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诈欺案件正在跟前进行,如果不开口阻止,我便成了‘不作为帮助犯’,我一生清白,仰不愧于天、俯不祚于地,绝不愿沾上这个罪名。”
叶曦的话听起来颇新鲜,吸引了过路人驻足。
“什么诈欺案件,你不要信口雌黄。”少妇隐约听出她的意思,脸色微变。
“你打着卖身葬夫的旗帜骗人,就是诈欺行为。”开门见山,叶曦一口气戳破对方。
“哪有骗人?我真是想卖身葬夫呀。”少妇咬牙道。
叶曦不与他争执,弯下腰、挑起盖在尸体上的草荐。“这具尸体皮肤黝黑、脸上皱纹深刻,身形矮小佝偻,年纪约在五、六十岁上下,明显是个做粗工的,怎能娶到一个年纪十五、六岁,貌美如花、娇艳欲滴的女子?你图他什么?有钱有势吗?”
叶曦说完,吃瓜观众笑成一团,尸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连双鞋都破到露出脚趾,这是哪门子的有钱有势?
等众人笑够,叶曦又道:“或者说你们是两情相悦?”
少妇正被她几句话说得手足无措,见她递过梯子、连忙接下。“没错,我们就是两情相悦,不行吗?”
“行啊,若真是两情相悦,你怎舍得让他死做活做、自己却养尊处优?”
她拉起少妇的手,水水嫩嫩连个茧子都没有,一看日子肯定是过得养尊处优,这会儿大家也看出来了,两人相差太大,根本不可能是夫妻。
“我写错了,不是卖身葬夫,是卖身葬父,他是我爹爹,爹爹宠我、舍不得让我做家务。”妇人急急寻来说词,可这更是漏洞百出,光是连爹爹、丈夫都傻傻分不清楚,就摆明她在说谎。
“穷到这等田地还舍不得闺女做家务,看来真是个心疼女儿的。”
“对,爹爹就是心疼女儿。”说着,她放声大哭,“爹爹,女儿不孝啊,连风风光光为您办后事都做不到。”
叶曦笑得更欢了。“你确实不孝,爹爹还没死呢,你就想把父亲给活埋,这明显犯下两条大罪,第一遗弃罪,第二谋杀罪。不管是哪一条,你都得到牢里蹲上几年。”
少妇才要骂她胡说八道时,叶曦拔下簪子往尸体的笑穴一点,尸体瞬间复活,捧腹哈哈笑个不止。
叶曦戏谑问:“活了耶,是诈尸吗?”
围观者看着又笑又跳的“尸体”拍手欢呼、笑不可抑。
这出太好玩,比戏台上演的更有趣。
叶曦斜眼看少妇说:“你可以因为我救下你父亲,也可以因为我助你推翻遗弃罪和谋杀罪,只留下一条诈欺罪而感激我,收费不高、一百两纹银。”
少妇脸上青白交错变化不定,眼瞳紧缩,恨得说不出话。
叶曦一笑,摊手道:“要不要说说,你和这位公子有什么仇,为何要针对他?”
“我、我没有……”她仍试着否认。
“姑娘怎么知道尸体是假的?怎么猜到她是针对我。”男子问。
毕竟大街上人来人往,那少妇可以拉住任何一个人求收留。
叶曦指指一旁在笑个不止的老人。“若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虽然极力克制呼吸,但胸腹间还是有隐约的起伏。再者,我在对街站了一刻钟,想买下她的男人包括公子共有四人,前两个她连理都不理,第三个上前询问时她开价五十两,这么没有诚意的价钱,哪是真心想要卖身葬父?然公子一到,她揪住公子衣角,两句话连价钱都没谈拢呢,她立刻准备跟公子离开,连躺在地上的丈夫或爹爹都不管了,这不摆明是个局?”
少妇哑口无言,正想趁着所有人注意力全在叶曦身上时悄然离开,没想男子身旁的小厮突然跳起来,大喊,“我认得她,她和秋姨娘见过面!”
姨娘?看起来又是出宅斗剧。她指指少妇道:“你、秋姨娘和老人家是犯罪主要嫌疑人。三人以上共同犯下诈欺罪,依组织犯罪条例可判刑一年以上、七年以下,不能易科罚金。”
少妇慌了。“我、我……冤枉啊,是秋姨娘逼迫我的,她说我不听她的话,就要把我卖到窑子里去。”
“抗拒从严、坦白从宽,你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若当事人愿意和解,说不定你能除去诈欺罪。”
听见这句,少妇哪还有不依的。“奴家翠娘,是秋姨娘弟弟的小妾,秋姨娘见我貌美,逼我混到大少爷身边,蛊惑大少爷,让他无心事业、与老爷争执对抗,秋姨娘允诺,等二少爷得到管事权,就把身契还给奴家,若不从就要将我卖进窑子。”
自秋姨娘嫁入郑家,娘家就是她一手给养的,亲弟弟成日无所事事、好色成性,女人一个个接进家里,秋姨娘看中翠娘,弟弟再喜欢也得放手,毕竟日后还得靠姊姊供着。
男子无奈挥手,让少妇离去,他垮下肩膀嘲笑起自己。“我什么都不会,从小到大一事无成,这么没有出息的我,秋姨娘还担心什么,何必浪费力气算计?”
叶曦莞尔道:“试着把‘我不会’改成‘我学学’吧?在最美好的年纪,别辜负最好的自己。”
男子闻言、微怔,他辜负自己了吗?
叶曦继续说着,“你要相信,在未来会有无数个不一样的自己,想遇见最差劲的自己,那你就可以找个借口自暴自弃,若是想遇见最好的自己,你就必须竭尽全力、自强不息。”
男子凝神,将这句话反覆咀嚼。“我有机会遇见最好的自己吗?”
“当然有,只要愿意改变,即便只是一点点,明天的你和今天的你将会截然不同。”
“如果我想改变的模样是长辈不喜、不乐见的呢?”
她往脸上指指,问:“这是什么?”
“嘴巴。”
“嘴巴不仅仅用来吃饭还能用来说话。你有没有认真地告诉过长辈,你的理想、你想要的人生?若非作奸犯科,我不相信长辈宁可见你自厌自弃,大白天就喝得醉醺醺,却不愿意放手让你追逐自己的梦想。”
“我试过的,失败了。”
“失败几次,一次、五次、十次?你怎么知道试到第二十次时不会成功?你宁可被看轻,宁愿被坑、被算计,宁可成天醉生梦死、白活一辈子,却不愿意为理想一再付出努力,连坚持都办不到的理想还算理想?”
她的话很有煽动力,倏地,他双眼放光,道:“谢谢姑娘,我会试试。”
男子走了,佝偻的背脊瞬间挺直,脚步飞快,看起来多了两分帅气。
第十二章 建设闽州(2)
这时梁璟朱领着一名四十几岁的男子走来。
周围没有风,但梁璟朱得意非凡,笑容骄傲、脚步骄傲,连甩手的动作都带着满满骄傲,他……飘了。
另一名男子身穿盔甲,目测身高一米八,虎背熊腰、身体壮硕,留着一把大胡子,眼睛炯亮有神。
陈将军吧,叶曦猜。
对方阔步走到她面前,她本想屈膝为礼,没想他竟抢先拱手朝她弯腰。
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哪值得将军此般多礼,不会是打算先礼后兵吧?他的兵可是多着呢。
叶曦吓到,连忙扯着梁璟朱、悄悄退到他身后。
梁璟朱失笑,她几时这么胆小?
“多谢姑娘。”陈将军道。
“谢?我做了什么?”
“方才那名男子是我的外甥,从小对大海满怀梦想,一心想要上船,妹婿和妹妹不愿让他当兵,于是百般阻挠。他有个庶弟,对行商颇有几分本事,我妹婿是个商人,自然更加看重庶子,这两年他郁郁不得志,时常喝得烂醉,说他、打骂他都没用,没想姑娘几句话让他燃起斗志,多谢你开导。”
“没事。”
陈将军看梁璟朱一眼,道:“四皇子,合伙的事就照你说的办。”
梁璟朱讶异,双方你来我往拉锯大半天,没想到最终他竟这么轻易就让步了?
“行,拟好契约后,我再来拜访将军。”
目送陈将军离开后,梁璟朱高兴得揉揉她的头发、掐掐她的脸蛋,激动道:“你真是我的福星。”
“我没弄懂。”
“陈将军年过四十尚未成亲,唯一的亲人就是妹妹和外甥,他很看重他们,但家务事并非人人都帮得上忙。你能够说动他外甥,他自然是感激的。”
“我不过熬了锅心囊鸡汤,哪里晓得有人这么捧场。”
“心灵鸡汤?”
叶曦笑着解释。“喝土鸡汤能强身健体,喝下心灵鸡汤,心灵自然强大茁壮,不畏外界风雨。”
梁璟朱道:“以后有空,也熬几锅给我喝喝。”
“行,信手拈来的事儿。先说说,你们原先谈不拢吗?”
“陈将军喜欢我的建议,但坚持五五分帐,我原本想回去后再算算,若降一成利润会损失多少,没想到你出马,就让他点头同意六四分成。”
“头点得那么快,陈将军会不会后悔?说不定最终他妹妹、妹婿还是不会同意让儿子上船。”
“会的,他妹婿不同意儿子当兵打仗,却希望他成为一个商人,这次军队出门是为了做生意,虽然海上风浪多少危机,但陆上行商一样会碰到盗匪,有了这次的合作,由陈将军出面,定能够说服妹婿。因此契约早一天拟定,外甥就能早一天完成梦想。”
叶曦明白了,笑逐颜开。“看来我还真是你的福星。”
“当然。小福星,再过几天新一季帐册会送过来,你能帮着用那个阿拉伯数字帮我算算吗?”
“有酬劳吗?”
“有,如果你愿意接管我名下铺子,可以拿走一成红利。”
一成?哇哇哇……她惊得说不出话,眼睛闪亮闪亮的,像是有什么要从里面溢出来。
梁璟朱更想笑了,知道她爱财,却不知爱成这模样,早知道就用银子拴住她,让她哪里都舍不得跑。
“我接管所有铺子,那你要做什么?”
“开通商港,招商、造船、组织船队、修筑道路……要做的事太多。”
看着他自信的目光、自信的脸庞,叶曦道:“我好像真的相信了。”
“真的相信什么?”
“相信你能把闽州打造成大梁第一州。”
“开始崇拜我了吗?”
“嗯,非常非常非常崇拜,看见我脸上四个大字吗?”
崇拜上了吗?她对瑀晟好像也是从崇拜起的头,有了头,他就能顺理成章期待起后续对不?他很想问,但沉稳的他只是笑着接话,“哪四个字?”
“惊为天人。天人哥哥……”她握紧双拳、眉头一弯,大喊,“加油加油加油,你可以的。”
“哈哈哈……”梁璟朱牵起她的手放声大笑。“拭目以待吧。”
手被牵了?以前不是没有过,不对,应该说从小牵到大的,一个不如他的意还会连牵带拉,非要她跟随他的方向。但是现在……怎么会麻麻的,有了触电感觉?
好像突然觉得,牵手很好,跟随很棒,而他的方向是她心之所趋……
干贝蒸熟剥丝,咸鱼切小丁,火腿、虾米、辣椒、蒜头、红葱头切成细末,起油锅,将蒜头、红葱头炒到接近金黄色,加入虾米,紧接着放入小鱼干、火腿末,最后再放入干贝。
整个过程必须不断翻搅,以免焦底,炒约两刻钟后,再放入辣椒、糖、酱油、酒等等调味。
李娇试过数次,才调出最完美的比例。
院子里面架起柴火,不断翻搅的干贝酱冒出阵阵香气,令人十指大开。
村民全都聚到叶曦家里,特地挑这天,是因为梁璟邺和苏湛出门了。
每隔十五天,每月两回,苏湛会带着梁璟邺探巡民生。苏湛观念正确,他认为高坐在朝堂上的人,不管是帝君、皇子或臣官,若不能真正懂得百姓的问题,便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治理人。
因此与梁璟朱深谈过之后,有了每月两回的校外参观,两人轻装简骑、由武学先生护着出门。
知道这件事时,叶曦说:“若天底下师父都像苏大人这么想,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唯读圣贤书的仕子改变了学习态度,那么选入朝中为官的人,应该不会在赴任后两眼一抹黑、啥都不懂,只能边摸索边做,到头来庶务没学透,倒将贪污学个淋漓尽至。”
她的感叹令梁璟朱一封奏折呈到御桌前,御笔红批,给他送来十个人,让他在闽州试着办学。
为此叶曦把后院三间房打通,充当他们的教室,而梁璟朱也因此工作量加重,本就忙得焦头烂额,现在又多上一笔,恐怕连睡觉都没有时间。
幸好苏湛自愿接手此事,让十个出自翰林院的文官跟着梁璟邺一起上课,听着师徒俩一问一答的教学方式,官员们震惊极了,原来书可以这样教?
半年后,第一所闽南书苑开幕,学生必须经过考试才能入内读书,不收学费,只收住宿生活费,每月会到附近游学二日,每年经过考核,成绩达到标准者,能与夫子外出游学一月,费用由闽王府全数负担。
这么好的条件,谁不削尖了头往里面钻?更别说里面的夫子都是来自翰林院,因此他们能够挑最好的学生、给予最好的教育资源。
于是闽南书苑在三年后的会试中,三十七名考生中有三十二名上榜,那年殿试题目由皇帝钦定,定的全是当年朝中发生的事,由考生提出解决方案,这三十二名考生在殿试中大放异彩,夺得耀眼成绩。
鹿鸣宴后,三十二名考生乘坐闽州派来的商船,与对闽王的封赏圣旨一起回乡,当船只离开京城港口那刻,鞭炮声震天价响,他们都感受到身为闽州书苑学子的骄傲。
全国各地学子纷纷到闽州书苑求学,带动闽州学风,之后淘墨斋在闽州一间两间陆续开设,越来越多官员因闽王府而受惠,心中对闽王感激无数,舍人的书和图画更加供不应求……此为后话。
话题拉回来,叶曦选择今日教导村民制干贝酱,就是因为梁璟邺不在家。
至今,还没有人晓得住在叶家的两位少年是皇子,只觉得他们风度翩翩,与自己不是同路人。
“都学会了吗?”梁璟朱问。
严格说来,这是曦曦的事业,与他无关,但他和曦曦之间好像已经厘分不清界线,她接手他的产业,他帮她搞定村民,互助互惠理所当然。
村民同声道:“学会了。”
“好,你们一面品尝、一面听我说。这东西可以拌面、拌饭,也可以入菜,只要一点点就能让整道菜改变味道,方法已经教给大家,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在做好后送到这里来,一斤我以半两银子收购。
“凡是决定要与我合作的,必须配合我对品质的要求,我会经常派人去检查灶房锅子是否干净,有没有偷工减料,如果你们愿意自己去外面卖也没关系,但请大家一定要合作,千万不能削价竞争,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们自己,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