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为什么出去那么久,他含含糊糊的答了两句。闻烈走过来,表兄弟两个自以为隐秘地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闻二少爷便吩咐我:“小保,去做饭。”
做就做。我一路砰砰乓乓的走到厨房,在锅沿上敲了几下后便蹑手蹑脚地溜回来,趴在窗台下偷听。
……
“我这个朋友是很可靠的!”海翔的声音很急切。
“……”
“烈哥,我可以理解为什么小保不愿意承认他就是黑帮少主,但事实上……”
“事实上他的确不是。”闻烈平静地说。
“……烈哥,黑帮这几次攻击闻氏产业的行动虽然没有成功,但从这些行动的计划安排与实施都可以看出,他们的首脑对闻府的情况与内幕相当了解……”
“对闻氏了解的人不止是小保一人。”
“可只有小保一人与黑帮有牵涉!刚刚和我碰面的那个朋友很明确地说,所有的行动指示都是由一个与闻府关系紧密的人下达的!”
“你不要忘了,小保也受到过攻击。”
“一次毫无危险的攻击。那个事件对小保来说真正危险的部分是由姑妈造成的,我想这是在他的预料之外的。”
“小翔,”闻烈的声音里略略透出危险的调子,“我再说一遍,他不是黑帮少主,他就是小保而已,有时聪明有时笨的小保,我的小保。”
“我不想看到你被感情蒙蔽住眼睛!”海翔明显激动了起来。
“我不敢说这世上绝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遮住我的眼睛,但目前我还相当清醒。”
“随便你了!但我绝不会允许他再这样亲密地呆在真哥身边!”
“你放心,我们明天就会搬回闻府。”
……
回到厨房后,我靠在灶台边坐了好一会儿。
闻烈这样信任我,我却在感动中还有一点点害怕。虽然敢肯定自己不是那只暗中攻击闻氏的黑手,但却不敢保证自己百分之百不是那个什么黑帮少主……害怕有一天,突然出现确凿的证据证实了这具身体的真正身份……害怕看到闻烈受欺骗后愤怒的眼神……
然而真相是什么呢,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该如何向他解释呢?一缕来自千年后的无辜孤魂?听起来真象火上浇油一样啊,漫画也没有这么夸张的……
呆坐了一阵,爬起来甩甩头,告诉自己别再胡思乱想,精神沮丧不是我的作风,闻烈可以这样相信我,为什么我却不能相信他呢?做饭!做饭!
晚餐的时候因为海真在,萧海翔表现的毫无异样,看来果然不是一个简单的小孩。闻烈仍用戏谑中带些宠爱的眼神看着我,催促我赶紧将晚饭端上桌。
我抱过一只大蒸笼,揭开竹编的笼盖,一股白烟冒出来。
“这是什么?”半晌静寂无声后,闻烈屈尊问道。
“新式三明治!”我得意地说,“尝尝看。”
……
“呃,我先吃吃看好了。”海真打破沉默伸手从蒸笼中拿了一个出来。萧海翔似乎想要阻止,但最终也没说什么。
轻轻咬了一小口,海真微笑道:“味道还不错。”
我也拿了一个放在嘴里狠狠就是一口,啊,真好吃!馒头是海真蒸的,夹在馒头中的菜丝与卤肉片也是海真做的,怎么会不好吃?
“……小保,你在厨房弄这大半天,就切开了几个馒头再夹些剩菜进去给我们吃?”
“我还有把它们蒸热啊,凉的怎么吃?”我很不满意二少爷淡化我的劳动成果。
“其实这种做法虽然简单,但吃起来真的还不错,你们尝一下嘛。”海真温柔地维护我。
萧海翔的脸上顿时酸味四溢,但还是乖乖地听哥哥的话吃了起来。闻烈干脆就在我手里先咬一口,赞道:“不愧是小真的手艺,连剩菜都那么好吃。”
小气,夸我两句会死啊———
第二天我如约搬回了闻府,海真很担心,再三叮嘱我尽量和闻烈呆在一起。
逦荆出嫁在即,闻府现在充满了热闹的的欢庆气息,象我这样一个小仆人的回归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只有林小姐和英儿来看望了一回。
自从知道有一只幕后的黑手在对付闻氏后,我开始疑神疑鬼地怀疑府里的每一个人,而闻夫人自然是黑名单上的首位。
诚如闻烈所言,闻夫人没有受到囚禁或监视,行动尚算得上很自由,至少也比我这样拴在闻烈身边自由多了。偶尔有几次与她狭路相逢,总见她用十分古怪的眼神盯住我看,就好象一个凶手看着受害者的鬼魂一样,恐恐怖怖的,令人毛骨悚然。
最近闻家很多商号的货源在运输途中遇袭,让闻烈每日四处奔忙,我手腕不到家,最多只能陪着料理一些杂务,而本应承担起更重职责的那位大少爷闻潜,唉,简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只会添乱,半点也帮不上忙。
这天刚解决完一些纠纷回到闻府,立即有下人来报说有个自称是二少爷朋友的人来访,在西院小花厅等着。
闻烈皱眉没说什么,带着我直接过去。
那是个气质高贵的男人,相貌俊美,连喝个茶的样子也象是居高临下的。
闻烈屏退了下人,还叫我把门窗掩好。
“所有人都斥退了,单留下他,可见是你的心腹,不过看起来年纪好象太小啊。”那人悠悠地道。
“皇上大驾光临,有什么事吗?”闻烈淡淡地行礼道。
皇帝耶,我吸了一口冷气,赶紧多看两眼,别说,还真有点象琛棣,只是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高大威猛……呃……说句冒犯他的话,其实身材不见得比我更强壮……
“怎么说朕也算是你的姐夫,闲来无事看看妻弟有何不妥吗?”皇帝仍是悠然自得的口气。
“皇上不是闲来无事的人,我也不是,有什么话还请明示,臣也好依旨为皇上分忧。”闻烈一边示意我退到屋角去,一边说。
皇帝深深地看了闻烈一眼,手指在紫檀木椅的扶手有规律地敲了好一阵,方道:“朕为琛棣的事来的。……当年那个男孩子………真的死了吗?”
“皇上要臣安排挖棺验尸吗?”
“既然真的已经死了,朕要你明明白白去告诉琛棣,不要再继续这样神魂颠倒下去了。”
“不劳皇上的吩咐,臣不知已经给二殿下说过多少次了。再说二殿下现在也没什么不妥,每天都在处理朝务,最近平息高丽那个事件也做得很漂亮啊,大臣们都说二殿下真是年少有为呢。”闻烈口气冷淡地道。
皇帝难掩怒气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什么叫没什么不妥?一有时间就在街上游魂一样的乱找叫没事?现在除了公事外,他一个字也不肯和朕多讲,朕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能理解朕都是为了他好。”
“皇上一番苦心,二殿下过些日子自然就会明白的。”闻烈仍是不痛不痒地插话。
皇帝气恼地看他一眼,继续道:“若单从皇子的义务上来看,他现在的确做得很完美,但他同时还是朕的亲弟弟,朕不想看他这样整天行尸走肉的,不管用什么方法,朕要你立即让他恢复原样。”
我暗暗扁了扁嘴。真是见过任性的人,没见过这么任性的人,他当自己弟弟是泥人啊,说恢复原样就恢复原样?
闻烈低眉看了自己的脚尖半响,才轻轻道:“恕臣不想管这件事。皇上的弟弟是弟弟,臣的弟弟也是弟弟,皇上知道疼,臣当然也知道疼……”
皇帝放缓了口气道:“朕明白你一直责怪朕曾经对令师弟不利,事到如今朕也不想解释说……”
“我知道毒不是皇上派人下的。”闻烈很快截断了他的话。
我和皇帝同时直直地看着他。
“毒是我姐姐下的。因为你曾说过想要那个男孩死的话,所以她便替你动手,以此来讨好你。她很象我娘,为了得到所爱的人不择手段。当然她也错了,无论动机是什么,男人都不会喜欢一个会下毒的女人。这两年她完全被冷落,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吧。保留她贵妃的名号,算是看我爹的面子吗?”闻烈面无表情地说。
“你好象什么都知道啊,”皇帝又坐了回去,“不过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用,闻妃到底也是为了朕才会这么做,而且朕也的确动过要他死的想法,把杀他的罪名加在朕头上没什么不对,朕也不在乎。朕现在最关心的问题是怎样让琛棣振作起来,为了一个男人失魂落魄的算什么!”
闻烈闭上了嘴。显然夏虫不可以语冰,跟这个没恋爱过的人无话可说。
“还有你那个师弟,也太不挑嘴了不是?琛棣做的东西他都肯吃,那个点心一看就知道难吃的要死,他不会偷偷拿去丢掉,再骗琛棣说已经吃过了啊。现在可好,死掉了,叫朕拿什么去赔?”
我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今天算是开了眼界,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可以无理取闹到已臻化境的地步。(~~~啊啊~~在前文和番外里他虽然看起来毒了些狠了些,但性格上好象没这样变态啊~~~~)
闻二少爷好象习惯了,瞟他一眼,还是不说话。
皇帝先是怒气冲冲地瞪他,瞪着瞪着目光渐渐变软,表情也变得柔和而又悲伤,喃喃道:“朕有时候真的很羡慕那个男孩子,他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民,但你和琛棣都那样拼命地去维护他。朕身为万乘之尊,也未必能得到如此真心。有时想起来,当年何苦那样强硬,若是稍稍放一放手,今天琛棣还是朕贴心的二弟,也不至于形同陌路……如果人死能够复生,就放他二人远走江湖,偶尔回来看一看朕,也比现在这种情形强啊……”
这番话说到后来,语音已是微颤,眼角也隐隐透出水光,被他一偏头,遮掩过去。
闻烈仍是默然不语。
皇帝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嘴唇咬得惨白惨白的,幽幽道:“闻烈,你是朝中第一聪明能干的人,难道连你也没半点办法?”
这时的皇帝不再无理取闹,看起来神情黯凄,容色惨淡,想着他素日独自一人高高在上,身边没有一个平等知心的人,我不禁觉得他也真是寂寞可怜。
闻烈却依然不为所动,只是躬身行礼,用例行的音调道:“恕臣无能。臣确实没有良策。”
皇帝低头静坐了片刻,突然站起身来,说了声“既然如此,那朕回去了。”便向门边走去。
闻烈立即侧身在一边,道:“恭送圣驾。”
皇帝走到门口,脚步微微一顿,头也不回地道:“闻烈,你再好好想想。只要琛棣不要再这样游魂似的,朕什么都肯依他。”言毕径自开门去了。
我悄悄移到闻烈身边,攀住他的胳膊道:“其实海真,心里还是想着那个朱琛棣的。”
闻烈没有反驳,拧着眉坐下。
我伸手揉揉他的眉心,小声道:“我虽然不太明白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总觉得误会居多,最大的障碍,好象便是这个皇帝。现在既然皇帝不再……”
“小保……”闻烈声音有些疲累地叫我。
“什么?”我难得温柔地帮他捶肩膀,这几天为了我和黑帮的事,忙得他睡觉的时间都不够,从今天皇帝来此的情形看,朝廷上的压力应该也不小,见他终显疲态,不免有些心疼。
“你今天第一次见皇上吧?”
“那是当然的。”这年月又没电视,平常那有机会见皇帝,连宫女太监也没见过。
“难怪被他骗倒。”闻烈冷笑道,“我可是从小就认识他的。若论起演技来,天下除了那个狡猾的象狐狸一样的凤阳王,恐怕没人比得过了。”
“……啊?!你说他刚才在演戏?”我瞠目结舌。想我小保,两世为人,也算见过大世面,在那边时,什么天王天后,演技派偶像派,个个在我看来象玩偶,谁知今天竟栽在一个古人手中,白白付出了一点原本就少得可怜的同情心。
“他这个人生来骄傲、任性,最不能忍受曾经是自己的东西,突然被别人抢走。当年琛棣未见海真时,的确非常喜欢和亲近他这个大哥,什么都把他放在首位。如果琛棣不是那样地看重海真,不是将他当作这世上最爱的人,这位皇帝陛下才没兴趣管弟弟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呢。可一旦他发现自己竟被一个无名的平民少年挤到亲弟弟心中的第二位时,高傲的自尊心立即让他不惜采用一切手段来破坏。事到如今,若说他心疼弟弟还有可能,但要说他后悔曾对海真不利,我是半点也不会相信的。”
“那……他今天跑来演戏的真实用意是什么呢?莫非他已经怀疑海真还活着,来探你的口风的?”我心头涌起几分不安。
“你还算聪明嘛,”闻烈半咸不淡地夸了我一句,“不过他不光是怀疑,他已经求证过了。”
“啊?求证过了?怎么求证的?”我的胃口被吊得足足的,不知不觉已被闻烈拉在他大腿上坐着。
“奈奈的坟,昨天被人掘开过。”
我大吃一惊:“皇帝还干挖坟掘墓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