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靠在窗台下的长椅上、服侍着正微微闭目假寐中的伟岸男子的娇艳美人,一双杏眸若有似无地睐向那些一个个不是脑满肠肥,便是猥琐色欲熏心的男人,再看看曲意承欢伺候着他们饮酒作乐的姐妹们。她的柳眉稍拧,眼底掠过了一丝厌恶与嘲弄。
可当她的视线收回,低眸凝住身边的男子时,她的眼神、连同她玫瑰般的唇,都释出了谜样的笑。
爱恋地,她的丹蔻葱指轻轻地触碰上他坚硬刚棱的下巴,接着再仿佛要确定她的拥有权似,她半伏在他结实宽阔的胸膛上,藉臂拢圈住他的熊腰。
而男人——荆天衣,自然已察觉她的举动。他仍敛着眸,将手中的酒杯凑到唇边一口饮尽后,他才缓缓睁开眼睛微显醉意,却更见一番清澈灼人的眸珠,攫住了偎倚在他怀中的佳人的视线。
「嫣然,我醉了!」声音沙哑语调低缓。
停芳阁的花魁、名满江南的嫣然姑娘,闻言不由绽颜一笑,伸长纤手将一旁的酒壶勾来,促狭似地再为他倒了个满杯。
「我的爷,您没醉!嫣然跟了您这么久,何曾见您醉过?您是故意惹嫣然发笑吗?」
她柔得像丝绸似的声音不但滑过他的耳,连仍忙着与身边女人狎戏的其它男人们也听到了。
「喂!我说嫣然姑娘,咱们今天可是沾了荆爷的光才有幸见到姑娘妳的娇容,既然大家有缘在这里喝酒相聚,妳也别只光顾着伺候妳的爷,和咱们多说说两句话嘛!」
喝得满脸通红的马脸男人,胆子也随着酒量变大了,首先第一个开口。
「是啊、是啊!嫣然姑娘的声音可真是比得上天上的仙音,老子玩过这么多女人,就没有一个比得上妳。」
另一个原本严肃老实的布庄老板,在两杯下肚后已经完全变了个人,两只手忙着在身上的姑娘衣服里作怪,还一边立刻应和着,丑态毕露。
嫣然一听,心里虽然生起极大的恼怒,不过毕竟已在欢场中打滚多年,早就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所以她起身面对了众人,非但娇颜不见一丝愠色,还给了他们一抹美艳诱人的笑。
「两位大爷真是过奖了!事实上是嫣然沾了荆爷的光,才能在今日见到几位在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爷。看来爷们是责怪嫣然怠慢了,嫣然自己请罪来……就让嫣然罚喝一杯如何?」将荆天衣手上的酒取了过来。
除了荆天衣,全场三、四个男人,和停芳阁的其它姑娘都轰然鼓掌了起来。而她也果真豪爽地一饮而尽。
一阵掌声更是如雷。
在众人热烈的注视下,嫣然神态自若地放下了涓滴不剩的酒杯。
「好啊!嫣然姑娘真是好酒量!」有人爆出了这声大赞。
「嫣然姑娘果然是深藏不露啊!」立刻有人跟着喝采。
一时之间,场面又重新热络了起来。
而嫣然三言两语便巧妙将众人可能生起的挑衅化为无形,不但显出了她过人的聪慧,也让人见识到了第一花魁圆融的交际手腕。再加上她如黄莺出谷的娇声脆语,这些男人们就算是铁的心也都酥了,更遑论会有人不识趣地继续为难这娇滴滴的美人儿了。
安抚好了这些她打自心里厌憎的男人,嫣然再从容优雅地倚回荆天衣身边,原以为回头便会发现他赞赏宠溺的眼神,却没料到他的视线根本不在她身上——只见他正偏过头,看向窗外下,而且在他脸上还有一抹趣味的表情。
嫣然立刻好奇心大起。
是什么吸引了他?
荆天衣只是很偶然地看到这一幕——一个被声声捉贼追着跑的年轻人,在前面溜得飞快,而且看起来有见义勇为之心、肯帮忙插手管闲事拦下他的路人并没有。不过就当他要跑经过这酒楼时,突然有个不起眼的细长人影趁人不注意时,从原本蹲着的酒楼大门一步跨出来,握紧拳头准准地朝迎面而去的贼一送,然后再很快像没事人一样地跳回大门旁继续蹲,就连那人影正在旁打盹的同伴也没看到发生的事。
但偏偏荆天衣很凑巧地就是看到了——他看到了被跳出来的人轻轻一拳打到的贼,竟比较像被一只牛冲撞到的退了两步,接着一脸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肚子当场跑不了,而后面追来的庄稼汉也马上揪住了这贼,一边大骂着贼,一边要拉着他进宫府。
不少人见没事了才围起来指指点点看热闹,不过他们就是不知道真正捉到贼的人,其实就在旁边。
而除了被那一拳偷袭下至今仍痛得无法开口、只能任人拖着走还不断哀号的贼,和揍他的人外,全场大概只有他知道真相了。
荆天衣对那贼的下场没兴趣,倒是那揍了贼,却一点也不愿张扬自己义行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的视线不由往那人影蹲着的位置细看去,不过没想到原来在旁边打瞌睡的人已经醒来,并且还站直起身,正巧遮挡住那人影。
荆天衣没瞧见那人影,可那等不住频频向酒楼门内张望的小伙子,他倒是再熟悉也不过的。
是府里的小厮福旺。
他微微笑了。
那么福旺旁边那位自然也是府里的人了。
他都不知道,原来他府里还有这么一个深藏不露的下人。真是好大一个发现跟惊喜啊!
接着,他突然看到她了——那个从福旺身后慢慢探出来的人影,先是眼熟地让他思虑了一剎,然后记起。
是那丫头!
他惊讶地扬高两道浓眉。接下来,脸上的笑意更是加深了。
「爷……您在看什么看得如此开心?」
在他身畔,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望下去的嫣然,根本没发现任何值得她停驻的人或事,她将焦点转回向他,却惊奇地看见他的笑,她足足愣了一会儿,这才终于轻声地开口问。
荆天衣慢条斯理地收回视线。柔化了他脸部刚硬线条的笑容不减,而他的黑眸也炯炯辉烁着。
「没什么!我只是看到我府里的人在下面等着。」他坐直了身,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真的醉了,看来不回去休息休息,再晚一会儿可是会出丑的。」他最后几句是对众人说的。
众老板们闻言一阵怀疑的讪笑。
「什么?荆爷不是才喝了区区两壶酒竟然就喊醉了?不会吧?荆爷!」
「荆爷这么早就要回去休息?呵呵……我看是回去和嫣然姑娘『办正事』要紧吧?」
男人们一阵哄堂大笑。
荆天衣一站起来,健硕精壮的高大身躯立刻敛出一道无形的压迫感。所以即使他的神情并不硬酷,甚至看起来情绪还满愉快的,原本讪笑着的众人仍是不自主弱下了嚣张的笑,很快余下了一片稀稀疏疏的干笑撑场。
嫣然也傍着他的健臂娇懒起身,不用看这些男人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在心里不由骄傲地微笑着。
这就是她的爷呵!
「各位老爷,荆某谢过大家的赏脸来赴这场宴,大家继续用别扫了兴致,我们得先告辞了。」荆天衣的目的已经达成,所以他估算好了退场的时间,和这帮人搅和的耐性也差不多用尽了。
而他当然清楚嫣然不可能留下来伺候这些男人。
一会儿,荆天衣已经搂着嫣然离开众人的一番辞行,下了楼。
「爷,上嫣然那儿坐坐休息吧!」嫣然在踏出了包厢后才娇软地对身畔的人开口央求。
荆天衣低头回她露齿一笑,笑纹在眉角细细扬起。
「不只是我,妳也需要回去好好地休息。妳不是说晚上妳有位贵客要招待?那么妳更应该回去睡个觉,养足精神,否则妳怎么能容光焕发地迎接贵客?」他拍拍她的背。
「我可以不见客!」嫣然美目异采一闪,回答得很快。
荆天衣瞥了她一眼,不过到最后他也只摇了摇头。
这时,他们在酒楼老板的亲自恭送下已经出了大门。而早在外面不停朝门内探头的福旺,当然也看到他们的主子爷了。
福旺赶忙迎了上去。「爷!」他精神抖擞地喊。
至于临时被派和他一同来酒楼接主子爷回府的展欢,当然也没闲着的主动去把系在一旁的马车拉过来。
「爷!要送姑娘回去再回府吗?」福旺就像府里的其它人一样,早就对此现象习以为常。
不过展欢倒是第一次有机会见到传闻里主子爷无数红粉知己中最重要、也最美丽的一位。
原来她就是嫣然姑娘。
展欢见过的小姐、贵夫人也不少,却没有一个比得上眼前的嫣然姑娘绝色天仙。难怪主子爷会为她特别倾心。
她懂了!不过她不懂的是——既然主子爷这么喜欢她,为什么不干脆替她赎了身,收她做妾或者娶她为妻?依主子爷的能力,这根本不是问题!
当然,展欢知道自己只是个下人,她也只是好奇地胡思乱想而已,至于主子爷怎么想、怎么做,她可是一点也管不着。
所以,即使她觉得高大威猛的主子爷和娇艳动人的嫣然姑娘站在一起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她仍是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只做她该做的事。
荆天衣将嫣然扶上了马车,而他自己则站在马车外。
倾前在嫣然耳畔低语了句,接着他便向坐进车里、垂下遮帘的她一挥手,退后一步。
「福旺,你替我把嫣然姑娘送回去。」他偏首招来福旺。
福旺闻言赶忙爬上马车驾驶座上就位,不过他见到主子仍定定站着未动,他愣了下。「爷!那您呢?」
荆天衣的神态有些难得的慵慵懒懒,倒真像喝多了些酒。「我想走一点路,吹吹风、醒醒神。你走吧!」
伸掌在马臀上一拍,马儿立刻拖着马车放蹄前行。接着他自己也开始往回家的路上漫步。
至于展欢呢?呆呆地看着马车跑走的方向,然后这才认命地摸摸鼻子,赶快跟上前面主子爷的脚步。
主子爷的步伐沉稳,并且不疾不徐,所以她走在他身后跟得也很轻松。
光明正大望着前头主子爷几乎要占据她整个视线的昂藏身影,而由他身上感受到的那种令人既敬畏又心安的强烈力量,让她的心怦怦直跳着。
她鲁莽地吵醒主子爷捉贼是前两天夜里的事,经过了这两天,她希望他已经完全忘了那件事,而且不记得她这个渺小人物的存在……
「小欢!」
前头,一声毫无差误的叫唤当场打断她的白日梦。
「是,爷!」展欢连发楞的时间都没有,赶紧响应,听候差遣。
她差点忘了曾听大婶说过,主子爷的记性好得惊人——尤其是认人——所以她这小人物也就别惊讶了。
荆天衣悠悠闲闲的脚步仍是未变。
「胡婶说妳才来府里半个月多,怎么样?习惯吗?」十分地闲话家常语调。
「呃……啊?很好!习惯!谢谢爷!」一时没想到主子爷会这么问,展欢好不容易才定下神忙回。
主子爷竟在跟她开口闲聊?嗯,好不自在!
她直盯着他的背影。
「谢我什么?」他的声音听来似乎带着笑。
「谢谢爷的关心!」她的反应很快。
突然,荆天衣的脚步一顿,接着出人意料,并且毫不在意旁人侧目的哈哈大笑起来。
至于及时住脚,又差一点点就撞上他的展欢已经惊魂未定了,这下再听到他的笑更是目瞪口呆。
她刚刚……没说什么笑话吧?
就在大街上,男人开怀畅笑着,而后头跟着的小婢却一副莫名茫然的表情,形成了对比有趣的一景。路人不禁纷纷投以注目的眼光,不过更有人直接认出了这正大笑着的男人是谁了。
「荆老板,是你!你回来啦!」一名推着小车的老妇经过,毫不生份地和他打招呼。
荆天衣的大笑转成了微笑,他也向她挥挥手:「巧婆,妳那孙还乖不乖?有再需要我的地方记得别客气。」
「上回真是多谢你了,荆老板!我家阿城现在已经是个好孩子了,他不会忘了荆老板给他的教训……」巧婆眉开眼笑地离开前,还把推车上没卖完的一大把青菜硬塞给了他。
「啊!荆爷!果然是您!好久没看到您了!」迎面而来一名珠光宝气的中年人,跟他寒喧了几句。
「荆老板,请进来寒舍坐坐、喝杯茶!」一户人家的邀约。
「荆爷,这好吃的蜜糕请您尝尝……」相熟的小贩追上来递给他一盒热呼呼的甜糕。
好不容易,在走过了两条街、转进另一道小巷快捷方式后,不断有人认出他来和他打交道的场面总算暂告一段落。而跟在他身后一路走来的展欢,手上已经捧满了一堆人家送他的东西。
第一次见识到主子爷的交游广阔,就连市井小民、豪富大商也全乐于和他知交——主子爷这亲和的另一面,令她惊奇又大开眼界。
突然,她感到手上的重量一轻,赶忙一回神,她才发现方才人家送的一坛酒已经又回到主子爷手中。
荆天衣一只手臂夹着那坛份量不轻的酒,轻轻松松地走在她前面。
展欢赶紧追到他前面。「爷!小婢还拿得动,您不必……」
「我知道妳的力气不小。」荆天衣刚棱的脸庞有抹玩味的笑,他看了看她手上仍抱着的一堆吃用礼物,再莞尔地盯了她一眼便继续迈开大步向前走。「不过我怕我忽然想喝酒,还要回头来找太麻烦了。」
麻烦?
是这样吗?
展欢其实多少心知肚明主子爷的用意。不过既然他如此体恤下人,她也乐得轻松点。
天色已暗,再加上刚才路上这一耽搁,看来他们还没回去,大婶一定已经等得心急了。
「爷,您没有真醉吧?」她回想主子爷微醺的眼神,瞧他走起路来虽然不见异状,可她最好还是早做防范。她快步赶上与他稍并肩而行。「要不您先在这儿等小婢,小婢立刻赶回去请福旺驾马车来接您可好?」这应该是个好提议。反正她脚长跑得快,一口气跑上两条街绝不会费上多少时间。
天晚,繁星闪烁。而他们在的小巷除了偶有人家屋内流泄出来的灯火映照外,基本上光线幽暗。并且整条巷只有他们两个行人。
展欢一点也没意识到暗夜所可能潜藏的危险,荆天衣的脑袋却是清醒的。
他微偏下头,宛如星芒灼亮的黑眸盯住她。「我没醉,这点路程很快就到,妳不必搞这么麻烦再多跑一趟……还是妳很喜欢跑?」
怔了一下,展欢摇摇头。
好吧!就当她什么也没说!
看了主子爷半隐在黑暗下更显神威难测的面孔一眼,她微屏了下呼息,接着想到了的赶紧一住脚,等到落后了他身后一步的距离再继续走。
谨守下人该有的份际。
荆天衣自然也注意到这丫头的举动了,不过此时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心情真的不错,他倒想逗逗这看似迟呆,实则聪敏过人,而且总能引发他惊奇的丫头。
他突地一旋身,又走到了她旁边。
展欢只觉眼前一花,没想到原本好端端走在她前面的主子爷竟忽然转到她右侧。她吓了一跳。
「爷?!」喊了声,立刻又退离他一步。
荆天衣却是大手向后一抓,将她抓到了原位站好。
「丫头,妳是在怕我,把我当鬼吗?」仍抓着她的肩,他低头凑近她,皱眉给她看。
展欢的眼睛很快眨了两下,终于相信自己此刻正被主子爷抓着「逼供」中。
定定看着眼前主子爷的脸,她空白了好一下的脑袋恢复知觉后的第一个念头是——
主子爷皱起眉来比鬼还可怕!
不过,这话打死她也不敢说出口。
「呃……啊……爷真会开玩笑,爷就是爷,怎么会是鬼?」展欢第一次遇上这种状况,差点反应不过来。更何况主子爷就靠得她这么近,她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快窒息啦!
荆天衣紧盯着这丫头在黑夜下一双更加灿亮如寒星的眼睛,有一剎的时间,他真的以为这双眼睛就是夜空中最神秘美丽的一对星子。直到她紧张的声音在他耳边进响,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舒缓了面部的肌肉,也同时放开了她的肩。
再细看了她一副紧张得快喘不过气的模样一眼,他不由得咧嘴露出意想不到的笑容。
「丫头,妳前夜要捉贼时的表情我看都比现在有魄力有胆量……我懂了!原来妳的爷我,比贼比鬼还可怕!」
展欢哪里想到主子爷竟会下起这结论,她一时又是慌张又是尴尬,一张脸红透了。
「没有、没有!爷!小婢绝没有这么想!」不能承认她刚才真的这么想——赶忙摇头否认当个说谎的小孩。
荆天衣一点也不在意她说的是真是假——更何况他又不是不清楚自己这张脸只要不笑,再稍纠结一下眉角就足以吓坏一干老弱妇孺——他只是对她的反应感到有趣。
「小欢!」他唤了她一声便转回身漫步往前走。
「是!」展欢一边应,一边跟上。
「记住我说的话……」荆天衣的声音逐渐低沉严肃了起来。「就算妳一双手可以打倒十个、八个坏蛋,也别不把危险当回事。就像前天夜里、就像现在……有时候人比鬼还可怕,妳懂吗?」
展欢自然一听就明白——明白他知道她力大如牛的事,明白他怕她自恃有异能便天不怕地不怕的用意。
她立时感到一阵心神激荡,有好一会儿,她才能说得出话来。
「爷,谢谢你!我懂!」
回到府里,等候已久的胡大婶马上松了口气地迎了上去,并且立刻指挥下人忙碌了起来。至于展欢则悄悄退下。
将人家送主子爷的东西先放在偏厅等待大婶的处理,而她想了想,把主子爷在刚才回程路上要她拿去吃的几样甜点只取出了一块蜜糕外,其它都没动。她把蜜糕送去给爱吃甜食的如玉,被她拉着聊天,再等她终于自她的闲话中脱身,赶去厨房找晚餐已晚了一步——她的晚餐只余剩菜剩饭。
幸好她一向只求吃得饱就好,所以她很快在厨房里填饱了肚子。
在把属于自己的工作收拾好后,她干脆早早就上床睡觉。不过,即使她很早就躺上床,却没有如愿地得到多少睡眠,因为——莫名的梦境又让她惊醒过来,还让她再也睡不着。不但如此,就连那已两天没出现的女鬼声也来凑热闹.
她就这样一夜无眠,睁大眼睛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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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不济的展欢,第二日一个上午简直就是在呵欠连连的状况下,勉强打起体力工作。
「啊!妳在干什么?水都满出来了!」采月忙地跳离开溢满水的地面,尖声叫着。
展欢惊醒,倒水的动作立刻顿住,她这时才终于看清自己恍神下的杰作——放在井边木桶里的待洗衣物已经被满出来的水冲下了两三件。
看着一地的水和在地上皱巴巴的可笑衣服,展欢马上知道自己闯祸了。
「我……对不起!我会立刻清理好!」丢下舀水的桶子,她边说边弯下身赶快捞起地上的衣服收拾残局。
「妳是怎么回事?工作的时候不专心一点,哪天妳要是放火烧了房子,我再看妳怎么办?」采月不放过教训人的机会。
是啊!采月大姐教训的是!幸好她现在不是在烧火……
展欢等到采月一走,自己也不由得伸手拍拍脸颊力图振作。
稍后,当她坐在池塘畔一边喂鱼、一边忍不住偷偷打盹儿时,一个警告似的轻咳声突然从她旁边响起。
展欢还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睛,但当她转过头,看到两、三个正大步经过她身后要往庭园外离开的人影,马上使她完全清醒,还立刻从地上弹跳起来!而在她怀里的一包鱼饲料也掉了一地。
她当然一眼就认出那走在最前面的高大背影是谁。
糗大了!她竟让主子看到她在这里偷懒打瞌睡。
至于跟在主子爷后面的最后那个人——阿丁——显然正是好意出声提醒她的人。他还回头对她摇了下手。
展欢回他一个苦笑。
主子爷他们很快消失在园外。
她自然一点也不敢期望刚才有奇迹出现,主子爷根本没发现她是在打瞌睡而是在低头喂鱼……
主子爷没当场叫醒她,大概是他赶着出门没空理她。可她自己想也知道,她在主子爷的劣迹名条上一定又添一笔纪录了。
唉!好不容易昨天她才给了主子爷一个好印象,稍稍平反她捉贼落空的坏事……这下可又好了!
摸摸鼻子,她的瞌睡虫已经全被吓跑了,现在的她精神百倍啊!
展欢望了一眼主子爷离开的方向,再回过身盯着那一头主子爷住的松涛楼,她的神情渐渐若有所思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的眼里多了一层坚定的光芒,接着毅然决然地往松涛楼走。
她决定去面对现实了!
昨天夜里就是那鬼声音害得她没法睡,今天才会发生这些事,她知道只要她还待在这里一天,她大概就会不得安宁一天——虽然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其它人都没事,只有她受到影响——所以她决定趁她还没被「她」搞疯前,去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或者,揪出那女鬼的真面目!
总之,就让她今天来作个了结吧!
没多久,展欢再次踏进了她两天前曾发誓不再进来的松涛楼小房间。
为了以防被人看到她偷偷来到这里,她一进来马上就把门关好。接着她早在来时的路上就想好了的,随即直走近那日她发现异状的木箱子前。
小房间里,因为外面日正当中,所以光线自然明亮充足。
不过展欢的所有注意力全在最上面的小木箱上。
精细雅致的木箱上,她一眼就发现那稍打开的细缝依旧。她慢慢伸出一只手放上去,有些紧张地,她吞了口口水。
屋里静悄悄地,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而她以为会出现的鬼声,直到现在倒是意外地没现声。
展欢并没有迟疑多久。她让自己冷静些了后,立刻一鼓作气动手将盖子整个往旁滑开。而在这时,她也一边准备了随时要跳开的动作,一边往打开的箱子内看。原本她以为这里面可能会藏有什么奇特的或者危险的东西,可现在她觉得自己真是想太多了——
挑了下眉,她好笑地看了看里面整齐地放着的几件女人的衣服。瞧起来这些质料轻柔细致的衣服,应该是以前夫人的。
那……就这样?
原来作怪的就是这几件衣服?
展欢直瞪着它们,不知她是该松口气还是失望,不过会不会因为现在是大白天,所以那鬼物还不敢出来活动?
她的脑袋里有十几二十个疑惑在转,但现在却没有一样可以找得到答案的。
难不成,为了解答她得另外在晚上来一趟?
她的眉头立刻打了个结。
突然,她的手心一下被蛰到似的刺痛,她立刻吓了一跳缩回手,但她随即想到了什么可能的一皱眉。
她转头向四周瞄了瞄,而她很快找到满意的目标!小桌上一支纸扇。
她马上取来纸扇,接着用它的扇柄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翻起木箱子里的一件件衣服。
说不定这里面不是藏了什么,而是养了一窝毒蛇,她总得先预防万一。可她千想万想,就是完全没想到最后出现在她眼前的,竟是这样的东西——
在她翻到最下层时,最后一件不是衣服,而是用华丽的丝巾层层包覆着的一块圆形硬物。她微感诧异又好奇地直接用手把它拿了出来。而在将它捧在手上再把丝巾解开后,一面玄银铜镜便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她惊奇地看着铜镜里忠实地映照出她的表情。
夫人的箱子里,藏的竟然是一面铜镜,而这一面铜镜……
心一动,她立刻仔细专注打量起了手上这面八瓣菱花镜。
她的指尖轻轻在镜背的奇特纹饰上抚过,而镜质冰冰凉凉的触感也透过了她的指传到她的体内似。
展欢从没见过拥有这样美丽符咒似的纹饰,和这种可以凉透人心的铜镜,而且她更是一点也猜不出这看来既无时间的痕迹却又仿佛透着岁月的沧桑的铜镜,究竟是新镜或旧物。
她被困惑住了。
为了寻找一面与她有切身关系的铜镜,所以她也练就丁能够一眼就大致辨出镜子年代的功夫,可是现在,她却完全不知道该把手上这面铜镜定位在哪里?
她的心跳开始在加快。
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这面铜镜,就是她和她爹一直在找的那面传说中的古镜?
如果说,在这世上有一面镜子能够左右她、左右她娘亲,甚至她娘亲以上好几代女子的生死,有谁相信?
她一直不愿相信,可她爹却信了十二万分。
只因为她的娘、她的娘的娘……再向上推好几个女性都没有一个活过十九岁,所以她爹更加相信了那一则传说——
传说,她娘的娘家这一边在很久以前,曾有某位先人被下毒咒,而且魂魄还被封在一面镜子里永世不得超脱。
就是这则传说,再加上她娘家这一边的长女一定毫无例外死于十九岁前的无数证明,更是加深了这无稽之谈的真实性,以致于当她的娘在她三岁意外落井溺亡,而她娘的芳龄又正好是十九岁生辰的前一日时,她爹才会自此踏上当道士之路。
原本她那爹也是对她娘娘家那边的这则传说十分嗤之以鼻,还万分不屑,结果到最后信得最深的却是他。
不过她十分清楚,她爹全是为了她!
他已经失去了妻子,他很怕再失去女儿,所以他不得不信,所以他才必须去为她寻求保命的方法。
也就因为她清楚她爹的恐惧、明白她爹的心,于是她才没多说的任他去钻研他的符咒术、去当他的道士,还四处去找那面传说中封住一缕魂魄的铜镜。而她不忍让她爹独自奔波劳心,所以即使她对镜子和传说都保持着怀疑的态度,她还是说服了她爹让她加入了寻找铜镜的行列,也开始了她的流浪生涯。
幸好她的粗活做得挺不错,幸好她挺吃得了苦,所以她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不过她才十八岁,她却觉得自己的心境已经苍老得像八十岁的老太婆了。
就为了那面引发一切事端的镜子!
而依照她爹的推算,可能被诅咒的太曾外祖母那一代至少距今已有两百年以上的时间,也就是说,那传说中的镜子也该是面颇有历史的古镜了。
那么如此久远的时间下来,古镜还有可能仍存在这世间吗?
也或许她该怀疑的是,自始至终真的有这面镜子的存在吗?
可她能够肯定的是——不管传说是不是真的,至少在她度过十九岁生辰之前,「找镜子」这件事,会是她最重要的人生目标。
现在,她意外地在主人家里翻找到了这面精美细致得几乎可以比过以往她在贵族富豪的收藏中所能见到的铜镜,即使她并不认为自己真的有机会找到那面传说中虚幻的铜镜,也没有多少期望手中的镜子就是它,可这美丽极致的铜镜依然使她证叹不已。
忍不住将它拿到窗边,透过明亮的光线细细欣赏着。而这时她也发现了经过了日光的照射,地面投射出了一圈属于背后的神秘符文。
「混蛋!妳想把老娘晒黑吗?」
蓦地,一阵咒骂声轰雷般地在展欢的耳边出现。
毫无防备地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吓,展欢惊跳起来,手中的铜镜也差点滑掉。
「喂!妳给老娘小心点!」
火气不小的警告声马上又接着来。
「谁?」脱口而出,展欢一边赶忙稳住自己惊慌的心神,一边迅速转头看了四周一眼。
房里,只有她一个人。那么这声音……
她突然伸手把原本紧闭的窗子打开。
外面没有人!
「死丫头!妳没听见老娘说话吗?」再轰她的听觉。
展欢这下可以确定屋里屋外没有其它人,所以现在对着她说话的是……
她的心狂跳,莫名顿悟的视线火速下移到了她手上拿着的铜镜……
「臭丫头!妳看什么看?还不快把老娘移进去,难道妳真以为老娘会怕这臭日光吗?」转为不屑的哼声。
而铜镜面上,除了清晰映出她的脸孔,并没有一丝异样。可这时,她倒敏感地察觉原本触在手上冰冷的镜子似乎微微热了起来,简直……就像随着声音的情绪加温了一样。
展欢也终于认出来了。
这声音不就是最近频频干扰她的鬼声?只不同的是,这回她清清楚楚地听见「她」在说什么了。
「妳是人是鬼?」她迟疑地问。
声音有一下子的沉默,接着再次出声:「笨蛋!」一骂。
「我不是笨蛋!」她也是有脾气的,好吗?
「哦!原来妳真的听到我在说什么了!」声音似乎有些高兴了。「妳这死丫头还真是超驽钝又难沟通,老娘我之前跟妳讲了那么多话,就算妳听不出来也应该可以理解到我的意思,妳当老娘是在跟妳吠吗?娘的!要不是只有妳能感应得到我、听到我的声音,老娘我还真的懒得理妳这蠢蛋!」损人不留余地。
展欢终于忍不住翻翻白眼——她才衰咧!
「这样?好吧!那妳可以继续不用理我!」她走回木箱子前,一把将铜镜往里面放。
「妳给我等……」怒音陡地中断。
唉!好怀念的宁静祥和。
展欢在她的手一离开铜镜随即不再听到耳边出现声音后,马上就察觉出了这其中的关键。
等了一会儿,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再试探性地伸出食指轻触镜缘。果然,源源不绝的叱声继续炮轰她的听觉——
「……妳不想活了,妳以为假装没有我的存在、听不到我的声音就算了吗?告诉妳,老娘我现在只是懒得动,等到太阳下山的时候妳就死定……」
展欢的手又一放。四周再度归于平静。
她懂了。只要她不碰到铜镜就听不到「她」的声音。至于「她」威胁的意思,她大概可以明白,或许这鬼物不是不会受大白日影响的,要不「她」何必要等到太阳下山?
她回想几次她听到和看见光影的时间都是在夜里,不过上次她在这门外扫地无故发晕撞伤头却是在白日,所以她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总而言之,她还是小心为上。谁知道这藏在铜镜里、没礼貌的女鬼,还会什么鬼玩意儿?
等等!
铜镜?
女鬼?
展欢的心念突地一动,她想到了——
「妳是不是夫人?」手放上铜镜,管它耳边飘来什么话,她抢着第一句就问。
「是谁在里面?」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胡大婶的高声询问。
展欢没想到大婶会过来,她的心乍一跳,立刻下意识将手离开铜镜,并且很快把木箱的盖子掩回原位。
就在她做这动作的同时,一阵迟疑的脚步声也慢慢接近她刚才打开忘了关上的窗子前。
她当机立断。
「大婶,是我!」她朝外面响应了声,一边跑过去将门拉开。她一步跨出屋子,对着惊讶地由敞开的窗子探进去又转过来的大婶露出歉意的表情。
「小欢?怎么会是妳?」胡大婶是替荆天衣送来刚为他裁制好的新衣,才走到楼前就听到旁边的房间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她立刻觉得奇怪,又怕里面躲了什么贼人赶忙过来查看。哪里知道,从里面走出来的竟然是小欢!「妳怎会跑到这儿来?」她皱了皱眉。如果她记得没错,她今天并没有派给小欢来整理这里的工作。
展欢走到了大婶的面前。「大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未经爷同意便擅自进去那里面……」大婶,请原谅她不得不说谎。「我以为前两天来清扫屋子时,我把我随身的针线包掉在这儿,所以我才会想说过来找找。」
「原来是这样!」胡大婶毫无怀疑地接受了她的说法。她的神情放松了下来。「那妳找到了没有?」
展欢摇摇头。「没有,我想它可能是掉在别的地方。没关系,我有时间再去别的地方找看看!」她笑了笑,接着望向了大婶捧在手上的衣服。「大婶,这是爷的吗?是不是要拿进去?让我来好了!」她伸出了双手。
「不用了,小欢!妳做妳该做的活儿去,别让其它丫头看见妳偷懒了。」胡大婶笑着向她一挥手。
于是,展欢只好离开这里。尽管她很想趁机再回到小房间问「她」最重要的那件事——而且她也只差那一点点就可以得到答案了——可是现在不行。她不能引起大婶的怀疑。
反正,她一定找得到机会再来。
只要她能在主子爷出门的时间偷到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