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华对女朋友向来是体贴大方,无微不至。他带徐瀞远去餐厅吃饭,总是殷勤地安排好约会事宜,他会先订到最好的位置,靠近落地窗,窗外有一株老梧桐树。很浪漫,是不是?
这里,他们必须脱鞋,坐榻榻米上面。
就着矮桌,他们喝清酒,吃生鱼片,酱油腌渍鲑鱼卵饭,烤花鲫鱼,品尝鳕场蟹脚火锅。
“这是白鹤清酒,我开车不能喝。你喝看看。”程少华替她斟满一杯,她饮了,热热淌入喉里,烧暖肚腹。
“吃点这个——”他将螃蟹去壳,以店家附的银色器具。
徐瀞远一直很安静,她看程少华流畅地将蟹壳轻易剔去,裸出雪色蟹肉。
“来——”他挟给她。
想喂她?她犹豫着。
他催促。“快啊。”
她凑身,含住,蟹肉鲜嫩,在舌尖融化。
“好吃吧?”他问。欢喜地看她点头同意。
进食间,程少华望向窗外梧桐,赞叹起灯下老树。
“这老树听说已经有八百多年了,你知道吗?我最喜欢这个位子,有时在家写稿太闷,我就来这里,喝清酒,对着它写稿。”
也不知怎地,大概是因为徐瀞远太安静了,程少华罕见地对女朋友说了许多,他浪漫发作,忽地多愁善感,几乎要作起散文来——
“假如是雨天,橘色灯光会映着细细的雨丝,叶片湿润,发着晶莹的光,像铺着碎钻,很美。真该找个雨天带你来,下次我——”
等一下。
程少华震住。
有人蹭他的脚?
他惊愕,看着对面人儿。
徐瀞远竟大胆地以她赤足,蹭他小腿。这女人?!他眼色暗下,她一对眸灿丽如星。
她笑,凑身在他耳边说:“回你家吧。”
她想要他,废话少说,散文别作。其他事不要提,她渴望的是程少华的身体。饭局中断,酒没喝完,甜点来不及端上。
他禁不住诱惑,朗笑着,将女友挟出餐厅。
片刻便回到他的房间,他们激情做爱,酣畅淋漓地欢爱许久,再意识模糊地睡去。
午夜里,程少华醒来,凝视她睡容。
她侧身,蜷在被窝里,枕着她自己的手,像yu/望得逞后,松软无力,终于甘心眠去的小兽。她连晚安也没说,做爱完就睡,每次都这样。睡去后,她仿佛沉进他不知晓的秘密国度里,好像一个人远方旅行去了。
他嫉妒她的梦中世界。
他又洋洋得意,他彻底掳获也征服了这只看似冰冷实则热情如火的小兽。瞧,她迷恋他啊,连带她去吃饭,甜点没上,就急着要他。
程少华不得不赞叹自己的男性魅力,冰山都可融化。
是的,冰山是可以融化的,而且一旦融化,就变成火山。
跟徐瀞远交往半个多月,程少华不像过去那些恋爱过程,越来越厌腻。相反地,他不知徐瀞远怎么办到的?他们做爱的次数极多,他对她的身体却只有更饥饿。他一天比一天更喜欢她,明明约会时,她话很少,而且每次都急着结束,要他带她回家。
记得有一回也是这样。
那次雨天,他带她去西餐厅吃饭。
饭后喝咖啡时,外头下雨,徐瀞远望着窗外朦胧的街景,望着雨中的树,她沉默着,听他说话。
程少华告诉徐瀞远最近上映的“悲惨世界”很好看,他分析剧情,讲述电影配乐,还聊到正在写的稿子,需要大量鸟类资讯,所以正研究台湾常见的小鸟。
他提议。“找一天我们去阳明山,我要拍一些鸟类照片。那边有一些野菜店,很好吃。”
徐瀞远把脸转过来,黑眸望着他,嘴角浮起淡淡笑容。
“程少华。”
“嗯哼。”
“雨天困在房里做爱应该很过瘾……我明天休假。”
他愣住,哈哈大笑。“我的天,有这么欲求不满吗?”吓死人了,这女人坦白起来好惊人啊。
她托着脸笑盈盈。不是欲求不满,而是看到程少华,跟他见面,她图什么呢?不是打情骂俏,不是浪漫约会,她只想跟他上床,想忘记现实世界。躺在他的床上,跟他欢爱,她迷上那片刻脑子空白,只剩身体狂喜的滋味。
至于那些谈恋爱把戏,通通可省略。
程少华不知徐瀞远只贪图他的身体,当她如此坦白对他的yu/望,程少华洋洋得意,以为自己太有魅力,害她放弃矜持,不顾面子。
她这么捧场,他怎能教她失望呢。
他每一次都依她,每一次也都令她筋疲力竭几乎求饶了才放她睡。
这天,他带徐瀞远吃铁板烧。
用餐结束,屋外下雨。
在门口,他环住徐瀞远的腰,亲昵地对她说:“我去取车,你在这儿等我。”这时,程少华听到有人喊。
“瀞远?”
程少华感觉徐瀞远浑身一僵,她侧身,脱离环住她腰畔的手,与他保持距离。程少华心头一沉,凝视来人。
那是一名长相白净,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士。
他提着皮革公事包,望向徐瀞远。男人笑容僵硬,声音干涩。
“有男朋友了?”
徐瀞远不答,也不看他,她低头,胀红着脸。
“你好。”程少华主动攀谈,伸出手,落落大方说:“我是她男朋友,程少华。”
男人没有握住他的手,他无视程少华,他看向徐瀞远,表情哀伤。
“我还以为你……算了,看来你过得很好……祝你幸福。”他走了。
徐瀞远抬起脸,怔望着他背影。忽然被用力一扯,撞进某人怀里,她看见一对怒眸。
“怎样?想追过去吗?”程少华怒道。那男人一出现,她就撇清跟他的关系,还把他推开,岂有此理。那是谁?!
徐瀞远淡漠道:“不用生气,他是以前认识的朋友。”
“徐瀞远,现在跟你交往的人是我,你该表现一点起码的尊重吧!在那个人面前把我的手推开是什么意思?跟我交往我见不得人?”
徐瀞远笑了,她无视他的愤怒,她竟还开玩笑地说:“好,不推开你,回你家去?”她勾住他手臂,他听着她若无其事的口吻,更火大。
他有种感觉,她把他玩弄在指掌间。是不是因为不在乎他,所以对他的态度,可以这么轻浮随便?
夜里,雨势磅礴,雨声淅沥。
程少华伏在徐瀞远身上,也像一场暴雨,穿透、濡湿她身体,强悍力道,似要将自己揉进她骨里,又像是想让自己的气味融入她每个毛细孔里。他要紧密地胶合彼此,他要放荡野浪地占有她,他不准她想别的男人,更不准她用那种捜寻的目光追寻别的人。
他狂暴地占有她,而她柔顺地任他摆布,弄疼她了,她也不反抗。最终,他感觉,输掉的是自己,被掏空的也是自己。
这次,徐瀞远依然在激情后,沉沉睡去。她睡得安稳舒适,没有疙瘩。
程少华却失眠了。
他惊觉到,他对徐瀞远一无所知。
因为每一次约会,她惯常地沉默着,反而是他无知无觉地向她透露自己,关于他的心情,关于他的喜好。她静静地听着,或者根本没听进去?
仔细回想与她相处的细节,这段感情,主动的一直是他。都是他去找她,他约见她。她没拒绝,但也从不主动打电话给他,不主动约他见面。他们熟悉彼此身体,了解哪里最敏感,最喜欢被刺激的部位。他们很会取悦彼此的身体,可是,对话呢,少得可怜。
程少华不睡了,起床写稿,坐书桌前,他听着雨声,开着小灯,身后,他的女人沉睡着。
她在这里,他得到她的身体,可是,他竟感到非常寂寞。好像和她隔着一大片的海洋,而她是一座孤岛,他其实不在她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