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祈云又见着了多年未见的舅妈,上飞机前继父嘱咐她好好考试,若她愿意他会尽快办好手续让她出国读书。望着她低头不语的样子他叹了口气:“丫头,我之前一直觉得你的心里放着一块玉石。”
她闻言抬脸看他,神色木然。
“你很在意别人的看法,一开始总要得到别人的肯定才能慢慢发光,但时日久了,自然不需要从外界摄取光源。我一直在看着你,一直在等待你能尽情焕发光芒那一天。可是为什么你的眼神越来越黯淡了呢?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叶祈云看着他,在心里默默地想:不,你对我很好,但我贪心,想要你能待我妈妈像待我那般好。
她并非为母亲着想,只是希望能在自己最在意的继父身上找到一些能让人感觉温暖的男女之情。不是为了现实,不是出于年少轻浮的萌动,是真正的、执子之手的温暖感情。
她希望他爱她母亲,可是他没做到。
因为她在周围人的身上没能找到这种感情,所以她对自己也产生了怀疑。
如果她的心中真有那么一块玉石的话,它已经裂了。
叶祈云的成绩原本能与晓婵一起直升本校的高中,但她却填报了一所名不经传的寄宿学校。收到录取通知那天她对晓婵说晓婵你另找一个能与你一起欢笑一起忧愁的好朋友吧,我累了我再也不想负担人心的感情了。
她一直担心个性细腻的晓婵会哭,结果是她自己在说出口的同时先哭得稀里哗啦——她忘了自己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她忘了自己六岁时曾为了别人的一句话嚎啕大哭,十一岁时就因那个男生的一记蹙眉泪湿枕巾。
多愁善感的青春期少女?叶祈云极其厌恶这种形容,然而她却不能将自己排除于外。
晓婵还能说什么?晓婵只有无措地将她送至好长好长的一段路之外。
叶祈云转身抹掉泪水,心想她真是一个太会保护自己的人,不敢对别人放入感情,弟弟出事时想到的也只是她自己。
现下她是在为一段割舍掉的友情痛哭没错,但痛哭过后呢?该割舍的她照样割舍。
***
她的高中过得很平淡,家很少回,继父的家舅妈的家在她心中都不再是家。课很少去上,反正成绩足以让老师纵容。成绩能不好吗?她找不到比读书更好的让头脑麻木的方法。
最后一次哭是刚入学那年,宿舍里的女生聚在一起用扑克牌算命,算自己在某个人心目中的地位。
叶祈云选的是自己的继父,结果出来,她在他心中的重要程度排第五。叶祈云的泪莫名其妙就涌出来了。
“怎么会只是第五呢?他自己、雁飞,还能有谁呢?”她词不达意地喃喃,吓得其他女生都围上来安慰。
高三时叶祈云交上去的志愿表是空白的,立时便招来了学校领导和老师的轮流开导。一轮劝说下来,第一个及最后一个上场的都是叶祈云的班导。
一直以来他对这个女生的印象都是勤奋好学,乖巧有礼,然而面对她似乎透过了你望向未知远处的眼神时,他才发现她的身体里其实还有某些未加开化的东西。
正是这种特质让叶祈云十多年的岁月过得如此尴尬与格格不入。
她是一个野孩子,一直都是。不管受了多少教化,得到多少关爱,她一直都是在荒芜的野地里独自疯狂生长的野孩子,唯一的本能便是保护自己。
最后叶祈云以要出国读书为由逃过了师长的轮番轰炸,毕业之后她立刻坐上了飞机,去的却是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城市。
虽然账户中从国外汇来的钱积累了一笔不小的数目,她仍是选了一个新建小区未装修的房屋租下,没有床,没有任何电器,只有空空荡荡的水泥地面,租金的低廉可想而知。
叶祈云一个人去二手集市淘回了简单家具,这种事她从没做过,但她还是独自办到了。比起人心的纠葛,一个人生活并不难,不是吗?
叶祈云锁死了门,拉上窗帘,躺在床上睡了五天。五天内粒米未进,渴了旋开龙头喝口生水,醒了抓起身边有字的物体反反复复地看,哪怕只是一张宣传单,只要能让她的脑袋不会有空思考就行。
她在以自己的方式向十八岁之前的岁月saygoodbye,她在向上帝打招呼:Hey,十八岁之前你为我安排的人生我已经收到了,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
你赐给我完整的家人,又完整地夺去了我的家人。
我觉得不在上面盖个印章太可惜了,所以现在就来给它盖章。
酗洒抽烟吸毒?这种事情她做不来,所以她选择放逐自己。但她发誓,这个印章盖过之后,再也不能有人从她这里得到超出限度的感情!
她的每一滴眼泪都属于她自己,决不会再为谁痛哭。
第六天,叶祈云突然无比清醒地睁开眼睛,窗外的世界一片漆黑,身体很沉重思绪却很轻。她起身简单地梳洗之后,拖着虚浮的脚步出门到外头唯一还在营业的店——一家网吧。她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果汁,一边打开从中学沿用至今的邮箱。
满满的未读信件,全都来自一个温暖的名字:晓婵。
叶祈云于是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