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儿童池水很浅,女孩的头旋即伸出水面。
望着罪魁祸首,女孩忿忿然地骂道:「杀人凶手!」
「磨磨蹭蹭,永远学不会游泳。」
大男孩跳入池内,喷起的水,泼了她一脸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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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气疯了。
雷仲尧盯着脱口说要拿掉孩子,满脸懊悔却又倔强地不肯改口的心上人。「妳开玩笑?」他问,希望她能改变主意。
「谁跟你开玩笑!」
她讨厌他胸有成竹的模样。
她讨厌自己满心慌乱、不知该如何处理的窘状。
「我还年轻,根本没有作妈妈的打算,孩子生下来一定会被我养死。」
「我会帮妳。」他是孩子的父亲,没有人比他更有这个权利。
「不要。」
她现在最讨厌的人就是他。「如果有一天,我想生、养小孩,孩子的爸爸必须是我爱的男人才行。」
他那一夜故意忽略的作为,令她十分愤怒。「我讨厌你!非常讨厌你!」
「不要因为讨厌我,就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雷仲尧的声音干涩。昨天,她表达不能接受他的感情时,也没这样激烈的反弹……我讨厌你……这句久违的话,小时候覃棠常挂在嘴边,以前听来觉得可爱,现在听起来,却令人心痛。
「有些事,一旦做了,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压下心头的痛,他缓缓劝她。
「我想得很清楚,才不会后悔。」
他的劝阻只得到反效果,覃棠仍一意孤行。
「这样吗……」
盯着她撇开的脸,雷仲尧轻轻地说。
他的心上人,脾气一来便冲动不顾后果的个性,跟年少的他真的好像。
雷仲尧很能体会那种愤怒到极点,理智全然丧失的心情,因为,以前的他也是如此。
「如果是这样,那,让我陪妳去。」握住她纤白的手腕,雷仲尧沉声地道。
「什么?!」覃棠猛然回头,一双惊惶的眼,对上雷仲尧深不见底的黑眸。
「至少,让我陪妳去。」
他淡淡地说,帅气的脸,又恢复了之前的笃定。
「随你。」
他的笃定像一种挑战,倔强的覃棠嘴硬地回他,怒气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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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雅的玫瑰花香,弥漫于装潢高贵的特别病房。
这家医院,是雷氏旗下的事业之一。
今年春天覃毅生病时,也是秘密安排进住此处。
如今覃棠有需要,这家隶属雷家的私人医院,理所当然是第一选择。
黄昏时分,斜照的日光洒进病房,雷仲尧从病榻旁起身到窗边,放下遮阳的窗帘,然后,又快快地迈回床边。
坐在床边,凝着沉睡的心上人,雷仲尧深邃的眼,蒙上一层温柔……两个多月前的那一晚,在占有她柔软的娇躯前,他的确考虑过所谓的防护措施,不过大约只有半秒的时间,很短暂,但确实考虑过……
他其实并没有想用孩子绑住覃棠的想法。
因为,知她甚深,这么外放洒脱的女孩,是不会照着世俗常规去行事的,所以他的棠绝对不会因为有了小孩,就爱上小孩的父亲。
与其说他蓄意忘记戴上该戴的薄套,不如说他深陷激情,不能自我。
面对心爱的人,他骨子里的冲动因子,变得难以控制。
很可笑,如今在金融市场以冷静深沉闻名的雷仲尧,竟也会有冲动忘我的时刻!这让旗下的员工或投资者知晓了,怕不心惊胆跳,急急赎回各类基金才怪。
所以,不能怪棠如此生气。
那一阵子,她身心俱疲、压力极大,在他趁虚而入之际,她没考虑到所谓的防护措施,是可以理解和想象的。
可是他不同,不论在生理或心理上,他都比她强壮多了,他的确不该让她落入像今天这样左右为难的境地……
身为罪魁祸首的他,必须负责--他带她来医院处理……只是,他的「处理」,恐怕到最后仍会惹得她怒气横生吧。
「对不起。」
他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歉。
「嗯……」在他忏悔的时刻,覃棠苏醒了。
「还好吗?要不要喝点水?」
他急切地问,但她回他的,却是很少在她身上出现的脆弱眼神。
「你……」
咽咽干涩的喉口,她下意识地将双手移到下腹部按住,然后,不太清晰的思路用力运转着,片晌,覃棠才想起她人在医院。
「做完了?」她问,脸色苍白,不是那种病态没有血色的苍白,而是一种恶梦惊醒后,十分仓皇的惨白。
「哪里不舒服吗?」雷仲尧并没有正面回复她,只是关切地盯着她的脸反问。
「……没有。」
偏过头,藏在薄被下的掌心,压压没有感觉的肚子,覃棠俏丽的五官,笼罩着一片莫名的怒气。
为什么?
明明是自己的决定,为什么会不开心?
覃棠回首,刀芒般的眼神,狠狠地射向一脸镇定的雷仲尧。
「怎么了?」他无畏地面对她凌厉的眸光,仍是关心的口吻。
「没什么。」只是心情恶劣,想找个人出气。「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小手术,等会儿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快滚吧!否则,本小姐等会儿发飙揍起人,可别怪她没事先警告。
「还不能出院。」雷仲尧却丢给她一个意外的讯息。
「为什么?」这种小手术,一般不是当天就可走人了吗?
「妳手术后恢复状况不佳。」
「怎么可能?」她的身体一向健康,少病、少痛,怎么可能会恢复状况不佳!
「反正,你多住两天观察,确定没事才能离开。」
「一定要吗?」
雷仲尧坚定地跟她点点头。想着自己还得继续待在这间没有生气的病房,覃棠决定恨起那个医术不佳的医生。
「雷仲尧,你确定你钦点的医生,是人人抢着挂号的红牌?」
雷仲尧笑了笑,端来温水,替她摇起病床。「别想太多,喝点水?」
因为真的很渴,覃棠乖乖的张口喝水,干涸的喉口受到滋润后,她的精神变得较好,方才的惨白,一点一点消逝。
「雷仲尧……」她轻轻地叫。
「嗯?」她的吞吞吐吐不常见,雷仲尧望着她,耐心等待下文。
「你先回去吧。」终于,在无言相对了半分钟后,覃棠开口。
「今天公司没有重要的事。」
才怪!她瞪着他,满脸不信。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她扁嘴,一径要求。
「目前不宜。」雷仲尧淡淡地拒绝了她。
「雷仲尧!」她火大,语气开始不善。
「还想喝水吗?」他仍是一派温柔。
看着他的从容不迫,覃棠真起了想扁人的欲望。
「知道吗?我宁愿你是小时候那个爱恨分明、情绪强烈的雷仲尧。」她望着他,灵动的黑瞳穿过他,彷佛在找寻消失已久的儿时友人。「那个雷仲尧常常欺负人,但是,我比较喜欢他。」
那个年少的雷仲尧的眼睛总是闪着光,热情而直率。
她历任男友,或多或少都有那种开朗直率的特质,没办法,被某人欺凌太久,眼光不得不受影响。
「你现在这样……心情到达不了脸皮,很令人讨厌。」
心情到达不了脸皮?
雷仲尧重重一震,诧异的眸,惊讶地望着覃棠--他以为她不在乎他,可为什么她却总是一语命中,轻易地揭穿他旁人不为所知的那一面?
「别瞪我。」
吃惊吗?覃棠露出两天来的第一个笑容,哼,别看她心不在焉、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某些人、某些事,她也是有用心在看的呢。
还有,她真的比较喜欢出国求学前的雷仲尧。
成年后的他,太陌生了。
「如果你性格没变,或许我会喜欢上你。」
「我还是我。」
经过这些年,原本存在他们之间的童年奇异连系,虽然变淡、变薄,但一直没断。「妳不妨考虑接受我的感情,因为,我并没有放弃。」
「雷仲尧!」这下吃惊的人,换成了覃棠。
她以为,他答应陪她来医院,表示他对她已经全然放弃。
「我耳朵没听错吧?」头痛,尚未消化这次冲动之下的后果,他为什么又丢出了这个炸弹让她烦恼!
「以后再回答,该休息了。」看出她的疲惫,雷仲尧拍拍枕头,替她摇下病床。
「我不要。」双手撑起身体,覃棠抗议,「我根本睡不着。」
「要聊天?好啊,我继续奉陪。」
雷仲尧大手贴上她的背,体贴地调整她的姿势。
「我不要!」她甩开他的手,「你走开,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从昨天听见医生那个惊人的宣布起,她完全失去了理智,现在,她必须一个人好好地想一想,检讨自己是不是又犯了大错。
「那么,我会保持安静。」
意思是不肯走人了。
覃棠看着执勘的雷仲尧,气得脱口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讨人厌!」
「没办法,我喜欢妳。」他低低地说,替她收拢刚刚因挣扎而散落的薄被。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他这样说了,然,这一回,覃棠的脸上出现了浅浅的迷惘。
「那么,请自求多福。」
她恶狠狠地拒绝,然后,将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顺道,也将莫名的不知所措埋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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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她
而且有时她也爱我……
覃棠支开雷仲尧后,脑海中突然闪过她最爱的那一首诗。
如果她没病,现在也住出病了。
特别病房的装潢高贵、餐也可口营养,连照顾她的护士小姐都长得特别漂亮。
可是,已经待了两天、睡到骨头快要散掉的覃棠,却觉得自己快生病了。
双手搁在肚子,眼光虽然停在大尺寸的平面电视上,但覃棠的心思却没在电视节目里。
如果死党菲知道,大概会骂她太残忍吧。
又,如果被家人知道了,照她爸爸的脾气,怕不打断她的腿才怪吧。
或许,她真的该被骂、被打,因为手术完后,她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有的,只是压在心口的那分彷徨。
唉……怒气正盛时,果然不宜做出重要的决定。
有些事,一旦做了,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雷仲尧的话果然是正确的。
不管留不留那个「意外」,时光若能回转,她一定会好好地思考个三天三夜,再下决定……
叹了口气,覃棠随手披上一件雷仲尧的外套,病恹恹地走出病房。
医院的中庭,栽种了不少花卉,昨天下午雷仲尧陪她出来透气时,曾散步到那里。心情烦闷的覃棠步出病房后,原想循着昨天的足迹,下楼前去中庭赏花;但走廊尽头的骚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于是她改变方向,往扬着人声的另一端迈去。
到了那里,覃棠才知道原来是育婴室开放参观的时间到了,所以才会如此热闹。
她一走近,就见粉色的布帘敞开,偌大的玻璃窗前,站了好多个满脸笑意的男男女女,有老有少,她猜,那些应该都是宝宝们的亲人吧。
既然来了,她也凑近玻璃,好奇地观察起那些裹着粉蓝、粉红软袍的娃娃……
真不可思议!
虽然宝宝们的脸都皱皱的,甚至,有的胎火未褪,面红如关公,但他们的睡颜、笑容或哭脸,看起来却是那样可爱……
「啊……妹妹笑了,你看,妹妹笑了……」一个六、七十岁的婆婆,抓着身旁的老公公,惊喜地欢叫着。
覃棠就站在他们左侧,她顺着老婆婆的手指看去,眼光留伫在小娃娃的脸上。
「好可爱哦,长得好像妈妈,以后一定是个大美人!」听着连连的赞叹,覃棠方才那因为好奇而生的微笑,倏地凝在唇边。
彷佛遭受了某种无形的撞击,她的心脏,无力地跳动着,那缓慢的节奏,沉重地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低头,想闭上眼,盯着女娃娃天真无邪的脸的视线,却怎么移也移不开。
生命……在她眼前的,全都是美好的生命!
一手压着肚子,一手死按着窗缘,她脸色惨白、呼吸困难。
在她觉得自己就要昏厥前,一股熟悉的清新体息,忽然侵入她的鼻端。
她回身,见到意料中的人。
「雷……」她哽咽,却比任何时候还欢迎他。
「妳并没有做错什么。」
雷仲尧望着她凄楚的黑眸,心疼无比。
「我有!」在她猛点头前,雷仲尧先一步拥住她,阻止她的胡思乱想。
「妳没有。如果有,错的也是我。」
他的声音太诚恳、太有说服力,覃棠听了反而更羞愧,她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失声痛哭。
「棠!」他抚着她的背,任她发泄。
「我很坏……」
「妳没有。」
她用力哭,他则心疼地安慰她。
今天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中。他的棠,总是善良而心软,譬如,小时候他怎么捉弄她,只要事后诚心道歉,她再气也总是原谅;再譬如,她毕业之后,好几个工作都是因为同学或朋友相求,才心软地去做那些她根本不喜欢的事……
有这样心肠的人,一旦恢复理智,体认到冲动时所下的决定,已造成了什么不好的结果时,懊悔必会盘据她善良的心。
「我是凶手。」
哭了许久,任雷仲尧将她带回病房,覃棠仍红着眼,沙哑地自我控诉。
「妳不是。很多时候我们所做的决定都是不得已的。」
孩子降临的时间不对,不是她能控制的。
一只在天空自由翱翔惯的飞鸟,忽然被绑住,惊惶挣扎,在所难免。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他劝她,然后,停顿了一下,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如果,我说胎儿还在,妳会开心一点吗?」
覃棠护住肚子,不敢置信,「你再说一遍!」
「那个手术,其实根本没施行过。」他坚定地望着她,带了些期盼的眼神,直直地锁住她的目光。
「骗人,医生怎么可能作假……」她明明被推进了手术室。
「我们家凑巧是这问医院的出资者。」
短短的解说,却足以证明他说的事实。
「你、你……」
她又哭又笑,又气又释怀,「你就这么敢断定我要这个孩子?」
「我只知道,妳心肠软。」
所以,他故意选在育婴室开放的时间,心甘情愿地被支使去永康街口买她爱吃的小笼包,要不这两天他几乎都守着她,寸步不离。
「恶心。」
关于心软这一点,她不肯承认。
不过,听到胎儿犹在的消息,刚刚压在心口的那股沉重,奇异地消失了。
「什么时候开始,你也把生意场上的心机用在我身上?」经过育婴室前的那一幕,让被浓雾遮盖的死硬脾气,渐渐恢复了理智。她不能不承认,吹散迷雾的人,正是雷仲尧。「你明讲,就不用花费这么多心思了。」
「妳当时太生气了。」雷仲尧轻描淡写,不想唤醒前天她暴怒时所讲的那些可怕的话。
「哼。」虽然发脾气的人是自己,覃棠仍瞋他一眼。
雷仲尧微笑,指尖拭去残留在她颊边的泪痕,然后,捧着买来的小笼包,「都冷掉了,还吃吗?」
覃棠对他摇摇头。支开他,是因为这两天被跟得很烦,并非真的肚子饿。
「冷了,不好吃。」她故意说:「看吧,我很不好伺候,所以有人在未来的七个多月里要不好过了。」
「棠……」雷仲尧惊喜,「妳真的决定留下孩子?」
「嗯。」她点头,双手抚上肚子,「好像有许多事、许多细节得考量,不过,我决定留下这个小生命了。」
还是迷侗,迎接一个新生命的降临,担负的责任是何等之大……
「我不知道能不能胜任?」母亲的角色太伟大,她扮不来,但事已至此,也没有挽回的余地,目前,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会帮妳。」她的惶恐尽收他眼底,端起她娇巧的下巴,雷仲尧醇厚的嗓音,低低地向她保证。
「这是一定要的,因为你也有一半的责任啊。」所以,她刚刚才说有人未来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那么,嫁给我?」他急切地问。
「嫁给你?」好看的眉头轻皱,似乎不曾考虑过这件事。
「棠--」
「不。」她用纤指点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怀孕和爱情是两回事,我不会因此就嫁给你。」
「即使为了给小孩一个名份也不行?」早料到古灵精怪的棠不会那么轻易答应婚事的,但雷仲尧仍试着说服她。
「……」她还没考虑到那个层面。
「我会很疼妳。」见她动摇,他又追加一句,希望能将她诱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很多人都很疼我!」
「我很爱妳……」他缓缓地道,低厚的声音,听来很令人心动。
覃棠听了差一点就心动。差一点。
「可是--我还不爱你。」
她望着他,直率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