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答应着走开了,风彦却站着没有动,目光定定地落到楚楚的那辆马车上,刚才那个娇小的身影一闪,如此的熟悉,不会这样巧吧?
“六王子?”寒烈低声唤他。
“嗯?”风彦转过身来,陪他向另一边走去,边走边问:“怎么样?”
“问清楚了,果然只是一队大兮的哨队,他们的目的就是赶在咱们之前抓住楚楚公主,现在没有得逞,从这里逃走的大兮士兵会把这里的一切告诉后面的主力队伍。”寒烈道。
“这样。”风彦沉吟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咱们不能再等下去,你马上把人马分成三队,一队保护公主回赛马场,一队立即赶去制造这里有驻军的样子,最后一队赶去普兰,让博汗将军做好准备,在那里张开口子,等着大兮的大部队向里钻。”
“这?”寒烈犹豫着,看了看四周没有什么人,低声道:“六王子,咱们等这一天很久了,难道你真要帮风阳可汗吗?”
风彦将脸一寒道:“我和风阳可汗之间是私仇,我怎么可以把天炽的子民们推到危难之中。”狭长的凤目渐渐收缩,眼眸深处寒意聚深,冷笑道:“至于我们之间的仇,我一定会报!这点,你就放心吧!”
“好!”寒烈深深吸了口气,说心里话他并不了解这位六王子,虽然是看着他长大,风揽可汗在位时,他只是一个调皮的孩子,但就在风揽出事的那晚,他表现出异于常人孩子的不同,他没有惊慌,也没有哭叫,冷静地从风揽可汗身上拿出令牌,骑上马一路闯出太阳城,临走之时深深看了寒烈一眼,冷静道:“记住,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等着我再次回来吧。”语罢绝尘而去。
他真的回来了,六年后他高大壮实地回来了,并没有四处躲闪,而是光明正大地站到了风阳可汗的面前,只说了一句话:“伯伯,我回来了。”
在场的人都为他捏了把汗,他却满脸的不在乎,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看着风阳做出得到失而复得的侄子的欢喜,也表现出无家可归诚心寻亲的样子。
大家都以为这是一幅和谐的画面,只有寒烈知道他来做什么,记得他走的时候那句冷静的话语和眼睛深处的寒意。
寒烈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笑道:“六王子,实际上现在就有一步好棋在手中,如果利用得好了,你进有资本,退有后路。”说完颇有深意地向远处楚楚的马车看了一眼。
风彦随着他的目光转了转眼眸,不以为然地一笑道:“我自有分寸,这个事,你不用管了。”
寒烈心里一喜,高高兴兴地走开了。
风彦深吸了口气,仰面看见太阳渐渐西沉,天眼看就要暗下来了,内心深处祈祷:“父汗,请你保佑我,一定要把仇人扯出来,让他用鲜血来偿还你的生命。”忽然,他再次感到身后有冰冷的目光落在身上,他猛地转头向后看去。
在那里,夕阳下立着一个年轻的姑娘,着一身罗郦国特有的纱衣,面上蒙着青纱,因为背着阳光,看不清眉眼,只觉得那身姿是如此的熟悉,让他的心弦怦然而动。
“你?”风彦皱眉道。
年轻姑娘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冷冷地转过身向罗郦人队伍里走去,经过风彦身边时,眼睛冷冷斜了他一眼,就这一眼就足够了,风彦惊讶地张大了嘴,只觉得有闷雷扫过耳旁轰轰作响,所有的思想都停止转动,只有那双眼睛,如黑暗的星星般明亮,让他再次看见草原上奔跑的两个小小身影。
“六王子,已准备好了。”寒烈再次跑了回来,看见风彦的神情一愣,“六王子,出了什么事?”
风彦猛地转过头,伸手用力握住寒烈的肩头道:“不好,她竟然也追来了,怎么办?看她的眼神似乎是误会了,这可怎么办?”
“什么?”寒烈一头的雾水,“六王子,你说得清楚些,谁追来了?”
“哦。”风彦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强笑道:“没什么。你准备好了?那好,你保护着楚楚公主向前行,我带一队人马去追那些逃跑的大兮人。”
“还是我去吧。”寒烈道。
“不!”风彦坚定道,“我想知道对方的实力,还是由我去吧。”说完不理会寒烈,将盔甲整理好,早有人把马牵来。他翻身上马,带过一队人马,向寒烈吩咐道:“一定要保护好公主,我很快回来。”然后打马而去。
走了很远,他缓缓停下来,向楚楚的马车方向看去,看见马车上立着楚楚的大红身影,和旁边那抹青色的纤细身影,心中一悸,分不清是甜蜜还是痛苦,狠了狠心,再次打马而去。
天炽国每年都要在秋天举行为期一个月的赛马比赛,每年到这时,所有草场的人都要集中到雪山南麓的草场进行比赛,比赛通常在各个家族之间举行,得胜的家族证明着自己的实力和荣耀。
今天的大赛与往年的又不相同,因为罗郦国楚楚公主的到来,并与大王子订下了婚事,这表示着天炽的国力又得到周边国家的支持,现在整个草场都在天炽的统治之下,草原上暂时迎来了和睦繁荣。每个族人都想要用最热烈的形式表达自己的欢喜,各种形式的小赛就跟着这场大赛进行着,整个草场都欢腾了起来。
风彦离开的第二天,草原上下起雨来,楚楚望着马车外的雨丝担心地说:“怎么忽然下起雨来了,这样大的雨六哥他们要不要紧呀?”转头向马车内坐在一角的姑娘道:“小兰姑娘,你说这雨会不会停?”
娉兰整了整面上的青纱,懒懒地不想说话,自从前一天看见楚楚和风彦的亲热样,她就暗暗地在生闷气,说什么要带自己离开,到头来全部都是骗人的,丢下自己就偷偷地跑了。这还不算,原来离开了山里竟当上了天炽的六王子,这样重要的身份在一起的时候他竟一句也没有给她说过,还同这个罗郦国的公主态度如此亲密,原来他竟有着如此高贵的身份。
娉兰越想越气,为了能同他在一起,她半年来都没有睡过安稳觉,偷偷离开了清月和孤坦来寻他,又在山林里迷路,走了半个多月才走出来,如果不是遇到楚楚,只怕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
娉兰暗暗地绞着手指,一定要向他讨回来。因为这个她现在连带着对楚楚也很不耐烦,听见她问自己,将目光调到车窗外冷冷道:“谁知道,草原上的天气本来就多变。”人更加多变,她恨恨地想。
“回来了!”寒烈忽然在马车外伸进头来,满头雨水兴奋地向楚楚公主道:“公主,六王子他们回来了。”
“太好了。”楚楚高兴地从马车里穿了出去,有侍女上前为她撑开了一把雨伞,娉兰也跟了出来,站在马车边躲避着迎面而来的风雨,有一个侍女递给她一把伞,她握在手中。
远远的从草原深处追来数十骑,向这边急急奔来,娉兰心里一紧,虽然恨他千万次,但是想到他只带了这几十个人去引大兮的军队,还是不由得为他担心,眼看着他一马当先奔了回来,心里松了口气。
他奔在最前面,很快在马车前停了下来,仰面向楚楚行礼,娉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却感到他的目光全部都落到自己身上。雨水在他身上狂烈地扫过,有几缕头发贴在脸颊上,他的目光就在凌乱的长发后注视着她,似乎有许多话要说,难道他认出自己来了?
“你受伤了?”楚楚惊叫,风彦的右胸上扎了一根箭,殷红的血正在一丝丝向外渗出,因为衣服全洗了,反倒看不出血水。
娉兰也吓了一跳,想说什么,却看见楚楚不顾大雨冲过去向他伸手道:“快上马车上来,包扎一下,这样重的伤口,可怎么办?”
“不要紧。”风彦强笑着,脸色有些苍白,望着楚楚的手犹豫了一下,飞快地在向娉兰扫了一眼,忽然扶住胸口一个翻身落下马去。
楚楚伸出的手一空,惊叫地看着他落下马去,旁边的侍从急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送上马车,楚楚一迭声地吩咐侍从们找伤药,一时间乱成一团。
娉兰被抛到人群之外,人们乱成一团地去照顾风彦,她根本插不上手,只好远远地看着,看着风彦脸色苍白地被人担进马车,看着有人上前去为他换衣服,为他治伤。突然有一种很浓的失落感。
以前这样的事,都是她和月姨来做的,那个时候他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们,受了伤是她为他包扎;衣服破了是她为他一针针缝;在山里迷失了方向是她去寻找,当在山里寻找到他时,他那种欣喜若狂的神情,让她感到自己是他的全部,他们的生命充实着对方的生命,不论到什么时候,最孤独最悲伤的时候想到的都是对方。
而现在,他似乎不再需要她,他的身边围满了人,随时会有人为他整理一切,还有美丽的公主围着他为他担心,她在他的生命之中还能算什么呢?
“好了?”楚楚公主看见寒烈从马车里出来,忙掀帘走了进去,娉兰也跟在她身后走进去,看见风彦半躺在马车一角,湿漉漉的长头被整齐绾在脑后,换了件不知哪个侍从的干净衣服,是一件很随意的长袍,与昨天一身整齐戎装英俊的样子大有不同,他狭长的凤目一挑注视着他们走进来。
娉兰恍惚之间有一种迷失的感觉,似乎又回到了山中的岁月,他坐在丛林之下,微笑地轻声唤她:“妹子。”看到她的神情,风彦眼眸深处一闪,似乎有什么被深埋在其中了。
“六哥,伤还痛不痛?”楚楚的话语将她从恍然之中拉回来。
风彦动了动笑道:“不要紧,让公主笑话了。”
“你不要一句一个公主,听着好别扭。”楚楚嗔道,“还是叫我楚楚吧,像小时候那样。”
风彦一愣,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娉兰,淡淡地笑道:“好呀。”
楚楚欢喜起来,坐下来问了问风彦刚才受伤的事,两人细细地讲着。
娉兰在一旁坐下来,扭头去看窗外的雨,整个草原都浸在雨水之中,因为水的冲刷越发的鲜嫩,远处的天地之间灰蒙蒙的。娉兰依稀又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坚定地对她说:“我背上有箭,可以射死他们。”而现在这一切,就像这雨,蒙蒙得让人看不真切了。
风彦因为受伤,没有说几句就斜着头睡着了,楚楚细心地为他盖上毛毡,娉兰看着满眼烦躁,只作看不见,心又将风彦恨了个够。
傍晚时分大队人马在月亮河的转弯处停了下来。
月亮河在这里折了一个大弯,并分成两条河流向下游流去,本来细窄的河道也渐渐变得开阔,如绢纱在草地之中展开,平铺下去,中间弯曲之处莹莹一泓溪水宛如一勾弯月,镶嵌在碧绿的草场之上。
河水碧绿,清澈见底,河岸旁不时有白鹭、天鹅之类掠过,景色在此越发的美丽起来。
雨已渐歇,可西方的太阳并没有退下,天空呈现一种奇异的景观。一面闪电雷鸣乌云翻滚,一面艳阳洒辉娇红醉脸。西方的太阳沉沉西坠,将西方的天地相接之处染成晕红一片,河水此时半边碧玉凝脂,半边如盛开的杜鹃花,一半绿得透撤,一半红得欲燃。
娉兰感到自己的心就像车外的天,半边如雨,半边如晴,难以分辨自己的真实感受,转眼看见风彦睡得很沉,修长的手指垂在一旁,脸色苍白,忽然眼敛一动,口中喃呢了一声,声音如此的轻,在娉兰耳中却如五雷轰顶。
他喃喃说出口的竟是“妹子”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