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还是坐下来侃侃而谈这五年多活得有多踏实,学习医术,研读医书,跟着养母捎起竹编的大背窭,拿着鎌刀上山去采草药。
最后,她再次强调,「我过得很好,一点都不辛苦。」
苏荷茵听得眼眶泛红,但心里不屑,明明过得这么清苦,何必说得这么好听。
听苏薇茵说完,苏思贤不知如何回应,只能硬着头皮说:「是为父没有安排妥当,让拐子钻了空子。」
「无妨,事情都已经过去,人要向前看。」苏薇茵态度依旧淡淡的。
他仔细打量大女儿的神情,的确没有半点自怨自艾。「对了,以后就住在家里吧,不需要太拘束,有什么需要都来跟父亲说,月钱自然会以侯府嫡女该有的月例算,还要帮你挑几个嬷嬷及丫鬟侍候——」
「不用麻烦了。」苏薇茵打断他的话,直言她很快就要嫁人了,反正以前关系就淡漠,现在也不必刻意装得一家和乐。
苏思贤一听可就不高兴了,但唐嬷嬷在旁轻咳两声,他只能压下怒火,苏家要苏薇茵回府自然有他们的用意,婚事就是首要之重。
「外传你与朱世子已经订亲,但他只是个素有顽劣之名的纨裤子弟,世子之位能坐多久?一个可能无法承袭爵位的公子哥儿,父亲不能同意。」
「那很抱歉,这事早已拍板定下,不劳父亲费心了,女儿没打算久留,这就回庆宁侯府了。」她最后决定连两天都不住了。
这是不想谈下去了……苏思贤脸色很难看。
偏偏这时唐嬷嬷又开口了,「出宫前太后娘娘交代了,郡主想如何便如何,任何人都拦不得。」
最终,一群人只能绷着脸送苏薇茵一行人离开。
苏思贤十分不满,这大女儿失忆前跟他就不甚亲近,失忆后依然疏离,对北平侯府可说是一点助益都没有。
苏荷茵咬牙看着远去的马车,这场景如此熟悉,前世她面临了无数次,本以为重生后会有所不同,为什么一切还是没变?
马车内,苏薇茵看着唐嬷嬷,「唐嬷嬷是否觉得我太任性了?」
唐嬷嬷摇摇头,「苏家人没有一个好的,任性与委屈之间,老奴宁愿您任性,但就怕还没回宫,那些话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苏薇茵嫣然一笑,「无妨,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不过嬷嬷放心,我自有分寸,该回侯府住的时候,我自然就回去住了。」
对她来说,皇宫与苏府都是陌生的,但她能感觉到皇太后跟皇上对自己的真心疼爱,在苏家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只是血缘关系终究无法切断,她总归得在苏家出嫁。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朱家上下看到苏薇茵都有这种感觉,他们都担心她会就此住在皇宫里不回来了,毕竟她已经成了曦月郡主。
半夏跟茯苓知道主子还是要她们侍候,还是会住在庆宁侯府,都喜极而泣。
然而朱家人最担心的,还是皇家是否承认两家的婚事?
「禀侯爷、夫人,婚事没变,郡主说她很喜欢朱世子呢。」唐嬷嬷笑说。
苏薇茵脸红了,尤其朱哲玄看着自己的眼神太灼热,她知道若不是唐嬷嬷这尊大佛在这里,他早就冲向自己又抱又亲了。
唐嬷嬷看到朱家上下对苏薇茵的喜爱,称皇太后身边不能没人侍候,便先离去了。
唐嬷嬷一走,厅堂内的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闪,朱哲玄已经抱着苏薇茵往蔷薇院去了。
苏薇茵被亲到差点没气,她用力推推还没亲够的男人,终于让他放开她。
朱哲玄见她粉脸驼红的瞪着自个儿:心里还是飘飘欲仙,「你向皇上他们说你喜欢这门亲事,你喜欢!呵呵呵——」
苏薇茵也跟着笑出来,他这模样太傻,太可爱了。
两人小小的温存一下后,朱哲玄就问起她在宫里的事,她也满足他的心愿,说了很多很多。
至于苏家人如何,她也说了,毕竟日后他名义上总是苏家女婿,并表示随着她的回归,北平侯府可能又要起心思。
「没关系,为夫陪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还没嫁你呢,哪来的为夫。」
「为夫就是为夫——」
屋内,小俩口温馨的说着话,不知屋外站了丁意宁、半夏跟茯苓。
她们也想知道苏薇茵在皇宫的事,无奈朱哲玄是个长舌的,久久都不出来,她们只能继续在外头罚站。
*
接下来的日子,皇宫时常送来东西,都是要给苏薇茵的,首饰玉器,貂皮华服,还有流光溢彩的丝绸,看似素净,但一动就有流光闪动,属于低调奢华,同时也派人来为她量身,说是没几日要举办宴会,需赶制一批新衣。
待衣服做好时,唐嬷嬷又过来一趟,向苏薇茵禀告帖子都已送出,就在皇家庄园,北平侯府也送了一张。
皇家是为了正式介绍苏薇茵才办的这场宴会,几乎所有的名门贵胄都收到请帖,他们也想看看消失五年多的曦月郡主如今是啥模样?
宴会举行的这一日,皇家庄园可说是被挤得水泄不通,进来后男子往后方靶场骑马射箭,女子则三三两两赏些冬日仍盛开的花卉,还有仍未飘落的层层枫叶,上百名内侍宫女在旁侍候。
今天的焦点苏薇茵穿着一身海棠红折枝牡丹裙服,倾城丽颜淡抹娥眉,清明観丽,她身边除了两名俏丫鬟,还有皇太后身边的唐嬷嬷,这自然是皇太后要给苏薇茵的体面。
世家夫人们凑在一起聊天,其中也包括冯念彤,若换做平时,她们正眼都不会瞧她一眼,但如今情况不同了,她可是有一名郡主女儿啊!
苏荷茵柳眉弯弯,也是一身明艳,她先凑近苏薇茵跟她问好,再善尽一个好妹妹的责任,帮着介绍各家千金或夫人。
她笑脸盈盈,心里却是愤慨,尤其看到阳光洒落在苏薇茵身上,将她那张绝色的脸庞衬得发亮,愈加美丽,竟让她感到有些自惭形秽。
这不对呀,这一世她明明认真学习如何成为一名贵女,也颇有声名,可是此刻站在苏薇茵身边,她就是有矮一大截的羞惭,彷佛被打回原形。
为什么?苏薇茵在乡野间生活那么久,不但没有沾染任何世俗之气,甚至不见一丝丝胆小怯懦,彷佛她从来都是在高门大院长大的名门闺秀。
稍后,几个稍微谈得来的姑娘移到水榭坐下,喝茶聊天。
苏荷茵也厚脸皮地跟了过去,她按捺下心里种种情绪,柔若无骨的手亲密地握住苏薇茵的手,然后突然低呼一声,再将她的手翻开,看着那上头略有薄茧的指腹,眼眶泛泪,「这些年姊姊辛苦了。」
苏薇茵淡淡一笑,脸上不见任何波动,始终平静淡然,「我并不觉得辛苦,日日过得踏实,虽然平凡却也幸福。」
「可是我还是很内疚,托了姊姊的福,皇祖母跟皇舅舅一直把我当做你疼宠着,姊姊千万不要因此埋怨皇祖母跟皇舅舅。」
水榭里的其他闺秀中,有人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外面传言最多的明明是她不受皇家待见。
第十三章 苏荷茵自取其辱(2)
苏薇茵看着妹妹,这是想挑起她对皇家的不满?
她微微一笑,「妹妹能得皇祖母跟皇舅舅疼宠是妹妹自己的福气,至于姊姊生活在民间,学得一手医术,行走于乡间小路,感受人间烟火,更多得一份亲情,这些都是无价宝,千金万金不换。」
「说得真好。」闺秀们都忍不住拍起手来了。
苏荷茵心中郁结,不想承认生命转了个弯,苏薇茵反而比前世更豁达,活得更精彩,她却得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怕一个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
她再也咽不下心口的怨气,突然插话,「姊姊的婚事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朱世子他要嘛在赌坊、要嘛在勾栏瓦舍,做的都是纨裤子弟会做的事。姊姊虽说他已痛改前非,可是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适时表现出对这姊姊终身大事的担忧,也表现了她的善良纯真。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苏薇茵说的平静。
这就是不领情了,苏荷茵心里更火了,但仍挤出笑容,「好,这点妹妹就不说了,但姊姊说要去医馆坐堂看诊一事还是三思为好,姊姊善心,但可能引来沽名钓誉之疑,毕竟姊姊消失近六年,外面的人一定认为姊姊急于重塑声名,而且抛头露面终是败坏女子清誉,也会伤及皇室脸面,医女并不比太医,地位低下,甚至有人说是下九流——」
苏薇茵听不下去,打断了她,「妹妹话中怎么处处带着诋毁?」
「不是这样的,妹妹只是好心劝劝姊姊,姊姊千万别误会。」苏荷茵适时表现出受伤的模样。
苏薇茵绷起脸,「我有一身的好医术,自——」
「囡囡想做什么就去做,哀家也想过了,也许是你这几年的善心之举,佛祖才让你重回哀家的身边,如此一来就该去做更多好事,施比受更有福,你既然有能力,就不该浪费了上天给你的天赋。」皇太后突然走进来,唐嬷嬷在一旁侍候着。
苏薇茵等人对她的忽然到来都惊讶不已。
「皇祖母,您怎么来了?」苏薇茵迎上前,众人就见她屈膝行礼,动作行云流水,无一不优雅。
「皇祖母想了想,还是该过来,不然外人怎知我有多欢喜囡囡的归来。」皇太后握着苏薇茵的手一脸慈爱,对也凑近的苏荷茵却只是微微点头。
谁亲谁疏,在场的都是人精,自然看得明白。苏荷茵咬着唇,默默退到一旁,一如前世的自己。
皇太后坐了一会儿,便带着苏薇茵往庄园后方的跑马场去,「听说囡囡箭术极好,等会儿也可以让哀家开开眼界。」
「好。」
跑马场里,几名皇子都在,他们个个相貌过人,尤其是大皇子萧麟,他一身锦衣,五官如刀凿般俊美无俦。
苏薇茵听皇太后说过,她在宫中时大皇子最疼她,对她也最好,她走上前行礼,萧麟连忙虚扶一把。
下一瞬,就看到某人骑着一匹大宛良驹冲了过来。
朱哲玄将马儿丢给一名太监,上前对皇太后、皇子们拱手行礼,到苏薇茵眼前时,他深情的唤了声,「郡主——」
那声音之甜腻之黏糊,让闻者都有些不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苏薇茵粉脸涨红发烫,都要冒烟了,只能低头。
皇太后赞赏的看着朱哲玄,昨晚皇帝可是特意派人将他宣进宫,让太医把脉做了一番检查,就怕囡囡吃亏。
事后,皇帝来见她,满意地道:「身强体壮,生十个八个都没问题,还有想法,想进兵器司,儿臣跟他聊了不少,心里是有主意的,囡囡的眼光真的不错,若是朱世子想的都能做出来,那我大夏军力必定大增,再也不怕鞑靼来袭。」
皇太后也给这个准外孙女婿面子,不仅亲切的跟他说话,还将皇帝的盛赞与期许的话说给他听,让朱哲玄是笑眼眯眯,一脸骄傲。
也是此时,苏薇茵才知道皇上舅舅宣他进宫的事。
稍后,苏薇茵在众人屏息的目光下,秀了一手好射功,众人鼓掌欢呼。
苏荷茵垂首站在一旁,满脸的落寞不甘,尤其是朱哲玄对苏薇茵那般深情宠爱,再看着众星拱月的苏薇茵,她浑身上下充满着与生俱来的气韵,自己无论如何模仿也学不来,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皇室庄园的宴会过后,曦月郡主贤名外传,容貌才情,尤其是一手箭术更是神乎其技,百发百中。
同样被洗白的还有朱哲玄,由皇太后转述皇帝的那席话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朱启原一听就直奔自家祠堂,对着亡妻牌位上香,将皇帝说的话覆诵一遍又一遍。
朱哲霖从私塾放学回来就缠着朱哲玄,说要跟着他做大夏王朝最厉害的武器打鞑靼人。
但朱哲玄刚刚想到一事,心里正着急,他拍拍弟弟的肩膀,丢给他两块铁片就去找父亲了。
曦月郡主美名传扬,与他有婚约虽是众所周知,但庚帖上与他订亲的是薛吟曦,不是苏薇茵啊!
其实这事朱启原夫妇早就讨论过了,虽然婚事早已人尽皆知,但北平侯府终究才是苏薇茵的家,如今她名字改了,庚帖自然也得重拟。
最终,庆宁侯府还是请了官媒到北平侯府提亲。
苏思贤就算对这门亲再有意见也不能吭声,毕竟连皇太后都点头了,因此双方顺利交换信物和生辰八字,合了八字后再挑时间下聘,这桩婚事就算完全定下来了。
丁意宁也写了封长信将一切知会薛弘典夫妻。
其实早在皇帝确定苏薇茵的真正身分后,就快马送去一封亲笔信及嘉奖赏赐的圣旨,信中直言,庆幸苏薇茵是被他们养在身边,而不是流落在外,不然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到他们身边。
薛弘典夫妻看着信,情绪很复杂,他们也曾猜过女儿身分不凡,没想到竟是皇室遗珠,他们一方面替女儿高兴,一方面又忍不住想,他们这样是不是算丢了个女儿?
与他们的淡淡伤感不同,北平侯府热闹非凡,多少贵族世家或朝中要臣皆派人送来贺礼,谁让庆宁侯府是朝中人人都想拉拢的势力,苏薇茵就要嫁进去成为世子夫人,同样是娘家,薛弘典那里踢不动,但北平侯府可以啊。
所以,原本门庭冷落的北平侯府,因为苏薇茵和朱哲玄的这门亲事,再度迎来一批又一批贵客。
对苏思贤来说,虽然是借了大女儿的势,但侯府上下都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连带地苏荷茵的行情也跟着高涨,他自是高兴的。
京城人的反应都极快,他们盼着能透过苏荷茵牵线,与苏薇茵交好后再攀上她身后的皇帝、皇太后、庆宁侯府,甚至铁板一块的薛弘典,还附带太医世家郭家。
这些种种,重生一回的苏荷茵比谁都清楚,她心情很复杂,苏薇茵看似遭了难,但拥有的竟比前世还多,而她还是因为这个归来的嫡姊才入了众人眼。
不管北平侯府有多热闹,朱哲玄只知道自己要努力再努力,上进再上进,成为大夏王朝最厉害的第一巧手,为此他好好的在心里将他过去那些狐群狗党捋过一遍。
事实上从回京后,他统共跟朋友出去几回,人数一次比一次少,不是他不让人来,而是那些不来的人看到了他的变化。
同类相聚,异类退散,道不同不相为谋。
其实这也是朱哲玄要的,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他当天就把这几个「精华」叫到茶楼喝茶。
卢千岳自然是一个,另一个出身庆国公府,祖上南征北讨战功无数,后人皆受庇荫,到这一代却养出个游手好闲,只知沉迷于风花雪月的纨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