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真一今天下午、晚上没有班,中午巡视病房后就可以回家了,但是,他先来到院长室。
轻敲两下门后,里头传出高岛健人虚弱苍老的声调,"门没锁,进来。"
“院长。"黑泽真一一进门,便瞧见他眼里那抹疲惫。
“找我有事吗?"莫非他已得知千世在他那儿?
“坐啊!"
黑泽真一点点头,在一旁沙发椅坐了下来。
高岛健人笑得有一丝尴尬。"既然你来了,我就老实说吧!你也知道我没有儿子,就奈美和千世这两个女儿。奈美实在教我头疼呀,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只好请你帮我个忙。"
“请说,只要我帮得上的,一定尽力而为。"看来关于千世的事,他是不知道了。
“这……呃……"高岛健人沉重的吸了一口气。"你也明白奈美她……做错事,有了孩子,她执意要生下孩子,甚至不惜以死要挟我们,我和内人商量了很久,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是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总是不光彩的,所以想请你——"
“请我什么?"黑泽真一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希望你不要见怪,我们想请你和奈美结婚,做孩子的父亲。"
“什么?"黑泽真一暴喝。
“我知道委屈你了。但是,黑泽老弟,只要你和奈美结婚,这家医院就是你的了,我知道你是名孤儿,现在有一个天大的好机会让你往上爬,可以减少三十年的奋斗,你得仔细想想啊!"
黑泽真一闻言轻轻的笑了,接着夸张的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流下泪。
老天!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女儿在外面乱搞、搞大了肚子,老爸就急着帮女儿物色丈夫人选。
“黑泽老弟,你别光是笑哇!你倒是告诉我你的决定呢?"高岛健人这辈子还没见过黑泽真一这么失态过。
黑泽真一终于停止了笑,反问:“院长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是啊!"高岛健人双眸充满希望的望着他。
“院长,你不是只有奈美这一个女儿吧!千世不是离家出走了?你不担心她吗?"
高岛健人自嘲的一笑。"担心?担心又有什么用?我是一个最失败的父亲,而她是最温柔、体贴的女儿。无奈这个家容不下她,我又没法子保护她……"他猛然醒悟。"黑泽老弟,你怎么知道她离开家?"
千世离家的第二天他就以父亲的名义向学校请假了,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事情真相,莫非……
“千世……是不是在你那儿?"高岛健人怀抱着希望问,那双唇竟还微微颤抖着。
“你不是不担心吗?"
“当然担心,只是我没有资格啊!这么多年来,我无法像个父亲保护她,我害她受人欺凌……她现在好不好?"那双泛黄的眼珠子不争气的红了起来。
他毕竟是爱着千世的,只是这份父爱如此的薄弱,保护不了她。
“她很好。"黑泽真一站起身,直挺挺的弯腰鞠躬,真挚的说:“请把千世交给我吧!我会用尽生命的力量爱她、照顾她一辈子。"
千世买了小圆锹正在努力的翻动土壤,挖开一小坑一小坑的,再把种子放进去填平,她还去买了绿竹,做成一道道篱笆,还用厚纸板贴在上头,写着:不可践踏。
黑泽真一好笑的来到她身后,看到她正努力的将球根擦拭干净。
她太过认真了,以至于没发现他在身后。
“哇!"他坏心的吓了她一跳,害她手上的球根滚落一地。
“真一,你回来了!都是你害的啦!看,球根全脏了,我又要再擦一遍了。"她嘟囔着,弯下身捡起球根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这球根干嘛要擦?"是不是太奇怪了点?
“这你就不懂啦!"千世笑得好骄傲。"花店的老板娘告诉我,这球根类的植物最敏感了,如果我在把它们种下之前先擦干净,然后说:'花儿、花儿,你要快快的长大喔!'它们就会长得又美、又漂亮,花苞特别多喔!这点小事你都不懂啦!"
有这么一回事吗?黑泽真一皱起眉。
“这是什么种子?"如果他没记错,她已经种下樱草、铃兰、君子兰、绣球花、玫瑰这么多种花卉了。
“郁金香。"
“郁金香?"黑泽真一想要哀嚎了,他执起千世束在脑后的一缕青丝嗅着,那是淡雅的百合香。"亲爱的,我的肚子快饿扁了。"
千世的反应是用手肘拐了他一记。"你不要闹,我快要开完了。"
黑泽真一气极了,他不要命似的以时速一百二飙回家,只为了和她共进午餐,哪知千世只顾着宝贝花园,却将他丢在一旁。
他不甘心受冷落,双手悄悄圈住千世的腰际,口手并进,灼热的唇咬住她繁感的小巧的耳垂,近似无赖的戏谑道:“我不管,你再不理我,我就在这里把你压倒,扒掉衣服,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呀——"千世羞赧的低嚷,用尽吃奶的力量去推他。"真一,你不要闹了,会让人看见了。"
这种独栋小洋房的院子都是相邻的,前天两人也是在相同的情况下亲热起来,没想到让隔壁八十岁的老奶奶瞧见了,两人连忙踩煞车,没想到老奶奶反而风趣的笑说:“你们继续呀!我活了这把年纪,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我面前亲热呢!"
黑泽真一继续进攻,灼热的吻转往她纤细的颈子,呢喃道:“不会有人的……"
有啦!有啦!千世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这样……"她喘着气。"你不是饿了……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不要,我想吃你。"
他霍地将她压倒在地,她惊叫出声,连忙用手捂着脸——呜!她不要活了啦!若是让人再看到一次,那多丢脸哪!
突然,世界变得一片静默,千世悄悄的挪开手,看到的却是因为忍着笑而导致脸部涨红的真一。
顿时她明白了一件事——她被耍了。
“你、你……你好可恶!"她气不过,拼命的用手去捶打他。
他朗声大笑,将千世拉入怀里。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谁教你为了这些花花草草而冷落了我。"他捏捏她的小鼻子,顺便将过错全推到她身上。
喂!明明是他使坏,他还把责任推到她身上。
“再也不理你了!"千世气得背过身去。
“好好好!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那我请你去吃牛排。"他哄着她道。
“哼!"她小巧的下巴抬得更高了。
“加一客圣代?"
“这还差不多。"千世回头朝他皱皱鼻子,一看到自己的双手沾满泥沙,恶作剧的朝他洁白的衬衫抹去。
黑泽真一吓得转身就跑,一边求饶,"千世,不要再淘气了。"
两个小时后,千世坐上他的车往市区驶去,一路上,她还一直咯咯笑个不停,因为她只要一想起黑泽真一被沙子吓得惊慌失措的模样,她就停不了的想笑。
他有些责备、有些怜爱的握住她的小手。自从离开高岛家后,她就彻彻底底的变了!她原本是一朵快凋零的小野菊,现在却充满了生命力,像正迎视骄阳、傲然挺立的向日葵,她正在蜕变,为她自己而活。
是的,为自己而活。
“嗯……我先来一份凯撒沙拉、洋葱汤、一份烤羊小排,六盎司就好,七分熟,谢谢。"千世很熟练的点菜。
女侍者随手抄下,转向男士。
“跟她一样。"黑泽真一合上菜单,另外再点了两杯红酒。
千世打量着餐厅,眺望夜景的落地玻璃、晕黄的烛光、柔和的琴声……好美的地方呀!自从妈妈去世后,她再也没有来过这种高级餐厅吃饭了。
“为什么这么奢侈?"她把玩着酒杯,摇晃着里头酒红色的液体。
“我发薪水啦!"黑泽真一啜了口香醇的红酒。"偶尔奢侈一下,不算罪过吧!"
侍者依序送上沙拉和洋葱汤。
“我看你是有事情要跟我说。"千世嘟着嘴,喝着汤。
这家餐厅的沙拉很道地,培根屑十分的香。黑泽真一舀了一大汤匙入口。"你怎么知道?"
“这里。"千世指着他的脸,慎重其事的道:“上面写着:哎呀!糟糕,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千世说,可是我不知要如何开口哩!"她模仿他的语气道。
黑泽真一开怀的笑了。"你妹妹出院了。"
“奈美她……她还好吧!"她终究还是关心奈美的。
“伤口复元的情况不错,孩子也保住了。"
“噢!"千世释怀的松了一口气,但不知怎的,胸口还是闷闷的。
“千世,你要回去一趟吗?院长还是很关心你。"
原来是要狠心割舍掉从前的一切,但亲情天性是无法割舍得掉的啊!
千世露出一抹微笑,点点头。"不要今天好吗?我一定会回去的,等我装满了足够的勇气再说。"
侍者端来了主菜,顿时烧烤的香味四溢。
“好,不谈这些,今天我们好好的吃一餐。"黑泽真一举起酒杯。"为未来的日子干杯。"
“嗯!为未来的日子干杯。"
两只玻璃杯轻轻一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真是太过分了,根本不把我当朋友看嘛!可恶、可恶。"薰像是一个七岁大的孩子,站在原地又叫又跳,大声抗议着。
千世坐在速食店外头的短墙上,天气好冷,她手里捧着一杯热咖啡。
他继续叫道,"你太没情没义了,枉费我掏心掏肺的对你,结果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会来找我,你到底当不当我是朋友啊?天啊!你还笑得出来?"
面对千世的不为所动,薰都快气炸了。
他指着她的鼻子骂着,"看在我这十天多来这么担心你的情份上,你好歹要回我一句话嘛!"
看薰那根修长的手指在眼前晃呀晃的,千世张嘴一口咬下。
“我的妈呀!"薰反应灵敏的跳离五公尺远,"你一句道歉的话都不说,还想咬我哇!"
“那是你自己要凑过来的,不咬……太可惜。"千世像是个淘气的娃儿。
“算是我瞎操心行了吧!"薰火大了,迈开脚步,往后方向走去。
“喂!薰,你真的生气啦?"千世丢下手中的热饮,赶紧追上去。她双手合十道:“对不起啦!薰,你最好了,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好不好??
薰猛地回过身来,那双漂亮的眼睁得老大瞪着她。
千世心虚的吞了口口水。
“要我原谅你,可以。"看到千世欣喜的眼神,他又急忙说:“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啊!千世歪着头想。"一客大餐?"
“不是。"薰愤怒的气焰都从鼻孔喷到千世的脸上。
千世觉得好委屈喔!
“那是什么?"若要像昨天和真一吃的大餐她可请不起。
“就是——"薰笑得像个恶作剧的顽童,一字一字的说:“请我到你家坐坐吧!"
千世听了整个人僵硬十分钟之久。
“我家?"她不容易她挤出一句话。
“就是真一家嘛!"
千世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带着薰来到她和真一温暖的家。
才进到客厅,薰看到那张又大又软的沙发,"呀喝!"一声后,他立刻跳上去。
“千世,很不错哟!这里是住宅区,又安静又漂亮,看来黑泽医生对你是认真的,哇——"他继续跳着,"瞧,这张沙发弹性多好啊!"
千世简直要昏倒了,再让薰继续跳下去这张沙发稳定报废了。
“薰,这沙发是拿来坐的,不是拿来玩的,下来。"她七手八脚的这才将薰给拉下来。
“小气鬼。"薰嘀咕着。
“你坐着,我去倒杯饮料来。"
就在千世准备拿仙贝、可尔必思时,门铃响了,她又折回客厅。
薰吹了声口哨。"是不是你老公回来了?"
“讨厌啦!"千世随手抓起一只抱枕往薰身上扔去。
门铃声又再度催促的响起。
“来啦,来啦!"
奇怪,真一应该会带钥匙才对呀!
就在千世纳闷着打开门时,门外站在的竟是两位不速之客。
结果可口的仙贝和可尔必思用来招待冰室萌子和奈美这两位母女。
“萌子阿姨,请用。"千世笑得十分牵强,她万万没有想到她们会来找她,毕竟她的离去一直是她们的希望,不是吗?
奈美也不客气,抓起烤得香脆的仙贝一口接着一口的吃。
冰室萌子不笑不语,淡淡的打量着四周的环境,那神情依旧冰冷的让人不敢接近。
薰看着自己的点心就要被啃完了,"喂!这好歹是别人家的东西,你别吃光了。"他动手将盘子抢过来,不甘示弱的抓起两个往嘴里塞。
“你这个大男生跟我抢什么东西吃呀!"奈美不满的回嘴。
“你-……"
薰最讨厌奈美了,眼角瞄着她肚子,"哈!我倒是忘了,你现在正是最贪吃的时刻,因为肚子里还有一个嘛!"
“你——"奈美气得指着他大叫,"矢泽薰,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薰装出一脸无辜样。"高岛'小姐',请注意胎教。"
“要你管。"奈美大吼。
薰嘿嘿笑两声。"我是不想管啦!不过,要是你'一不小心'动了胎气,'一不小心'又差点流产,'一不小心'又要住院,依你那个脾气喔……只怕没有一个护士要理你哩!"
他可没有夸大,高岛奈美这四个字在医院里已被列为黑名单。
“薰。"千世暗地轻扯他的衣角。"你少说两句。"
“妈,你看啦!"奈美大发小女孩儿的娇嗲。
冰室萌子拍拍她的肩,哄道:“奈美,我们不是来吵架的。"
“不吵就不吵,我才懒得和你说话呢!"薰悻悻然道,抓起仙贝和饮料猛吃。这是千世要招待他的,可不能让这一对母女糟蹋了。
“千世,我们这一次来是有事和你谈。"冰室萌子说着,仍是维持高姿态,她从皮包里拿出一张支票放在桌上。"这是一千万,你收下吧!"
千世摇摇头,大感不解。"这是做什么?"
“请你和黑泽真一分手,离开东京。"冰室萌子用冷淡的语气说着。
“轰!"的一声,千世仿佛被一道雷劈个正着,她不由自主的全身发颤。
好一段时间,她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喂!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做这种决定?你这个死老太婆,你算哪根葱呀!"薰暴跳如雷的骂着。
“奈美需要一个丈夫,孩子需要一个父亲,而黑泽真一是绝佳的人选。"冰室萌子淡淡说着。
“为什么?"千世瞪大眼问。她们连她爱人的权利也要剥夺吗?
冰室萌子冰雕的脸上添了一丝优雅的微笑。
就为了这荒谬可笑的理由,就要她放弃她的情、她的爱,她所有的一切?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千世凄凄然的笑了。为了以往的自己傻笑。
她凭什么以为只要忍气吞声就会换来谅解?这是不可能的!只是痴心妄想罢了!
“你当然会答应。"冰室萌子仍是笑着,笑容中充满了自信,"为了黑泽真一着想吧!只要他和奈美结婚,他就是高岛医院的继承人,下一届的院长,你想,他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吗?"
真一会吗?他会吗?千世迷惘了,整个人呆愣住了。
千世!我就是只要你,从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刹那,我就爱上你了。
嘘,乖。不哭,还有我,我要你呀!
他是个男的,他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搂你的肩,抱你的腰。
我就是被你的笑容吸引的,那是一种非常温柔的笑容。
真一的表情在她脑海中不停盘旋,不管是以前、现在,生气的脸、大笑的脸,都是那么真实。
千世笑了,泪水不可遏止的往下滚落。她伸出手,按住了桌上那张支票。
“千世,不要拿呀!"薰紧张的大叫。
“这才是明智的选择。"冰室萌子得意的一笑。
千世含着泪,微笑的拿起支票,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将支票撕成一半,再撕、再撕……
“你——"冰室萌子母女俩当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千世以清晰的口吻坚定的说,"我很感谢萌子阿姨愿意收留我。但是,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弃真一的!他给我的爱与呵护是那么的多,因为有他,我才发现到自己的重要,我是被爱的、是被需要的;有他的爱,才有现在的我、我爱他,到死我都不会离开他的!"
冰室萌子震怒了,气得整张脸都绿了。"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奈美,我们走。"
这对母女俩气得转身离去。
“耶!千世,你说得太棒了、说得太好了,我佩服你。"薰跳起来欢呼。"盐呢?拿盐来,我要到门口去洒盐。"
千世为薰这幼稚的举动感到好笑。
“啊!奈美的雨伞忘了拿。"她这才注意到沙发旁遗留了一柄粉红色雨乎。
“管她呢!把它丢到垃圾筒里不就好了。"薰讨厌奈美,连带的连奈美的伞都讨厌。
千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不行呀!最近常常下雨,奈美又怀孕了,要是感冒了……不行!我还是拿去给她们。"
“喂……"薰看着千世飞快的追了出去,不禁低咒一声:“可恶!"随后也跟了出去。