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要去某个地方,留下一块拨好时间的手表,我就可以在那个地方找到你。
一瞬间,她泪如雨下。疼痛于那一刻如水漫开,迅速将她淹没。
他走了,没有留下手表,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无影无踪……
手机响了。
她的心陡然加速一跳,急忙打开屏幕。没有人像,原来只是信箱留言。
快速将手机贴在耳际,从遥远的某个地方传来熟悉的男性嗓音。
“我会将‘枫情’拿回来,在巴黎等我,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们……”
简单的三句话,短短的几秒钟,很快就没了。
好久,她一动不动,握着紧贴耳际的手机,眼泪溢出眼眶,顺着优美的脸庞滑下来。
当天,她离开了巴黎,开始到处寻找他的下落。
风很冷,割得皮肤生痛。周围的空气里在流动着,却没有他的任何气息……周围有无数人影晃动,却看不清楚真实的面孔,只听到不同国家的语言在呼唤别人的声音。她找不到方向感,不知何去何从。她不知道他在哪个时区,下一站会是哪里。他没有留下腕表。
机场里,有人泪眼相送,有人孑然一身。殷然坐在角落里,她只身一人等待时间流逝,等待飞机起飞,离开这里去下一个他可能存在的地方。
蒙特利尔的天空已经下起了雪。
枫林庄园的枫叶依然绯红灿烂,久违的家没有丝毫改变,小河流淌,玫瑰摇曳,连她的一切用品都纹丝不动、干净整洁地摆放在原处。似乎她只是早上出门晚上回来。
她回来了,他却不在。
梅尼太太告诉她:“夜晚,我常常看到他疲惫地躺在沙发上,啃着干面包,望着窗外流泪。这孩子自懂事起,就从未哭过。他流的血要比他流的泪还要多。”
寒冷的夜,殷然坐在沙发上,端着一杯雪糕随意吃着,感受他坐在这里的绝望痛楚,泪水便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滴落在铺着杏仁的雪糕上,吃在嘴里像记忆那样,甜味中带着苦涩。
纽约也飘雪了。仍记得,他们相识在飘雪的冬季,她曾在这条号称世界上最昂贵的大街上许下心愿,希望能认识他,能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住在哪里……
今天,她直接走入第五大道的豪宅区的一栋大房子里,问他的妈妈,也就是她的妈妈,他在哪里?
贝黎儿夫人告诉她:“有一次,我在电影院找到他,他正在看《小鞋子》的影片。他的周围坐的几乎是娃娃。这孩子从小就对儿童片不感兴趣,没想到三十好几了会去看这类片子。”
她找到那家电影院,直到看完《小鞋子》、直到泪流满面,他都没有出现。
走在第五大道上,风尖刀般地刺骨,积雪在夜空下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地飘着。夜色中,她登上帝国大厦顶层。每次回纽约的家,他总会拥着她站在帝国大厦的顶层欣赏夜景。
寒冷的夜风中,仿佛感觉到他从身后搂着她的腰肢,将下巴轻抵在她的头顶上,陪她安静地欣赏着灯火璀璨的不夜城。她听见他的心跳,迷人的男性气息密密地包围着她。
天黑,天亮。
她找到探戈。面对她的询问,他原本飘忽的眼神像标枪一般钉在她身上,“他叫我不准再出现在他面前,我又不是活腻了。”然后开始数落阎寒的不是,以发泄心中的不满,“老实说,你丈夫的演技真不是一般的差劲,知道他为什么可以在‘感觉6’笑得那么温柔迷人吗?那是因为我够天才让他对着你的照片笑……”
剩下的话语,殷然再也听不见了……
离开纽约之前,克力找到她。
他说:“这四年来,我不想形容他是怎样过来的,我只想陈述一个事实,他用了超过两年的时间去培养人。公司高层都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将来的决定做准备,这个决定就是他要离开自己一手创立的公司。他说他要走遍你们曾经到过的地方、走遍全世界,也许会在世界某个角落遇见你。”
终于,殷然哭出声来。她双膝无力地跪在地上,止不住的泪水汹涌而出。寒风呼呼地刮着,她无助地跪在雪中,孤零零地哭泣着,任由滚烫的泪水在寒风中冷却,化成冰。
她用尽了她所有的精力和时间四处寻找阎寒的踪影。她从来不知道世界竟会如此之大。
她走遍蒙特利尔、纽约、蒙地卡罗、米兰、丝绸之路……任何阎寒曾去过的地方,都留下了她的足迹。她感觉不到任何关于他的存在,她终于体会到他曾经苦苦寻觅却无从获得的绝望痛苦,绝望到接近死亡般虚无。
最后,她回到巴黎。
她站在大西洋东岸,想起最后的分离,他痛楚的眼神,她肝肠寸断。如果真的有第六感,那么告诉她,他在哪里?是否平安?
她不要“枫情”,她只要他回来,只要他平安,可是他在哪里?
泪水和雨水一阵阵侵袭着她,她疲惫不堪,浑身冰冷,朦胧中他有力的臂膀包围了她,轻轻地说:如果你在海的这边拨动时针,我就可以在海的那边找到你。
夜渐深,万物都融化在无边际的黑夜中。远处的教堂,敲响了午夜十二点的钟声,12月25号,他们相识五周年,可是他在哪里?
手腕上,手表的时针准确无误地指着“6”。
表停了。
她的心划过一阵剧痛。人没找到,表却停了,停了整整六个小时……她缓缓抬头,怔怔地望着西边,渐渐地浮现泪光。
不,平安夜还没到。蒙特利尔现在才下午六点,她还有六个小时的时间,她要回去蒙特利尔,等到平安夜的钟声敲响,等到他回来。
“当!当!当……”圣诞钟声敲响,神圣、悠远。
伴着钟声,飘来了一阵熟悉的旋律。那音乐带来的美妙、深情、忧郁,紧紧揪住她的心弦。
“教堂庄严而安静,少女独自在祈祷,面对圣坛,低头不语;祈祷什么,谁人知道……”
圣母教堂,烛火通明。一个金发男人坐在风琴旁边,姿势优雅,身形如此流畅而端庄。优美的柔音从他的指尖流出,温和动人地向她诉说一些故事。她从未曾如此深刻地感动过。
殷然的心绞成一团,忘记了周遭所在。她默默地走过去,跪在圣母前祈祷,红唇在颤抖着,热泪夺眶而出……她的心依然留恋于枫林庄园里,萦绕在丈夫温暖的怀抱中……
风琴流尽了最后的音符,她的眼睛里都是泪水。这样的泪水不是一般的女子能够流出的,里面有着情感的砥砺和练达。
金发男人站起身,他在微笑,那么优雅,那么温柔地看着她。
“圣诞快乐!”
殷然抬起头,透过水雾看他,无法言语。
烛火和十字架在他身上激起一种憧憬,使他看起来既圣洁又温柔。
“当你感到伤心,就来这里。教堂欢迎所有的人,不管你是快乐还是悲伤,是纯洁还是罪恶。”他笑得温文尔雅,轻声问道:“五年前,你在这里祈祷什么?”
她话音凝噎:“平安。”
“今天,你来这里祈祷什么?”
她的双眸涌出泪水,“回家……”
“上帝会如你所愿。”金发男人加深了嘴边的笑意,视线投往她身后。
心弦一颤,殷然猛地回头。
一道高大的身影默然伫立在教堂门口,猩红的血液不断从他伤口处渗出,顺着肩胛一路漫延而下,滴落到地。他神情疲惫,宛如子夜般深邃的双眸隐藏着一份动人的温柔。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深情对望,他的铁汉柔情和她的执着与坚强……谁都说不出话,仿佛能够听见在空气里颤动的呼吸声。
潋滟的双眸落到他骇人的伤口上,有着焦虑,想冲过去,双腿却沉重得犹如灌了铅一样。颤抖的红唇张了张,好久才发出声音。
“你回来了?”她颤声轻唤,泪水扑籁簌直落。
阎寒深深地凝望着她,缓缓地走上前,拿出“枫情”,目光温柔,却伤情,“我把它拿回来了。”
殷然站立不动,视线悲郁地落至他手上。她陡然倍感压抑和委屈,猛然夺过“枫情”,用力一甩。
嫣红的水晶瓶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狠狠地摔在石柱上。
“砰!”晶莹的碎片和香水飞溅开去,在灯火下折射出美丽耀眼的光芒。光芒闪尽,芳香的前味开始飘散,弥漫了整个教堂空间。
“我不要这个。”她哭喊着,“我一直在找你,可你在哪里?你不要公司,不要孩子们了,也不要我了……”
血迹蜿蜒,流淌不止,阎寒却无动于衷,视线紧紧攫住她的身形和容颜,深若夜海的眼眸有着温柔的笃定和泪意。
“我知道‘枫情’对你很重要。”他的声音低哑,泄露了心中无法遏制的最深沉的忧伤。
他手上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了,只有对她的爱,这份爱,如此坚定,又那么脆弱,经不起她轻轻的一击。
那伸出的双手,敞开的怀抱,是她渴望多年的避风港,如此温暖、诱人。殷然闭上眼睛,泪水无声滑落。
阎寒屏息凝望,以无语的深情期待着,就像在圣堂忏悔的罪人,渴望得到天使宽容的救赎。殷然睁开眼,对上他悲郁的深眸,再度潸然泪下。他脸上的表情、眼中的神色……那一刻,她已了然——
他的性命,远远在爱之下。
终于,她再也克制不住,跑过去扑入他怀中,泪如泉涌。
“然儿……”阎寒紧紧抱住她,恨不得将她揉入体内,化成自己身体一部分。他俯下头,在她发丝上落下密吻。
殷然抬起头,双眸闪动着泪光,“我想回家。”
那目光让阎寒一开始就沉沦,并注定了一生在劫难逃。他低头轻柔地吻上她的红唇。这个吻,如秋风拂过枫叶一般的吻,温暖、深情……多少顾虑,多少误会,一切痛楚和伤痕,都尽在这个温柔的吻中释然。殷然用力拥抱着这个深爱的男人,深情地回吻着他,泪水在面颊上轻轻滑落。
金发男人笑望着拥吻的人儿,随后视线落在满地的水晶碎片上,笑容缓缓淡去。
他转过修长的身躯,悄然离开。
一只白鸽,轻轻地划过教堂大门的边缘,定格成一幅美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