废话。”他的语气强硬了几分,不容她再有二话,没见到她以眷恋而苦涩的笑容,深深地凝视了他宽阔的背部一眼,才终于伸出一双纤细的手臂,环上他的颈项,任他背了起来……
第7章(2)
十五,满月——
只是悬挂在天边的那轮圆月,却是一轮宛如蒙纱般的毛月亮。
毛月亮旁,微弱的星光也几不可见,沁着秋天凉意的风,挟带几许软土腐叶的气味,徐徐拂上他们的面,说不上好闻,但是,比起先前在黑洞里的阴暗潮湿,这气味已经十分舒服宜人了。
男子沾满泥尘的黑色靴履,一步步踩在积深的腐叶上,每一步都踩得极深,那是因为在他的背上,负着一个女子,所以脚步吃重。
他们二人身上的衣衫,已经是脏得看不清楚原来的颜色,像是涂了泥炭似的,黑乎乎的,在昏暧的月色下,他们的身形融成了一体。
元润玉伏在藏澈厚实的背上,一头散乱的发丝,教人瞧不清楚她的面容,在她的脸上也没几块干净地儿了,只有露出的颈项勉强可以看出她的肤色白皙,而且,是异乎寻常的苍白,甚至于可以说是透着灰的白皙剔透,看起来就像是长期没有晒到日头,显得有些病态。
她侧脸贴在藏澈的肩头上,或许是危乱至了极点,脑袋反而清楚了起来,在凉得透出寒意的风中,她充分感受到属于男人身躯透出的温暖,隔着单薄的衣衫,熨着她贴靠住他的每一寸肌肤,还有她被泥泞弄脏的脸颊。
她想……很不应该地在想,以前总觉得藏大总管一身的干净文雅,玉润般的脸庞笑深了,在左边颊上甚至于隐约可以看见一颗小梨涡,就像个大男孩般让人不自觉想要亲近。
只怕是谁也不会对他生出邪念,猜想他总是十分得宜的衣冠袍服之下,藏着一具肌理结实的修长身躯,无论是一动一静,都蕴藏着坚定的力量,这不想还好,一想下去,真教贞洁烈女也会无端端生出了邪念。
不由得地,她勾起嘴角,有点那么不纯洁地轻笑出声。
“笑什么?”在昏暗不明的月色下,看不太清楚藏澈面庞上的表情,只是听见她还有力气能笑,他也就放心了一点。
“想知道吗?”
“嗯。”
“那先叫一声姐来听听,好久没听你喊姐了,总像少了点什么东西,我浑身不对劲得紧。”
“你不是最讨厌我在口头上占你便宜吗?!”藏澈失笑,想她还能有心情与他扯淡胡闹,是好事一件,也就顺着她的心意接话。
“刚开始是挺生气的,想你藏大总管长我几岁,竟然一口一句姐的喊,我听得别扭,也觉得你竟然喊得出口,真是够厚颜无耻了,不过后来想清楚也就不觉得生气了,毕竟是你喊我叫姐啊!喊我娘也无妨,就当我元润玉多了一个好儿子孝敬。”说完,她哼哼了两声,一副我心开天地就大的豁然开朗。
藏澈笑嗤了声,道:“现在倒换成你在占我便宜了,润玉妹妹,一张嘴那么不乖,没关系,不是你的错,是哥没教好你。”
“现在不当弟,要当哥了?”
“你要喊叔也无妨。”如果不是背上负着她,以藏澈这语气,只怕会想耸耸肩膀,以示他的大人有大量,不与她小女子一般计较。
“哥。”
藏澈一怔,行进的脚步明显顿了下,没想到她会乖乖喊他一声“哥”,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听她那一声软唤,胸口仿佛有一块地方化了般,暖暖溶溶的,嘴角没自觉地翘上似笑非笑的浅痕。
“我喊你哥了,那以后,你会疼我吗?”
“疼,一定疼。”不知道她在打什么心眼,藏澈也不管,拉长的嗓音带着笑,听起来像是带着拿她没辙的疼宠,或者,该说是敷衍的场面话。
“像疼眉儿妹妹一样疼吗?”
“眉儿是我的外甥女,你做什么拿她当比喻,你们是不一样的。”
他的话说完,她没有立刻接上,突如其来的沉默,幽幽的,就像是昏胧月色下,缠得人就要喘不过气的丝缕,在他们的耳边,只能听见足下的腐叶被踩碎的沙嚓声,先前还不觉得,如今倒感觉剌耳得扰人心神不宁。
但他们不能停下脚步,藏澈表面上冷静,心里其实没有把握,知道在未能确定是否摆脱追兵,也还未抵达安全之地之前,稍有片刻的耽搁,都可能教他们二人丧命。
想到她这些日子没少受的折腾,藏澈胸口发堵,不自觉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他只想早一步脱离危险,越快越好,就算只是为了她。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不说话,但现在也不是追究的好时候,道:“不舒服就不要说话,我要加紧的走,可能会让你颠得难受,你再忍忍。”
“我难受。”
“什么?”
藏澈蹙起眉心,被她冷不防的一句“难受”给吓了一跳,“就不能忍忍吗?现在不能停下来,你该知道——”
“我说的是那一天。”她打断他的嗓音很轻,轻得像是一缕要飘远的苍白幽魂般,反而教人听了心惊胆寒,“眉儿妹妹受伤的那一天,听你为了眉儿妹妹对我说的那些责备的话,你说的那些话……你知道吗?我听了心里很难受,我知道你疼她,我是知道的,但心里就是……难受。”
最后一口气,元润玉没能收住,仿佛叹息般轻喟而出。
她缓慢地闭上双眼,似乎没像刚才那么疼了……
但是她冷,她觉得越来越冷,冷得就连紧偎在藏澈如火炉般厚实温暖的背上,都渐渐感受不到属于他的热度。
藏澈恍若未闻般,保持着稳定的步伐往前走,他没能看见在月晕之下,伏在他背上的人儿脸色苍白至极,在半晌的停顿之后,才道:“覆水难收,已经说出口的话,我不能收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