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了口气,推开厚重的檀木门,丝丝阳光从窗口流泻而入,洒了一地光亮。
她越过邢千夜总是窝在上头耍赖不肯上课的白色沙发椅,也越过了他们俩总是各据一方的书桌,最后停在摆放各式书籍的书柜前,看着眼前一本本厚重的原文书,全是财经、贸易、金融等等和商业相关的书籍,如果她细心点就会发现,这压根不是一名课业繁重的高中生会看的书,可惜她总是匆匆一瞥;而臭花瓶的掩饰功夫又做得太好,连点破绽都看不出来。
秦韵祈有些愤恨的咬牙,居然连她都骗?她可是连祖宗十八代都向他坦承了,想不到臭花瓶说完邢家上一代的风风雨雨后,还给她摆了这么一道!
自他们从饭店回来后,隔没几天,邢千夜就急急忙忙扯着她的手,问她愿不愿和他一起走。
“走?走去哪?”她困惑于俊脸上惊慌的神色,从他接到春宴请帖后,他的表情就不同于往日的慵懒,取而代之的是戒慎紧张的神色。
“那只老狐狸出手了。”邢千夜咬牙低吼,黑眸冰冷决然。没想到老狐狸出手之狠,略施计谋就要他兵败如山倒,他再不赶去坐镇,多年的心血就要付之一炬。
“他动手了。”手指轻轻画过他的手背,听邢千夜说过那段往事,她多少也知道老狐狸的行事作风,他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韵祈,跟我走好不好?”老狐狸突如其来的攻势让他慌了手脚,原先他还以为有两、三个月可以处理善后。
“打从一开始,我就不在你的计画之内,不是吗?”她睁着清澈的眼瞧他,唇畔挂着淡淡的笑。
邢千夜有些烦躁的爬爬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她。的确,原先计画是没有小祈祈,但让她走入自己的世界却是他自愿的,他知道自己的要求过于鲁莽唐突,可他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这不是玩笑。”他抚上她柔软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是触摸易碎瓷器。
“我知道。”她拉下他温热的掌,回避他温柔的瞳眸。
秦韵祈轻叹口气,什么时候他们竟然走得这样近?
是日日拌嘴不停的时候?是夜晚拥抱入眠的时候?还是一个彼此都了解的眼神?她脑海中掠过一幅幅画面,初次见面时,他优雅俊美的脸孔沐浴在艳阳下,对她抛出一朵迷人的阳光笑容,说不定自己早在那时候就沦陷了呢。
天冷时,他把自己当成暖炉,长手长脚的裹住她,就怕她夜里冻得像块冰;他讨奖赏时的赖皮嘴脸,总是逗得她又想笑又想翻白眼;教堂里,他令她信任的眼神,他们深情的吻;宴会里,他们紧密相贴,翩然起舞,他向她吐露心事,将真实的自我展现在她眼前,他们喝了酒,看着对方的表情都迷醉,然后发生了她这辈子极度想隐藏的丢脸事件,不过想想,反正是和他一起发生的,也没什么关系了。
“真的不一起走?”手指卷着她的发,他声音低哑的问。
秦韵祈把脸埋在他胸前,缓缓的摇头。
“你有你的事要做,我也有我的。”她替他翻翻领子。
或许是年纪轻轻就失去依靠,秦韵祈的内心总是缺乏安全感,下意识的寻求庇护,谈恋爱不见得一定要冲昏头,他们都还太年轻,未来有太多的未知数。
邢千夜不发一语,紧紧的拥抱住她,彷佛她下一秒就要消失似的。他告诉自己,他尊重她的决定。
“我这样说,有没有很帅气?”她不敢让邢千夜看见自己的表情,努力的把泪水挤回眼眶里。
“我舍不得你。”
那晚,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像一串永无止息的故事,寂寞而深远,透着薄光,交织着他们的过去与未来。他颀长而美好的背影线条,带着离别的话语,她怎么也忘不了。
结果,那晚耍帅的人,隔天就在机场哭得唏哩哗啦。
“呜呜呜……少爷……”德叔圆滚滚的脸上布满了泪水。
“呜呜呜……”秦韵祈的眼泪更是一颗一颗的急速滑落。
唉,她也不愿意啊!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嘛!
邢千夜无奈的翻白眼,大手拭去她粉颊上的泪水。
“说不去的是你,大哭的也是你,喝醉酒扮大爷的还是……”话还没说完,邢千夜的薄唇被一只小手捂住。
“不准说!”秦韵祈晶亮的眸子犹带着泪水,带着警告性的意味瞪着他,小脸微微泛红。
邢千夜失笑,拉下她的手,亲吻她洁白的额头。
“短期之内,我不会回来。”黑眸睇着她,深深的目光里有着眷恋。
一切都按照他原先拟定的计画行动,只是时间提早罢了。
“嗯。”她点点头,止不住的泪水还是一直滑落。
好半晌,他们都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对方。曾经孤寂的两颗心,总是飘浮不定、居无定所,如今像是找到停泊的港口,相依相赖,他们已经习惯从对方的眼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我这一去,你少赚三十年。”邢千夜开口了,嘴角再度扬起招牌笑容,带着戏谑、带着宠溺。
“你就不能认真点吗?”她捶了他一下,莫可奈何的笑了。
邢千夜再次拥她入怀,亲吻她乌黑的发丝,黑眸幽深炯亮,熠熠发光。
“你不用等我。”低沉醇厚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带着阵阵难解的回音刮着她的耳膜。
秦韵祈自他怀中抬起头望着他,却瞧见黑眸织出细密缠绵的网将她紧紧环绕。这是他们始终不敢提及的话题,分离是每对恋人的考验,因为等待太过漫长,而青春又太过短暂,今日相爱又如何呢?明日或许就已是彼此的过往烟云。分离所造成的心灵沟渠,以及时间洪流所堆积的不信任,都像条将恋人分隔两岸的鸿沟,难以跨越,最终只是看着对方的身影,缓步离去罢了。
澄澈透亮的水眸漾着不解,他不要她等他?什么意思?
秦韵祈突然感觉自己又回到八年前的夜晚,接到父母车祸噩耗的那天,夜特别的黑,外头下着滴答滴答的雨,咚咚咚的敲打屋檐,小小年纪的她蜷缩在棉被里,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寂寞与孤单,也是第一次知道现实生活并不如童话故事那般美好。
邢千夜突然捏住她哭得通红的鼻头,黑眸专注凝视着她,像是要将她的容颜全记进心坎里,任何细节都不放过的那种看法,然后他低低的笑着,黑眸眯得细细的,嘴角微微勾扬,很无赖又很坚定,七分俊美带着三分邪气,像平日他逗弄她的模样。
“你不用等我……”他顿了顿,若有所思。
秦韵祈一颗心悬得老高,泛红的眼眶又全是泪水,她咬着唇不想哭得太难看。不晓得为什么,她听他说这话时,总觉得心头凉飕飕,她又有种要被抛下的错觉。
邢千夜用手指刮刮她白皙的脸颊,对她露出完美的招牌笑容。
“我等你就好。”他将她揽得更紧,闻着她发丝传来的馨香。
唉,这么可爱,叫他怎么舍得?稍微逗逗她,那模样就像落水小狗一样的可怜。
闻言,秦韵祈的眼泪掉得更急,耳畔传来他稳定的心跳声,她环住他窄劲的腰身,止不住的发抖。
“好奸诈……”她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
邢千夜喉头滚出愉悦的笑声,沉沉的旋进她心底,低回不已。
“嘿,美男子……”她抬起哭得红通通的水眸,微微扬起一笑,旋即又垂下嘴角:“记得联络,好吗?”
“我会。”再紧抱她一下,邢千夜随即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他会?会个大头鬼!
秦韵祈洁白的指头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书柜,算算他离开也半个月了,连通电话也没有,有这么忙吗?
她皱皱秀气的鼻头,对这点相当不以为然。古人云:商人重利轻别离,果然不错!看那臭花瓶平时花招最多、嘴巴又甜,十成十是个奸商。
轻叹口气,秦韵祈敛下精致的眉目,现在这幢大屋子只剩她和德叔以及数名女佣,少了邢千夜,她更是觉得这栋屋子大得不可思议,太过冷清、太过静寂,许多寂寞的回音在她心头缭绕。有时她还以为在下一个转角就会看见他的身影,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只是残留在她梦中的轮廓罢了。
她不禁责怪自己怎么像个等待夫归的怨妇,这样的日子才过了半个月,她心底就有说不出的闷气,她开始怀疑邢千夜是怎么度过童年的,他也算是小小年纪就没人在身边照顾,大大的房子、空空的房间,怎么想怎么觉得难捱。
秦韵祈抵不过心中的好奇,向德叔打听邢千夜小时候的事。
德叔一听,兴匆匆的搬出一迭相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回忆。
“韵祈,你都不知道我们家少爷小时候有多可爱……”他快速的将相簿一本本的摊开,那焦急的模样俨然就是邢千夜的忠实拥护者。
“你看这张,多可爱!”德叔说得口沫横飞,只差没把脸贴上照片。
秦韵祈一瞧,嗯,她不得不承认幼时的邢千夜还真像个小天使,那天真无邪的模样简直引人犯罪,又白又嫩……唔,不对,她连忙收起痴迷的表情,害怕自己变得像德叔一样。
过了一会儿——
“哇!真的好可爱……”
“这张简直迷死人了……”
“这谁受得了啊……”
两人的眼睛冒着爱心,四周充满梦幻的气泡,一搭一唱的对着照片膜拜。
“不过,德叔,为什么这几本照片,邢千夜看起来像个木头似的?”秦韵祈疑惑的发问。越往下翻阅,那表情越不讨喜,照片里的邢千夜看起来阴沉沉的,可那时他明明只是个孩子。
“那是少爷的母亲过世那几年拍的……”德叔看着照片,蓦地红了眼眶。
秦韵祈不语,觉得这照片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彷佛连不开心都有重量;上一代的恩怨牵连至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孩身上,那负担是否太过沉重?
“夫人刚过世那几年,少爷不笑也不说话,我那时真是担心。”陈年旧事重提,德叔说来仍旧胆战心惊。
随着德叔的话语飘过耳际,秦韵祈陡然想起邢千夜那晚喝着酒的落寞侧脸,心头一紧,突然好想看见他。
她抿抿红唇,压下心底的翻涌,手指停在一张照片上,指着照片中人不笑的嘴角。
“德叔,你怎么有这么多照片?”她随口问,发现这些照片鲜少有看着镜头的。
“呃……这个嘛……”德叔抓抓耳后,神情古怪。
“嗯?”怎么了吗?
德叔的头越垂越低,表情可疑。
“唉,那全是我偷拍的啦!你别跟少爷说。”德叔一脸豁出去的模样,小心翼翼的将相簿收好。
“不能怪我啊!少爷实在太可爱了嘛,他发现后就不让我拍了呢……”他的语气有着藏不住的惋惜,当初要是小心一点,搞不好还可以多拍几本。
秦韵祈克制翻白眼的冲动,想不到臭花瓶的桃花还满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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